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你過問了，海恩哈姆，”塔尼迪爾彬彬有禮地說，“星辰塔的經濟狀況如何，難道你不清楚嗎？”

蘇眉奇道：“它為什么清楚？”

“因為它曾經潛入星辰塔，謀得了一個職位，裝模作樣干了一陣子，欺騙三名可憐的法師，進入它不該進入的地方，搶走了它想要的東西，揚長而去了。”

巫妖在旁邊飄來飄去，低聲笑著。它笑聲很愉悅，還充滿了自豪的感覺，然后說：“他們不懂得分辨真話和謊言，沒有防人之心，活該被人欺騙。不過你們居然還記得這件事嗎？說到底，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哪！”

迦莫斯從小聽著海恩哈姆的傳說長大，卻未曾和它正面沖突，對它沒什么敵意。他覺得有必要正經回答問題，很平和地解釋道：“星辰塔在梵伊特設有分部，也設有傳送門。但是，克溫紗摧毀了分部高塔，趕走拒絕聽從她的施法者，這一切就成為了歷史。”

蘇眉悄悄給老鬼婆起了個外號，叫作法塔摧毀者，以紀念她對破壞法塔的愛好。她不愿揭巫妖的傷疤，所以沒把這名字說出口，只在心里笑了一會兒。

塔尼迪爾看了看她，又說：“你莫非忘了，你的同伴從未接觸那邊的地理環境，無法自行使用傳送術。魔毯是法師常用的旅行方式，比大部分工具都快。如果你對此真的介意，為何不嘗試自己飛過去？”

他說話口氣不甚禮貌，但非常實在，從不夾雜私人感情，也沒借機諷刺巫妖。正因如此，他的話可信度很高，說服力也很強。

巫妖思考片刻，發覺難以回擊，只好閉口不言，不太高興地落上魔毯，默默悼念和自己永別了的法塔傳送門。

他們正式離開前，海琳卓將陰影利爪的信物交給蘇眉，讓她在必要之時，可以獲得來自刺客和盜賊的幫助。但她承認，影會勢力在其他國家更為強盛。陰影利爪擅長培養刺殺大師，卻難以發揮地頭蛇的作用。

這件信物相當精致，是一枚白金錢幣，正面為陰影利爪標志，反面是海琳卓的私人印記。錢幣固化著法術，賦予佩戴者躲在陰影中的能力。蘇眉把它當成項鏈鏈墜，掛在了脖子上，以防不慎遺失，給別人帶來麻煩。

盡管時間有些倉促，他們仍盡力做好準備，坐上魔毯時，外表堪稱光鮮亮麗。

奧斯長出了毛皮，具有立竿見影的保暖效果。他不再抱怨凡世太冷，也不再坐在壁爐前，用柴火烤著他那身發皺的皮膚。他仍不太習慣飛行術，卻把蘇眉給他的銀制羽毛牢牢握在手里，生怕魔毯出了問題，讓自己摔的粉身碎骨。

有個法師見他這樣，又發覺他和正常犬魔不同，產生了逗引他的興趣，特意講了獅鷲騎兵被打下坐騎，在地上拍成肉餅的故事。

可惜奧斯又沒抓到重點，狐疑地問：“獅鷲騎兵？”

凱似乎很喜歡天空，態度始終很悠閑。他悠然說：“你沒聽錯，這里的獅鷲與深淵獅鷲不同，可以被馴養成坐騎，與騎士主人配合作戰。不過，真正的獅鷲軍團已經沒落了，獅鷲數量也越來越少。薩因帝國還保留著這樣一支部隊，據說非常強大，敢于正面圍剿巨龍。”

巫妖冷酷道：“那又有什么用？如今巨龍也一天比一天罕見，他們只能去圍剿其他軍隊。”

“……但還是有龍的吧？不然你的骨龍是從哪里來的？”蘇眉問。

“有，它們并沒消失，只對這個世界失去了興趣，大多回到屬于龍類的位面去了，”巫妖簡短地說，“如果它們留在這里，那么一般和凡世生物有著情感羈絆，不舍得離開，或者是喜歡燒殺擄掠的惡龍，看中凡世生物的弱小，在此享受殺戮快感。”

薩利坦找上紅龍法師，想把對方轉化為龍巫妖，結果被打的奄奄一息。海恩哈姆沒它那么慘，卻也經過了漫長的計劃，艱苦的搏斗，才成功制成一只骨龍。一想到這事，它心里就充滿了恨意，還有對神秘金字塔的強烈期待。

蘇眉沒它這么心痛，心態遠比它平和。更多時間里，她在考慮種種可能，并把這次旅程當作長途旅行。

魔毯有大有小，價格隨面積以幾何級增長。他們乘坐的這塊就很昂貴，能夠承載十個人，速度不輸給只載了一個人的小魔毯。但克雷德加上巨劍，瞬間占了三個名額，讓蘇眉想起歧視胖子的電梯。

他們白日乘坐魔毯，趕往死者盆地，晚上落地休息。迦莫斯與塔尼迪爾全程陪伴，其他成員則不一定。迦莫斯其實也不負責金字塔，只想順路趕回帝國，并幫他們操縱魔毯。

途中，克雷德經常凝視著這片大地，目光很是復雜。對深淵生物而言，在不同位面間穿梭，并非很稀奇的事情。如果他們在某個地方混不下去，自然會轉移地點。但克雷德選擇留在這里，難免對它傾注更多感情。除非有朝一日，凡世也令他徹底失望，否則這就是他的第二故鄉。

他發呆時，蘇眉總挪過去挨著他，一起向遠處瞭望。他們的目光穿透云層，看到地面林木交織，河流奔涌，形成一塊塊顏色各異的區域，有時色調陰沉昏暗，有時又亮的活像油菜花田。偶爾出現高山峻嶺，視線便被擋住，但高山之后，通常又是平原和丘陵，以及一望無際的密林。

各地區的文明程度差異相當大，在同個國家里，都有可能同時出現繁榮如現代都市的大城市，和深居在山林中，以薩滿祭司為神之代言人的神秘部族。這還只是人類的文明特點，若說到其他種族，差距就更大了。

以凱出身的艾利奎恩為例，聽說精靈在那里建造了屬于自己的城市。但這些城市基于森林，利用參天巨樹為基礎，筑起一個個以巨樹為底的高臺。碧青藤蔓自由生長，形成天然通道。來訪者即便從沒聽說過精靈，也能看出那不是人類城市。

蘇眉在心里構想過薩因帝國，也讀過有關地理、歷史、國家的書籍。在她有限的印象中，它是個帶有幻想因素的中世紀歐洲國家，如同奇幻背景的游戲場景，莊嚴華美，整齊干凈。其建筑風格富麗精致，建筑外墻常有價值千金的裝飾雕像，源于最出色的藝術家之手。

圣殿教長、影會首領、星辰塔首席巫師、矮人商會會長……這些舉足輕重的人物都定居于薩因，也進一步增強了它的影響力。

帝國女皇本身就是一位傳奇英雄，年輕時，威名震懾四方，繼位之后，又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統治能力，算是公認的英明領袖。斯魯夫斯公國與薩因接壤，大公與女皇血緣在五代以內，兩國關系也一直不錯。

因此，她對它心生好奇的同時，也產生了很多疑問。比如說，薩因軍隊必定勇猛善戰，若遇上常人無法對付的敵人，也能很快聯系其他力量，請他們出面協助。那么，他們請她過去幫忙，究竟是因為巫妖更有把握找到骨龍，還是出于別的原因？

她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底，小心地觀察著他們。但自始至終，來自星辰塔的赭袍法師平和有禮，不像在籌備陰謀。她只能把事情往好處想，認為神骸真的很重要。

薩因領土廣袤，西面臨海，東邊卻與泰林那相距不遠。他們若不乘坐魔毯，只用普通人的車馬旅行，最多走個十天，便能到達死者盆地。

她本以為，可以先去薩因轉轉，再處理金字塔的事情，因為從已知情況來看，似乎還沒什么大不了。薩因貿易極為發達，又容易找到矮人工匠大師，正好為克雷德尋找盔甲和武器。這樣一來，面對未知危險時，他們也更有把握。

但她的運氣沒好到這個地步，還沒到達目的地，迦莫斯便收到了星辰塔的傳信。信息由傳訊術送到，無法記錄太多臺詞，因此非常簡潔明白。就這簡短的幾句話，令迦莫斯瞬間變了臉色。

傳訊術并未加密，釋放之時，蘇眉也聽到了它的內容。這個光球在空中旋轉著，一邊旋轉，一邊發出記錄者的聲音：“金字塔開始大范圍吸引活人，讓他們進入塔中，然后殺死他們。死者已有復蘇跡象，變成行尸和亡靈，涌向附近洞窟。”

這正是蘇眉預計的最壞情況，現在確確實實發生了。即使她本人，也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她腦子里面，頓時出現了無數喪尸電影的場景。所有人都在沉默，掂量著這消息的分量，直到巫妖開口問道：“洞窟？”

幾位法師都不知道它為什么關注洞窟，一愣之下，面面相覷起來。蘇眉皺眉說：“你到底想說什么？”

巫妖說：“死者盆地附近，有著薩利坦的某個基地。它的住處比兔子窩還多，但那是比較重要的一個。如果不死生物進入了它的地方，那么……”

它沒有說下去，但別人都知道它想說的話。巫妖向來是不死生物中的強者，又有控制它們的特殊能力，只要具有足夠的耐心和手段，不難組建一支不死生物軍隊。各國對巫妖都十分忌憚，常常強行將它們驅逐出國境，也是基于這個理由。

傳訊就此結束，并未提供更多情況。但所有人都得承認，巫妖沒有虛言恫嚇。將骨龍和這些情況聯系起來，未免令人憂心忡忡。

傳訊術找到迦莫斯時，他們離那座金字塔只有半天的行程。塔尼迪爾原本已經同意，先讓他們去最近的大城市轉轉，待他與負責人接洽后，再帶他們過去。但他收到這條消息，神情立即嚴肅起來，開口與蘇眉商量，想要直接前往金字塔探查情況。

蘇眉當然不會拒絕，因為她也很想知道，情況究竟嚴重到了何等地步。

準確地說，帝國雖然將不明身份的死者送至盆地掩埋，令他們長眠地底，但那個地方并非薩因領土，也是無數大大小小的無主之地之一，逃犯與惡棍的天堂。

盆地里，怪物比人類多，動物比怪物多，植物比動物多，好在大致還保持著平靜，除了那只銷聲匿跡的強大巫妖，從未出過特別恐怖的怪物。也不知金字塔啟動之后，會給它帶來怎樣劇烈的變化。

正值薄暮時分，天色說明不明，說暗不暗。從空中往下看，丘陵已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綠意，仿佛一顆碧色珍珠。珍珠中央略有凹陷，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魔毯不住降低高度，盤旋著接近那里。蘇眉這才勉強看清，盆地里面有一小塊地方，碧綠程度和其他位置有所不同，應該正是金字塔的所在地。

塔尼迪爾瞟了一眼，不勝郁悶地說：“說來真奇怪，那東西明明是從地底浮上來的，卻深深扎在地下，好像樹木的根。我們使用多種手段，始終看不到最深處，只好作罷。起初還有人猜測，這有可能是古代人的遺跡，現在證明這想法太天真了。”

他身邊的女法師雙眉緊皺，放出魔寵渡鴉，要它下去送信，通知盆地負責人，就說神骸的宿主已經到了。那只渡鴉相當聰明，能復述簡單句子。由于它害怕白銀獵鷹，一直畏畏縮縮，躲在女法師懷里。現在主人讓它飛走，它好像很高興似的，輕快地掠了下去。

然而，它剛剛飛到一半，便改換了方向，直沖金字塔頂部，全然不管主人的指令。女法師詫異地挪到魔毯邊上，探頭向下看去，不停呼喚著它。

就在此時，蘇眉突然一陣心悸，心臟仿佛麻痹了，麻痹感迅速蔓延著，向四肢不停延伸。好在這應該只是感覺，因為她試著握緊雙手時，手部肌肉仍然靈活自若。

麻痹感出現之時，凱仿佛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神情徹底嚴肅起來，迅速扭頭望向同伴。與此同時，他右手向上一送，那只白銀獵鷹沖天而起，飛向遠離金字塔的方向。

但回應他的人只有蘇眉，克雷德和巫妖根本不受影響，奧斯則一臉茫然。而魔毯上的其他人不知事情有異，還在詢問渡鴉的問題。

蘇眉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立即意識到事態嚴重，提高了聲音，大聲說，“停下！別再下降了！難道你們沒察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