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腳就走進小屋,來這兒已經有四五天時間了,古陸部落里的人,我肯定認不完,但是李斯云,我是不會忘懷的。這四五天里,丁靈他們都出現了,而李斯云,卻是在小男孩的帶領下,才出現在我面前。
她側過臉,看了看我,她的目光很平靜,但是她一直在咳嗽,偶爾用力過度,蒼白的臉頰上就會蕩起一片紅暈。她沒有見過我,不過,這個小男孩可能已經把事情都跟她解釋了。
我看的出來,她的肺部不正常,有肺部的疾病,在缺醫少藥的古陸,這樣的病,非常致命,幾乎沒有自動痊愈的可能。
我真的感覺慶幸,因為如果我再晚來一段時間,她可能會死。
她很獨特,已經病成這樣了,卻不像別的得病的古陸人,一看見我就滿臉的期盼,期盼我能幫助他們。她的目光一直很安靜,就那樣靜靜的躺在原地,望著我。
我回過頭,望向小男孩兒,我對他比劃著責問,這個人病的這么嚴重,為什么不早點讓我來看她。
小男孩低下頭,沒有打手勢,他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襟,示意我先出來。我們兩個走到小屋外面,小男孩才開始跟我解釋。
小男孩說,李斯云的父親過去也是一個獵人,但是在一次狩獵中,他和同伴遇到了危險,結果,他丟下同伴獨自逃命,雖然活著回來了,不過卻受到了所有人的指責和輕視,甚至有人提議要把他趕出部落。
她的父親,其實并不是一個壞人,只不過在生死存亡的關頭,逃生是每個人最基本的反應,他無力援助自己的同伴,如果硬著頭皮不走,那么結局肯定是兩個人一起死掉。
但部落里的人想不到這些,很多人要把他趕走,最后,是赫連留下了他。然而,他的小屋,被遷徙到部落聚集地的最邊緣,受自然環境的影響很大,而且有什么危險,邊緣地帶是首當其沖的。
他被剝奪了正常的配給,每次只有所有人都吃飽了,才能得到一點食物。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活多長時間,郁郁而終。
作為他的女兒,李斯云什么過錯也沒有,但是人們對她父親的輕視和不公,也隱然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干最重的活,分到最少的食物,大概有一個月以前,她病了,沒有人管,沒有人問。是這個善良的小男孩一直在照顧她。
所以,我剛到這兒的時候,小男孩不敢帶我來看她,唯恐部落里的人會責怪他,一直到李斯云真的病的太重時,他才硬著頭皮把我領來。
聽著他的講述,我能想象到,李斯云在這里過的是怎么樣一種生活,本來環境就惡劣,再加上族人的不公平對待,饑餓和白眼一直糾纏著她。我感覺一陣陣酸,又一陣陣的疼,轉身走進小屋,慢慢的蹲在她面前。
我打著手勢跟她說:“你會好的。”
她很虛弱,長時間的病癥已經消耗光了她所有的體力和精神,我開始醫治她的病,很用心,在屬于我的世界里,我不僅不能保護李斯云,反而要受她的保護,但在這里,我可以做到在回溯之前做不到的事。
從此之后,我每天都會來,盡管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忙的有點焦頭爛額,但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我來看她。在我的精心照顧下,她一天天好了起來,蒼白的臉龐上有了一絲活力。
每天忙碌完,基本都是深夜了,我會輕輕的在她小屋外面坐一會兒。坐的久了,她會出來,和我一起坐在屋檐下,仰頭觀望星空。
她像一陣輕輕的風,也像一片柔柔的云,和她坐在一起,我會感覺到整個世界都是安全的,她能讓我心靜。
其實,我有很多話想說,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她總是很沉默,不過,我看的出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臉龐上,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滿足。
沒有人能再傷害她,我自己對自己說,這是我給予我的承諾和誓言。
時間在忙碌中過的非常快,從炎熱的盛夏,很快就到了秋天,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覺得時間在不知不覺的流逝。
我教了他們狩獵,耕地,還把活捉回來的一些小的野獸進行馴養,繁殖。幾個月時間,很多古陸人都學會了簡單的中文,甚至可以進行淺顯的交談。
幾個月的時間,肯定不可能徹底改變古陸人的生存環境,但一切都在隱然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有了弓箭,獵人們遇險的概率降低了,負責采集的人不用再風餐露宿,到距離居住地很遠的地方去采集種子。
我教他們種下的第一批種子,終于有了收獲。收獲最多的是野木薯,這種東西的產量高,對于后世的人來說,可能很難下咽,然而對于缺乏食物的古陸部落,這是珍貴的資源。
從我來到這里以后,好像所有的事全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要親手去做工具,去尋找可以耕種的地,教人說話,給人看病。盡管我抱著百分之百的熱忱,可是我真的忙不過來,一個人恨不得劈開兩半用。
在這種情況下,我開始考慮,應該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教給一部分人。
我最先找到了赫連,因為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哪怕已經橫跨了無數的時空,但他總是給我一種滿滿的信任感,所以,我找到他,和他說,教他給人看病的本事。
我完全是私下里和他說的,我不想把儺傳播的太廣,因為古陸的后續歷史證明,就是因為儺散播的太廣了,會有一些天賦很高的人,把本來給人治病的儺,演變發展成一種類似巫術的術,所以,我很謹慎,我相信,赫連不會做出逆行倒施的事情。
“不可以這樣。”赫連聽完我的建議,思考了一下,然后慢慢搖了搖頭,經過幾個月時間,他已經可以用簡單的語言跟我交談:“那樣做,不公平。”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這個時候的古陸,沒有階級之分,所有的人都是同等的地位,赫連丁靈他們是部落的首領,但他們只有帶領族人生存下去的權力,卻沒有私自享受的權力。他們四個人,都具體分管了一部分族人,如果赫連學了儺,他可以用儺給他的族人們治病,可是別的首領知道以后,會不滿。
我嘆了口氣,沒有辦法。對于赫連和丁靈,我是絕對放心的,高富帥盡管有點毛糙,但人倒不壞,只有老王,不管是這個時期,還是橫跨數十個世紀之后,都讓我感覺陰陰的。
可是,我不能為了防備他,不讓古陸人治病。無奈之下,我只能把他們四個人全都召集起來,然后教他們儺。
在教他們之前,我鄭重提示過,這種術,只給人看病,不能隨意再傳授給別的人。
赫連不說話,丁靈和高富帥摩拳擦掌,他們對這種神奇的本領早已經非常熱衷,老王瞇著眼睛,表示一定會聽從我的話,不會把儺泄露給別的人。
我心里苦笑了一聲,有些事情,真的是既定的?我雖然不愿意古陸人掌握儺,可是我有什么辦法?除非是現在抽身離去,再也不管他們的死活。
但這樣想著,我心里那種倔強,又一次發作了。我會將心比心的對待這些人,我會教他們向善,教他們和睦。我不相信,人的心不能感化。
我把儺教給了他們,然后,又從部族里選了一些接受能力快,比較聰明的人,按照各自的特長和特點,教他們手工,還有各類工具的制作,從最簡單的針線,到刀劍斧頭,學習制造的人多了以后,這些工具開始大量的生產。工具的廣泛普及,讓居住地周圍所有可以利用的土地,全部利用起來,我相信,如果到了明年,收成會更好。
轉眼間,又從秋天到了冬天,古陸的冬天一直很苦寒,過去,古陸人每每到冬天,總會有一段青黃不接的時期。不過今年收獲了不少木薯,再加上狩獵效率提高,我教他們制作了熏肉,糧食儲備還好,估計嚴謹的計劃分配,可以支撐到明年的春天。
冬天終于可以稍稍的閑暇一下,古陸下了今年第一場雪之后,我一個人踩著積雪,想到古陸峽谷那邊看看。
我剛走出去不遠,小男孩就追了過來,這個小家伙的腿已經好了,可能是我把他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原因,所以他跟我很親,每天我忙碌之余,他都會拿著一些從山里摘來的小果子,洗的干干凈凈,捧到我面前讓我吃。
“出去走走吧。”我拍了拍他的腦袋,帶著他朝古陸峽谷走去。
“可以和你說件事嗎?”小男孩走著走著,就抬起頭看著我,他聰明,說話比很多大人都流暢。
“說吧,什么事?”
“我的爸爸,在很早以前就死了。”小男孩有點傷心,他的父親也是狩獵的人,在我來之前,獵人的死亡率太高,部族里不少人,都因為這樣失去了親人。小男孩提起父親,眼睛里就閃爍著點點淚花:“你可以當我的爸爸嗎?”
他說,只有在我身上,他才能感受到父親曾經給過他的照顧和溫暖。族人雖然也會關照他,但那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一剎那間,我沉默了。因為這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但又不敢真的去思考。
從我來到古陸之后,我所做的事情,本來都應該是傳說中古陸神所做的,教他們治病,教他們生產,教他們制作,但這些事,都被我做了。
那么,如果我繼續呆在古陸的話,以后,我在古陸部落中,會是什么身份?
這一點,我隱然有所感悟,可是,我不想再朝深里想了,想的太多,會很累。明天的事,誰能完完全全的預料到?誰又能完完全全的控制住?
一切,盡力就好。
“你愿意做我的兒子嗎?”我笑了笑,有些事情,既然不能去改變,那么,就順其自然。
“愿意。”小男孩高興了,眼睛里的淚花還沒消失,臉上已經綻放了笑容:“爸爸,你給我起個名字吧。”
“你,就叫方吧。”我認真的對他說:“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