39號外周區(qū),藍原延珠的故鄉(xiāng),也是羽飛白委托蓮太郎擔任露天學校的孩子們的老師的地方。
天空中有好似棉花糖一般的云在緩緩游動,和煦的陽光讓人發(fā)自內心感到暖和,這是難得的好天氣。
“時間到了,停?!?
“呼……”
“唉呀……”
蓮太郎按下碼表,頓時聽見此起彼落的放松嘆息。
木更一邊拍手一邊開口:“好,從后面把考卷收回來。”
露天教室的眾人從容地將考卷集中起來,由最前排的學生交給蓮太郎。蓮太郎將質地粗劣、參差不齊的紙張在粗糙的講桌上整理一下收進書包,接著抬起頭來。
“大家考得如何?”
“不會寫——”、“好難喔~”等非難之聲紛紛響起。
試卷出題者天童木更露出復雜的表情,不過見到笑咪咪的延珠與一派冷靜的緹娜,看來還是有人考得不錯。
蓮太郎事前也曾經(jīng)確認,看來兩位數(shù)的乘法對外周區(qū)的小朋友來說還嫌太早。
盡管在讓她們入學之前,多少理解到這種情形,但是外周區(qū)的孩子學習進度,果然比一般的十歲兒童來得遲緩。
不過這不代表外圍區(qū)的孩子智商比較低。
她們這種有如海綿吸水的學習速度,甚至讓蓮太郎等人瞠目結舌。
學業(yè)成績基本上是由記憶力、運用記憶的思考力,以及最后的興趣等三者的綜合數(shù)值來決定。
興趣這項要素尤其不能小覷,同樣是重視背誦的科目,蓮太郎的生物成績就比歷史高上許多,因此他從平常就有深刻的體會。
正如義大利藝術家所言,沒有食欲硬要吃東西對健康不好,少了求知欲的學習就算硬記下來也無法長久保存。
當然,第39外周區(qū)的娛樂活動很少,對她們而言上課也算是種娛樂,這是很重要的。
只不過即便與她們的接觸時間很短,蓮太郎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她們很清楚認識到讀書對將來的重要性。
蓮太郎歪著頭,因為燦爛灑落的陽光瞇起眼睛。
反觀自己又是如何?
盤桓在自己心中的那幕風景,是原腸動物大戰(zhàn)后的焦黑原野,傾倒的民宅與大樓,人們的哭喊叫喚,讓人雙眼發(fā)疼的黑煙,此外就是腐敗的臭味。
一切都被奪走變成空殼的蓮太郎,因為滿心憎惡重新站起來。憎恨成了驅動身體的汽油,一時甚至變成他的救贖。
然而撐得過一時,卻撐不過一世。
理所當然地,等到燃料用光,自己又對萬事感到空虛,終于連對上學也失去熱情,成績一落千丈。虧他小時候還被周圍的人夸獎是神童。
蓮太郎覺得眼前的這群學生耀眼無比。
她們想必是這個東京地區(qū)的希望吧。
蓮太郎很難否認自己心中的想法。就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贊同這點。
他搖頭擺脫感傷,隨即又拿出來一沓試卷說道:
“把考卷傳給后頭的人?!?
說著,他將考卷發(fā)給前排的學生。
考卷傳下去的同時,學生們面面相覷,明顯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來是不明白上面唯一的試題的意思。
其中一人代表大家小心翼翼地舉手發(fā)問:
“蓮太郎老師,【將來的夢想】是什么意思……?”
蓮太郎雙手叉腰:“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寫出你們將來想做什么?!?
孩子們都露出難以釋懷的表情。看來她們從未聽過大人提出這種要求吧。
原本是想在考試之后讓大家輕松一下,結果好像反而讓學生一頭霧水。
無奈地仰天長嘆,蓮太郎搔搔后腦勺:“呃,如果你們不想寫——”
話還沒說完,底下傳來沙沙聲。
蓮太郎望向那些孩子,發(fā)現(xiàn)她們根本不看蓮太郎,而是全心全意地拿著鉛筆疾書。
‘切、還是寫了嘛?!?
蓮太郎嘆口氣環(huán)顧底下的學生,捫心自問。為什么自己與木更要把剩下的寶貴時間花在外周區(qū)的露天教室呢?
距離巨石碑崩塌只剩下不到三天。
昨天夜里,原腸動物的七頭巨獸突襲,瞬間就打亂了原有的計劃。
原本能夠維持20天不倒的32號巨石碑,果然如長門兄所說的那樣,壽命縮短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被原腸動物突襲弄到有些惶恐的自衛(wèi)隊們的攻擊,除了殺死了兩頭lv4級別原腸動物之外,也對巨石碑造成了不可磨滅的損害。
被腐蝕液蓋住的地方徹底失控,錵腐蝕液開始瘋狂擴散,短短一夜時間就幾乎遍布整塊巨石碑,在專家們確認之后,內部消息已經(jīng)傳出,巨石碑還有三天便要倒塌。
原腸動物們偷襲成功后,一下子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自衛(wèi)隊,還有民警們心里都憋著一口氣,準備在下次狠狠反擊它們。
如今蓮太郎等人露宿民警軍團的帳篷,對就讀的高中也以電話提出短期休學申請。導師二話不說便同意他的要求,還假裝若無其事地堅定說聲:“你加油吧?!?
在我堂的指揮下,今天早上進行過簡單的訓練,不過那也只是單純的隊伍排列與講解信號彈的種類、意義就結束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誰都明白只剩下三天的時間訓練不了什么,更何況水準良莠不齊的民警們,也不可能期待像長年訓練的自衛(wèi)隊那樣有組織地行動。
下午的時間會如此空間,也算間接證明蓮太郎等人不受什么人的期待吧。
于是蓮太郎、木更、延珠、緹娜四人決定將剩余的時間,運用于這個露天教室上。
搞不好這樣在內心某處會感到更安穩(wěn)吧。
聽說像這種習慣性的動作,有助于減輕人的壓力。自己會待在這里的理由,一定也是如此吧。
“寫好了!”
就在這時,延珠大喊著站起來,迫不及待地把考卷交給蓮太郎。
看了一下,上頭寫著‘人家將來的夢想就是嫁給蓮太郎,每天盡情親親’。
筆跡既笨拙又難看,考卷下方還畫有造型詭異、臉部異樣膨脹的怪物以凹陷的圓眼瞪視自己的插圖。
蓮太郎仰天長嘆,難道這家伙就是自己嗎?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每天過著類似的生活吧?!?
延珠低頭嘿嘿笑了兩聲,將雙手交疊在背后。
“那么人家每天都很幸福咯?!?
蓮太郎發(fā)出苦笑,同時重拾剛才中斷的思路。
另一方面,市區(qū)內的情況也有些失控,巨石碑破碎的時間,一下子從20天縮短到了3天,仿佛世界末日一般,讓無數(shù)人陷入恐慌。
大戰(zhàn)之后建筑的大深度地下掩體對外開放,被抽中的30%東京地區(qū)市民已經(jīng)開始大批進入避難。
理所當然地,會產(chǎn)生同一個家庭有人被抽中有人沒被抽中的狀況,所以隨處可見相互擁抱、發(fā)誓要重逢的悲哀場面。
至于剩下的70%市民反應,可說是完全的兩極化。
部分人相信自衛(wèi)隊與民警的混編部隊能戰(zhàn)勝原腸動物,于是努力維持社會機能。另一部分人則是認為混編部隊會吃敗仗。
治安因此惡化,甚至出現(xiàn)暴徒。
自治團體的巡邏隊雖加強戒備,但是以現(xiàn)況而言人數(shù)依然比暴徒少上許多。
整個東京地區(qū)快要被不安與恐懼給撕裂了。
然而他們的擔憂也是無司厚非。
人類的精神狀態(tài)是因無知才能保持平穩(wěn)。如果可以預知自己還有幾天會死,人類就無法安穩(wěn)入眠。
不管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大多數(shù)人都是期待明天照著自己的期望來臨。
如今溫柔無知的面紗掉落,真相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全體東京地區(qū)的居民面前。
真相是這么寫的——「你們的人生將在三天后突然斷絕,有可能會被生吞活剝?!?
有些區(qū)的人口大幅減少,街上顯得異常冷清——然而即便如此,平靜的日常生活依然持續(xù)著。
涼爽的空氣吹拂肌膚,蓮太郎歪著腦袋,眺望永無止境的蒼穹,然后再轉向默默坐在草原上寫字的學生們。
只有蓮太郎執(zhí)教的這個露天教室,被隔離在不安與混亂之外,獨立在靜謐的時光當中。蓮太郎頓時心中充斥這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不過理所當然的,外圍區(qū)并非處于安穩(wěn)悠閑的狀態(tài)。
沉積在整個東京地區(qū)的暴力火種,如今尚未波及到外圍區(qū)。不過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比較擔心的是關于柜間家族,那些家伙突然來到東京區(qū),在報道了一次受詛咒之子攻擊高官的新聞后就銷聲匿跡,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這時再度有人發(fā)出「寫好了?!沟穆曇?。原來是緹娜起身交出考卷。
仔細一看,上頭寫著‘我將來的夢想就是嫁給哥哥,每天盡情親親’。
蓮太郎有好一會兒張開嘴巴,動彈不得。
抬臉望向緹娜,緹娜也害羞地滿臉通紅,縮起脖子:“不、不可以嗎?”
正當蓮太郎不知該怎么蒙混過去時,手中的碼表剛好響了。蓮太郎拍手宣告寫作時間結束,大家繳回考卷。
“好,那么今天的上課到此為……”
蓮太郎打算就此結束,但卻說不出最后的話。
因為所有孩子都以陰暗的表情望向課桌。
她們應該還有其他得上的課,但是那無法從眼前的毀滅當中,就精神層面救贖她們。
蓮太郎雙手抱胸默默想了一會兒,轉向前方大聲喊道:“好,接下來是社會科的校外教學,想去的人舉手?!?
孩子們呆了一下,然后爭前恐后。
“我~”、“我!”、“我也要去……”
浩浩蕩蕩率領一群吵鬧不休的小女孩轉乘電車,蓮太郎一行人在第32區(qū)下車,由車站前的標識沿道路前進。
越接近目的地,森林散發(fā)的靜謐氣息便越強烈,學生發(fā)出的喧鬧也轉變?yōu)楦袊@。
布谷鳥的叫聲在盤根錯節(jié)的森林里回蕩,照射枝杼的陽光透過樹木的空隙閃閃發(fā)亮。
走過明亮的森林,眼前矗立著巨大的建筑群,背靠一片一兩百米高,數(shù)公里寬的懸崖。
與其他外周區(qū)的荒廢模樣不同,這里的建筑群非常繁華,可以看到很多工地上正在施工,巨大的吊車比比皆是。
施工工地占據(jù)了這座城市的一半,另一半則是被翻新的建筑物給取代,就好像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小鎮(zhèn),可以看到許多成年人與起始者們進進出出,可以看到許多正在進行著緊張的訓練的民警。
——這里便是失樂園。
擁有超過3000號受詛咒之子,由羽飛白一手打造起來的軍事基地,不過看起來更像是一片繁華的商貿(mào)區(qū)。
這里似乎也受到巨石碑即將破碎的影響,每個人都很緊張地進行著戰(zhàn)斗訓練,不過相比于幾乎快要成為三不管地帶的東京區(qū)城市內部要好得多。
39區(qū)的孩子們顯然從見過這么多的受詛之子,一個個都看呆了。
蓮太郎一行抵達立在懸崖上的紀念碑,他以代表的身分爬上小階梯,在高度相當胸口的碑前停下腳步。
碑中央上半部刻著【回歸之炎】的字樣。
“老師,這是……?”
聽到女學生的疑問,蓮太郎回頭望著大家開口:
“你們當中有誰知道第二次關東會戰(zhàn)的?”
學生們一起搖頭。
蓮太郎將手放在碑上,撫摸粗糙的金屬表面。
即便是在夏季時分,碑依然隱約傳來沁涼的涼氣,似乎從他心底里冒出來。
“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過兩次關東會戰(zhàn)。第一次是在十年前的大戰(zhàn)中。地點就在現(xiàn)在所說的外周區(qū),集結的自衛(wèi)隊與原腸動物展開激烈沖突,結果是自衛(wèi)隊大敗?!?
“自衛(wèi)隊輸了嗎?”
面對瞪大眼睛的延珠,蓮太郎輕輕點頭。
“沒錯。于是自衛(wèi)隊為了重整態(tài)勢,不得不撤退到過去的埼玉縣附近。假使那場戰(zhàn)爭打贏,現(xiàn)在的東京地區(qū)面積應該會更大吧。之后的第二次關東會戰(zhàn),就發(fā)生在你們現(xiàn)在所站的地點。”
“這里!?”
“真的嗎?”
學生們激動地面面相覷
“又輸了嗎?”
蓮太郎則是笑道:“不,這次輕松贏得勝利?!?
呼——女學生發(fā)出安心的嘆氣聲。
“將戰(zhàn)線推回去之后,便以巨石碑進行封鎖,東京地區(qū)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蓮太郎似乎有些懷念的樣子,用深邃的目光望向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