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被月娘嚇到了,我連著幾日都沒睡好。夜夜夢裡都會出現,跟女鬼一樣的月娘,披頭散髮,一襲白衣,只剩白骨的手掐上我的脖子。
梅姨看著我每日沒有精神,便給我做了許多滋補的菜餚。九郎也開了些安神補氣的方子。雙重疊加下,我的失眠沒有治好,反而上火了。稍稍生氣,便會流鼻血。
九郎又給我開了許多清熱去火的藥,那藥實在是苦。我常常倒掉,每每都會被九郎發現。然後,板著臉生氣好幾日。沒想到狐貍居然還去勸慰九郎了。真是稀奇事情。最後,九郎想了個法子給我將那藥做成了藥丸子,外面裹上糖衣,吃起來就不苦了。
待我病好時,已是到了七月了。七月流火,夏蟲瑩瑩,正是最熱的時間。月娘在我這裡賴了十多日依然不肯走。外面也沒有風聲說有人在找月娘。我幾乎懷疑這是月娘使的小計謀,爲了讓她能夠順利住進來,調戲園子裡的美男。
這日正是七月初三,昨夜下了一場雷雨。外面的暑氣消散了一些,我趁著這難得的涼爽到後院來逛逛。前幾日一直窩在房裡,邊喝酸梅湯邊寫戲本子。那本子我寫了一半,後來因爲才子會的事情耽擱了,如今得了空閒又開始寫。大致已經寫完了,還有少許句子要潤色一下。才子會的第三輪也開始緊鑼密鼓的籌辦起來。
百里青和狐貍一起討論的江湖百曉生的另一個版本美男百曉生歷時三個月終於是準備齊全了。開了第一期,專門寫美男的趣事和過往。許多時候,還會去特意去那些個美男家裡做個專訪。這本雜誌很快就流傳於各大坊間和少女手中。許多少女還將這作爲選夫手冊,每一刊都買來,記住那些男子的喜好,爲以後能討他們歡心而做準備。
這效果好得有些出乎意料。我本以爲一開始不會有這般紅火,沒想到第一刊就銷售一空。各大地方都趨之若鶩。百里青不得不連夜再印了一批出來。
拿著手裡的第一刊,仔細翻閱發現,這本雜誌確實有它出人意料之處。它對閨閣女子的心思是瞭若指掌,所以針對那些美男的才華人品前程做了許多的介紹和預測。最令人叫絕的是它裡面居然還有極品夫婿指標,還有許多的老媽媽給這介紹的美男打分。當我得知這個主意完全都是由狐貍相出來的,更加堅信狐貍上輩子一定是個女子。不然怎麼會這般瞭解女子的心思。
如今,狐貍有了事情做,也不再整日癡纏我。青桐則是拖著百里紅這個尾巴,每日奔波於梨花香和菊花香。九郎每日都去醫館看診,九郎則和小蘭兩人將後院當成了實驗場到處作案。梅姨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收拾殘局。
而自詡天下第一風流的白玉堂病好後,再沒敢來騷擾過我,連平日裡看到我都是繞道走的。於是,我便和小月月每日廝混在一起。
她唱曲兒,我彈古琴。她倒是教會了我許多豔曲,像是《美人笑》《昭君行》《漢宮秋》《金釵緣》。多得我都數不清了。月娘的身世也算是可憐。她孃親是大戶人家的姬妾,老爺死後帶著她淪落風塵。後來,得了重病死了。歌舞坊裡的媽媽看她模樣標誌,聲音如幽谷黃鶯婉轉清麗,就收留她,培養她,捧她做了這第一歌姬。
她的話裡帶些自嘲的語氣道:“若不是那媽媽,如今我便是這廣陵城裡最下等的妓*女。虧得有她的栽培,我還能有點底氣。不過說到底,都是個風塵裡的人,我也不求有個好歸宿了。只求這有生之年能看盡這天下的美男子,也算是了得我一樁心願。”說罷,露出笑容。那笑容彷彿山崖上的野百合,微風吹過,陣陣芳香。
我撩撥一下古琴,琴聲如流水一般在指尖傾瀉出來,看向她道:“你要信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是爲你而來的,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什麼年紀,在什麼地方。”
她看著我,嘴角含笑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悲傷:“年少輕狂不時愁滋味,真好,真好。”
我不再說話,撩撥著琴絃。絃音陣陣,如泣如訴,似哀似慕,纏纏綿綿,若流水傾瀉而出,若月光灑落人間,若幽泉暗起漣漪。那聲音壓抑著好似是一個女子積怨了千百年的情愛,雖說表面平靜,卻總有幾個音暗含風波。
月娘聽著曲子,自顧自的起舞。我原是以爲我孃親的舞已是天下無雙了。沒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月娘的舞真是傾城的風姿。美人舞袖,蓮步輕移,華勝搖曳,束腰纖纖,柔夷無骨,媚眼如絲。飛身起躍,那白色的舞袖如靈蛇,夢幻多變。她笑著,無端端的卻讓我有種想哭的感覺。這樣的傾國傾城,一直藏著,是留給誰看的呢?華袖一舞,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樓,上有傾國傾城之舞袖。最是那一回眸的溫柔,滿城羞花。
昔日的溫柔爲誰留,如今空留殘花。月娘,爲何世間女子都一樣?一個個都走不出那一段段的過往,走不出回憶。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你的那片雲是不是,是不是回來了?
一曲舞盡,生若夏花。月娘收袖,最後一切定格於那低頭捂面的似哭泣的一瞬。
“你到底再逃避什麼?”我看著她道,遞出帕子。
她接過摸摸頭上的香汗,明眸一笑道:“冤家。生生世世的冤家。”冤家?怕是歡喜冤家吧。想見卻不敢見的那一個心上人。
“去見見吧。心有雙結網,中有千千結。若是不解了它,這一生都不會安寢的。”我接過她遞還的手帕,看著她如是說。
這時狐貍走進來道:“十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有人找月娘。說他叫雲歸來。”
聽到雲歸來這三個字,月娘臉色大變,雙手握緊,指甲深深的嵌入手掌,血順著指縫流下來。我忙跑到她身邊,捉住她的手,掰開她的手指。
“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原先你那看盡天下美男的豪氣到哪裡去了?不就是一個男人麼?怕什麼,我陪你去。”我捉住她的手拉她出門。
狐貍在前面帶路,我拽著月娘出了房門,走到樓下。大廳裡有個男子,身形高大,著玄色長袍,挽了一個男子髻,上戴白玉冠,腰上陪金色腰帶,下穿一雙高底黑色官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