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著剛剛收養來的養子“方”,站在古陸峽谷的上方,從這個位置,可以隱然看到峽谷底部那個通往深淵的洞。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隨時從這個入口進去,然后回到屬于我的時間中,世界中,但我的初心,是要改變古陸。
站在這片廣袤群山的中心,看著天和地,我沉思了很久,好像感悟到了一些什么。我信心百倍,相信自己可以把這一群尚未開化的人,引領到和歷史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上。
整整一個冬天,我帶著部族里的人,趁沒有農忙的時候改造居住地,在山谷的兩端壘砌了兩道高墻,然后又修出一條簡易的水渠,以便開春以后山上的積雪融化,可以把水引過來。我教他們修建更堅固的房子,把木材燒炭以后取暖。
我心里很明白,在有充足條件可以利用的情況下,我這個對他們來說很“超凡”的人,可以帶領他們擺脫疾病和饑餓的困擾,讓他們吃得飽,穿得暖。但這并非是我的真正目的。
我想做的,是改變他們的思想,從現在開始,就做好準備。按照現在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用不了太長時間,原本公平的部落制度會出現變化,會出現私有制,會產生階級,我要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給每個人灌輸應有的思想。
我不是個圣人,而且我對中國古代先賢的那些著作,看都沒看過一眼,我只是簡單的知道,孔孟莊墨,釋儒道法的基本理念。這并不妨礙我的計劃,對于這些,知道的無需太多。
我想讓每一個古陸人,都有信仰,在通常的情況下,具有信仰的人,一般都會具備道德底線。
趁著冬荒的時節,我正統的教他們使用筷子,使用餐具,這不是讓他們學著講究生活,而是讓他們有一種規范性的習慣。
我教他們男女有別,教他們孝敬父母長輩,善待親人朋友,教他們要無私的幫助部族里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教他們寬容和諒解。
我本來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是我把現實社會中人所應具備的所有美德,全都歸納集中起來,一條一條的教導他們。
古陸人對我的信任,在這個時候已經根深蒂固,所有人,包括桀驁的高富帥,還有陰沉的老王在內,都感覺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都是正確的,所以我每次“傳道”的時候,只要能趕來的人,都會來聽。
他們聽的很認真,我的很多理念被他們接受理解以后,大半的人都表示贊同。這不是虛偽,因為人的基本天性中,具備善的一面。
當我把這些東西都傳授給他們之后,我開始嘗試著教古陸人做最重要,也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我開始教他們,思考。
思考,說起來很簡單,但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幾乎決定了一個人,一個部族,甚至一個國家的興衰更替。小到雞毛蒜皮,大到滄海桑田,只有完善成熟的思考,才能引導一個人,一個部族,走向正確的道路。
不過,想把一個原本過著茹毛飲血的蠻荒生活的蠻人,改造成擁有信仰,擁有道德底線,還擁有完善的思維模式的族群,不是三天兩天的事。
我一直都在努力。
我的努力看上去沒有白費,很多人漸漸明白我想要表達的意思,明白我想讓他們所做的事。然而生活的繁瑣,和理想有很大的差距。我幻想著,古陸部落會變成一個理想的烏托邦式的社會,但生活中的細節,有一些打破腦袋都想不到。我每天都會說的嘴皮子發干,但,還是有子女晚輩頂撞長輩,還是有長輩出手責打不聽話或是犯了錯的孩子,還是有人因為物品的分配而產生分歧。
遇到矛盾,古陸人最先做的,就是跑到我的房子里,把我請出來,然后把事情擺在我面前說,讓我給予一個公正的判決。我很客觀,很公平的處理每一件事,分析他們的錯誤,指正他們的不足。
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因為一件事里,總要有一個人對,一個人錯,或者都有對錯,只不過對錯的比例不同。我不可能面面俱到的照顧到每一個人。每次判決結束,那些被斥責的人,總會有諸多不滿,盡管這些不滿,他們不敢明著說出來,但我卻都看在眼里。
做圣人的日子,真的很累,我喪失了一個人應該擁有的正常生活,無論什么時候,部族里出現什么矛盾,大的小的矛盾,我都要第一時間出現,我不能偷懶,不能推辭。我教他們尊老愛幼,禮讓他人,我自己就要做好表率,這導致整整一個冬天,我幾乎沒有吃到過肉。
方是我的跟班,偶爾,他能從雪地里掏出一窩貓冬的兔子,這個季節的兔子比較瘦,但是素食了三四個月的我,看見兔子,幾乎就能想到它被火烤熟之后散發的肉香,還有誘人的金黃色。
“爸爸,我們把它吃掉吧。”方拿著兔子,打算洗剝干凈以后,在屋子的火盆上慢慢的烤熟。
“不行。”我做了激烈的思想斗爭,最后還是搖搖頭,盡管我口腔里分泌的唾液已經能當水喝了,但我必須拒絕。因為我不僅教導過方,還教導過部族里的所有人,要公平,博愛,要把自己,把別人,都當成這個大家族中的一員。
我那邊跟人說,要公平,這邊就躲在屋子里吃獨食,即便是件小事,但被人發現,也會成為我致命的詬病。
我讓方把兔子拿走了,然后加在當天的大鍋飯里。
這日子,過的真的違背了我的生活理念,但是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做一個被萬世傳頌的人,不是簡單的事,第一個要做的,就是克制自己的欲望。
冬天終于過去了,開春之后,土地開始播種,他們只種了一季,很多經驗都還匱乏,好歹我是長在鄉下的,自己沒怎么種過地,但多少知道一些農耕方面的知識。我得親自帶著人,到居住地附近開辟的那些耕地里,每天從早到晚直不起腰,一邊帶著人種,一邊還得跟他們講,讓他們記住播種的流程。
那些被馴養的牲畜,生病,產仔,都落到我一個人頭上,這邊地剛種完,那邊又要忙著去接生。
在古陸人眼里,我是萬能的,好像這個世界就沒有我不知道,沒有我搞不定的事,但沒人明白,我有多疲憊。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就得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慢慢的教給別人。
到這一年夏天,我來到古陸整整一年,一年時間里,古陸部落煥發了生機,馴養的家畜繁殖了很多,經常有肉可吃,種植的各種作物開始慢慢的收獲,即便不用采集和狩獵,也不會餓肚子。
食物充足,條件改善,刺激人口的增長,就這么短短一年時間里,很多新生兒落地,還有很多挺著肚子的孕婦。我預感到,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最多四五年時間,這塊居住地肯定就不夠用了。
我的出現,隱然替代了赫連他們所擔任的領導的位置,出于對我的尊敬和信任,每逢遇到什么大事,他們會征求我的意見,希望我給他們指導,具體該怎么做。
有一次,他們一起找到我,和我商量,因為人口的增長,病患比過去更多,他們下屬的人口多了,要處理的事情也多,作為一個部族的首領,不能每天都把時間浪費到給人看病上。
所以,他們試探性的提出,希望我允許他們,把儺傳授給專門的人,然后讓這些人成為部族里專業的醫生,專門給人看病。
我嘆了口氣,我不希望儺廣泛的傳播,但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我阻止不了。
他們每個人都報上了幾個人選,我嚴格的把關,這些人選必須是我了解的,而且品性端正的,經過確定,赫連他們幾個,分頭把自己所學的儺,又轉授給了這些人。
我感覺頭疼,有些事情,可能不是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制度,再完美的制度,在誕生的初期,或許會有效,但隨著發展,制度的漏洞總會被人察覺,我能想象的到,再過若干年,儺會在古陸部族中廣泛的流傳。
這一年,在我和所有古陸人的努力下,獲得了豐收,儲備的食物還有馴養的牲口,可以讓我們度過一個衣食無憂的寒冬。冬天很冷,卻是每個古陸人都很向往的季節,因為冬天采集和狩獵漸漸退化之后,冬天就不用干活,可以呆在溫暖的居所里,悠閑的享受三四個月。
有一天晚上,赫連和丁靈來到我的住處,他們拿了點東西。我嗅到了一股酒味,那是一盆煮熟之后被遺忘,繼而發酵的糧食。對古陸人來說,酒的氣味是新鮮的,他們不知道這是什么。但這一年多里,他們養成了一個習慣,但凡遇見不知道的事,就會來問我,因為在他們看來,我是萬能的。
我就想著,該不該把這個東西,講解給他們聽。按道理說,酒是一種文化,但我不喝酒,我覺得這東西的唯一作用就是刺激或者麻痹人的神經。
在我還沒有開口的時候,寂靜的冬夜里,驟然從幾個方向傳出了類似號角一般的聲音,聲音急促而且沉悶,只聽聲音,就會讓人感覺一陣肅殺和殘酷的氣息。
赫連和丁靈聽到這陣突如其來的聲音,臉色頓時就變了。
“是馬寺人!”赫連一把就抓住腰里的石刀,轉身沖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