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很多古陸人沒有像過去一樣,全力擁護我的決定,十年時間,讓他們對我有一種面對神的心態和信仰,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我知道,很多人贊成戰爭,因為不僅僅是爭奪生存空間,而且,過去和周邊部落的戰爭,已經結下了怨恨,以前,古陸沒有力量去報仇雪恨,可現在,古陸強大了,很多古陸人希望用戰爭來一雪前恥。
我化解不了這些仇恨,還有這些矛盾。
在很違心的情況下,我默許了戰爭。許多強壯的古陸武士,攜帶著遠遠超出其他部落的武器,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擴張和殺戮。我控制不了戰爭,盡管在征戰之前,我要求盡量不殺俘虜,可戰場不是兒戲,戰爭是殘酷的,心慈手軟的人只有死路,面對敵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曾經弱小的,被人欺凌的古陸部落,終于得到了報復的機會。戰火燃遍了古陸大山周圍很廣袤的區域,沒有任何部落能單獨抵擋古陸的征討,他們的領地被占領,武士被殺傷,老弱婦孺被俘獲。
持續的征戰,一直在進行,古陸人仿佛嘗到了戰爭的甜頭,直接的掠奪,要比辛苦耕種勞動來的更快。我呆在古陸本部,無法真正的去控制軍隊的指揮者,在老王的干預下,很多人在戰爭里私藏了物資,為了泄憤,還殺傷了大量的百姓。
那種無力感,隨著時間的流逝,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大。我管制不了這些出征的部隊,索性就不管了。
方從山里抓到一只天生皮毛就雪白的小猿,當寵物一樣養著。小猿很通人性,方知道我的情緒一直不好,讓小猿天天在我面前兜圈子,耍一些小把戲。
可是,我開心不起來。我似乎漸漸的明白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他不可能徹底的逆轉每一個人的思維。有些東西,有些天性,是人在出生的時候就具備的,會隨其一生。
戰爭一直在持續,不知不覺間,我來到古陸十五年了。方從一個毛頭小子,長成了大人。他娶了一個部族內的姑娘,一年后,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但是,方的女兒從出生的時候,就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病,我治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治。方很難過,他感覺女兒活不了多久,每天抱著孩子,一個默默的坐著,不言不語。
我在心里默默的嘆息著,有些秘密,我想永遠隱瞞下去,可是,事情的發展總讓我措手不及。方是個忠誠又耿直的人,他的女兒,我不能見死不救。
我破例了,來到深淵的那個洞,替方的女兒抓到一條蟲子,給她加持。這樣,就算方的女兒將來死亡,也可以用這種方式重生。
都在一個部族內,這樣的事無法隱瞞,很快,就有細心的人知道了信息,開始千方百計的打聽。他們從方嘴里得不到線索,就從方的妻子身上下手,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隨后,一些家里老人將逝,或者新生兒體弱多病的人,開始央求我,希望我救救他們的親人。
我沒有辦法拒絕,因為我剛到古陸的時候,就對所有人承諾過,公平,公正。我救了方的女兒,就不能丟下別的人不管。
蟲子的秘密,終于公開了,我替更多的人進行了加持,后來,有人漸漸摸到了抓蟲子的辦法,就算我不出面,他們也能做到這些。
我很苦惱,很多事情都是我不愿看到的。
我開始萌生了離開的念頭,我經常一個人在深淵邊徘徊,望著深淵深處的黑暗,只要我走進那個洞,我就可以離開這里,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
但是十幾年的時間,讓我對這個地方,讓我對有的人,產生了感情。這個茁壯成長的部落,傾注了我的心血和汗水,還有滿滿的期望。雖然,它讓我失望了,但我不舍得,我放不下。
我時常坐在一塊石頭上,默默的發呆。我開始學著雕刻,來打發時間。可是,我不知道該雕刻些什么東西。
我來古陸,是為了什么?我懷著滿腔的熱忱,但這些熱忱,卻在時間中被現實漸漸的磨滅了。
或許,我的決定,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心里想著,我不由自主在石頭上慢慢刻下了一行字。
“有的錯誤,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戰爭一直都在持續,古陸得到了廣闊的領地,雖然部族強大,但畢竟只是一個部族,長時間的東征西討,讓周邊的很多部落苦不堪言,古陸的部隊虐待俘虜,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反抗。很多被打散的部落被迫聚合在一起,和古陸對抗。
我真的不知道,殺戮會持續到什么時間。
當我來到古陸的二十多年后,我的頭上,有了一根白發,幾乎就在半年之間,白發越來越多。戰爭引起了一系列的弊病,那些指揮部隊的首領,在戰爭中積累了自己的勢力,私占了許多資源財富,他們變成部落里有權有勢的人,發展自己的家族,發展自己的勢力。
這個時候,我再想逆轉,為時已晚,我很清楚,如果用強硬的手段來解決問題,那么,這些新興的貴族階層,會聯手反抗。
這個時候,我幾乎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偶爾,會和丁靈,還有赫連,喝一喝酒,聊一聊天。
有一次,我喝的有些過量,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世界,想起自己世界中那些曾經讓我牽腸掛肚的人。
我仿佛在流淚,可眼眶卻是干澀的,我帶著滿滿的醉意,和丁靈說,也許,不久的以后,我會離開。
“你要到哪兒去?”
“回我自己的世界。”我很想笑,然而木然的臉上,卻擠不出任何一絲表情:“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要回我自己的世界。”
“你的世界?是在什么地方?”
我真的醉了,我對丁靈一通胡言亂語,酒醒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腦子里糊里糊涂。
在我來到古陸的第三十個年頭,我下令,戰爭中止,所有在外進行作戰的部隊,全數調回。
但老王堅決抵制這道命令,因為在這么多年的戰爭中,他得到很多好處,我能控制的,只是古陸本部,而老王,則能統領本部之外的廣大的地盤。他以當年我們立下的約定為理由,拒絕執行我的命令。
這一次,我真的惱怒了,我受夠了每天見到,聽到的殘酷,又有多少人戰死了,又有多少人被殺了。仇恨在部落之間瘟疫一樣的蔓延,永無止境。
我想利用自己“神”的身份,來強行遏制惡果。這可能是我第一次使用自己的身份,也是最后一次。
在我的強硬之下,戰爭果然暫時中止。所有在外統領部隊的頭領,全部回到古陸本部。我還想再苦口婆心的啰嗦一回,我想告訴他們,古陸的地盤已經足夠大,已經足夠養活更多的人口,該罷手的時候,就罷手吧。
我不知道我說的這些話,誰會聽,但我還是要說。
就在我打算召集眾人,告誡他們之前,方找到了我,他的神色凝重,而且隱然有一絲遮擋不住的怒氣。
他告訴我,他收到了消息,這次回歸的頭領,在老王的暗中串聯下,想制造一次“意外”,在這次意外中,我肯定會死。
我的心,在十幾年前就涼過,但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最后一絲溫度,也消失了。
我終于明白,人性,就是人性,有些人性里最基本的東西,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我失敗了。
方繼續在打探消息,他偷偷的抓了一個老王的心腹,逼迫對方說出完整的計劃。但是對于這些,我已經不會在意,因為我決定要走了。
離開這個時代的古陸,回到屬于我的世界中。
聚會如期舉行,在聚會上,老王和他的那些屬下,不斷的給我敬酒,一杯一杯,一碗一碗,我喝了很多,最后,在他們看來,我已經爛醉如泥。
我伏在桌子上,盡管我的眼睛是閉上的,但是我能聽到,老王和他屬下的那些人,一個一個悄悄的走出屋子。
不久之后,屋子外堆積了無數澆了油的干柴,四面點火,屋子本身就是竹木結構,火勢一起,頓時烈焰滾滾。
這一刻,我想哭,又想笑。
我從燃燒的大火中悄然離開,守護在外面的方捏緊了拳頭,他畢竟是“神”的養子,憑借自己的身份,這些年來,他擁有屬于自己的一股勢力。
他說,他想剿滅老王,剿滅那些試圖反抗我,背叛我的古陸人。
“不。”我輕輕搖了搖頭,既然要走,那就走的徹底一些,就當,古陸部落從來都沒有我來過的痕跡,從來都沒有我這個“神”。
我讓方把抓來的那個人丟進大火,等到第二天火勢熄滅,人們會在燃燒的灰燼中,找到一具已經焦黑到辨認不出相貌的尸體。
可能,有些人會認為,那就是神,死在一場意外的大火里的神。
我沒有驚動任何人,一個人悄然的離開古陸本部,來到那片深淵。在我經常盤坐的石頭前,那行我親手雕刻的字跡,清晰可見。
“有的錯誤,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三十年時間,我不知道,我的世界,會有什么改變。
從此以后,再不會有古陸神的身影,古陸神,已經死了。只有這塊石頭,留下了我曾經來過這里的一絲痕跡。
我默默的走向深淵盡頭的那個洞,我從那個洞來,再從那個洞離開。
如同一個輪回,起點,即是終點,終點,其實亦是起點……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