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賽,何……”
蘇眉一喊,呼喚聲戛然而止。女法師霎時回頭,與同事一起,愕然望著蘇眉。所謂同事,其實只有迦莫斯和塔尼迪爾兩人。迦莫斯全程負責(zé)控制魔毯,一直盡職盡責(zé)。他反應(yīng)同樣相當(dāng)快,還不知道蘇眉是什么意思,就依照她的指示,及時停住了它。
渡鴉無視主人呼喚,流星般直掠而下,很快變成小小黑點,看來兇多吉少。克雷德就盤坐在蘇眉身邊,這時側(cè)頭看她,金眸中滿是驚訝。巫妖不與這群俗人同列,墩在遠些的位置,冷冷甩過一句,“怎么了?”
“你們確實沒感覺吧?”
“什么感覺?”
蘇眉心中疑惑更深,仔細想了想才說:“就像被冰刺一下子刺進胸口,從心臟到四肢都麻痹了。我嚇了一大跳,動了動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幻覺而已。”
她這話有所保留,并未直指下方存在危險,卻已足夠引起他人重視。
算上黑袍頭骨,魔毯上共乘坐著八個人,只有塔尼迪爾對高空毫無辦法。他無法使用魔法物品,也不能接受同伴施加的飛行術(shù)。萬一魔毯出現(xiàn)問題,他將失去反抗能力,直直摔落大地。蘇眉瞥著他,已決定讓奧斯在必要時架著他飛走。
面對如此不利的環(huán)境,塔尼迪爾鎮(zhèn)定的就像克雷德,一句話都不多問,直接接受了蘇眉的說法。他探頭望向下方,皺眉道:“你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嗎?”
蘇眉說:“我不知道,讓我看一下。”
魔寵有很多好處,也有相對的壞處。它死亡之后,會給主人帶來不少麻煩。女法師跪坐在魔毯邊緣,愣了一小會兒,陡然抬手,在空中比劃兩下,憑空招出了一只木制的鳥。
木鳥上裹著一層紫灰色符文,一看就知道不同凡響。她將它丟了下去,目送它展開木頭翅膀,一路向下滑翔,同時解釋道:“我做的一件小玩意,沒有生命,純粹以奧法力量驅(qū)動,能讓我看到地面情況。”
女法師舉起雙手時,蘇眉已經(jīng)做出了相同動作。但她召喚出了一件道具,蘇眉卻在施展一個相當(dāng)復(fù)雜的法術(shù)。即使是她,也做不到瞬發(fā)這法術(shù),只能按部就班地吟唱,并未因女法師的行為而中止。
奧法領(lǐng)域絕對可以用“博大精深”來形容。巫妖在深淵里悉心教導(dǎo)她,教學(xué)速度夠快,學(xué)習(xí)效果夠明顯,卻有著很大局限性。不管某個法術(shù)多么常用,也有用不著它的時候。她進入凡世后,一直盡可能多地記憶法術(shù),并按照符文顏色和屬性,給這些法術(shù)定性分類。
她發(fā)現(xiàn),法術(shù)難度差異極大。死亡一指、女妖之嚎那種高級即死類自不必說,某些功能性的法術(shù)也是一樣。法師通常不需在戰(zhàn)斗時使用它們,所以沒人研究瞬發(fā)它們的方法。
她現(xiàn)在施展的“瞭望投影”就是其中一種。它不但可以偷窺遠方場景,還能起到投影儀作用,將畫面折射回來,在同伴面前公開放映,如同觀看攝像頭的實時拍攝。
當(dāng)然,畫面持續(xù)多久,法師的精神力量就要燃燒多久。大部分法師甚至無力施展它,更別提維持畫面了。這對蘇眉來說并非問題,但她不得不承認,它的難度相當(dāng)大。
她雙手在空氣中飛舞,口中發(fā)出奇異漫長的吟唱聲。不知為什么,所有人都被這聲音吸引,抬眼盯著她的動作,看著她手上三只戒指不住舞動,閃耀著璀璨光芒。
塔尼迪爾為人實在,做事踏實,似乎沒什么了不起,卻敢與巫妖交戰(zhàn),膽識可見一斑。迦莫斯外貌普通,個性十分謙和,結(jié)果人不可貌相,先前往泰林那協(xié)助反抗軍,又代表星辰塔接受蘇眉的約談,自然很有實力,地位不低。女法師的存在感比迦莫斯更微弱,職位則在他之上。
他們早就脫離了菜鳥的行列,又知道如何韜光養(yǎng)晦,從不在他人面前炫耀力量,堪稱星辰塔的最可靠成員之一。但他們看到蘇眉輕易施展瞭望投影,仍然暗自心驚。
女法師見法術(shù)成形,霍然展開,頓時有種班門弄斧的感覺,差點把木鳥召回來。還好她沒那么沖動,只隨便想想,繼續(xù)保持著與木鳥的聯(lián)系。
蘇眉就像一個中轉(zhuǎn)站,法術(shù)成功后,可以親眼目睹地面發(fā)生的事情,清晰度與她能力成正比。魔網(wǎng)通過她,將她視野中的景象反饋到較近距離,才能使別人分享她的便利。
她一邊看著地面,一邊又能看到附近投影,頗有幾分頭暈?zāi)X脹,好不容易才穩(wěn)定住了畫面。畫面清晰之時,這群觀眾竟不約而同挺直了身體,向前微微傾斜,神情大為驚訝。
事實上,他們沒有當(dāng)場驚呼,已經(jīng)證明自制力相當(dāng)強大,因為投影映射的,是徹頭徹尾的混亂和悲慘。
直到此時,蘇眉才終于親眼見到金字塔。金字塔形狀很標準,線條筆直,尖角銳利,好像曾經(jīng)有位神明,用尺子比量著畫出了它。它顏色極為漂亮,的確是綠玉、碧玉的淡雅色調(diào),還閃動著玉石特有的柔和光澤,令人一看,就覺得賞心悅目。
除此之外,它倒沒什么特別之處。它表面光滑干凈,缺乏任何具有辨識度的標志。說它是綠玉金字塔,還真的就是綠玉金字塔,最多往前面加個“很大的”,然后就找不到第二個形容詞了。
薩因帝國反應(yīng)迅速,判斷明確,哪怕金字塔沒有露出太大殺傷力,也派遣小股部隊在附近駐守。蘇眉擔(dān)心軍隊遭殃,自然有人考慮到同一問題。因此,普通士兵駐扎的地方稍遠一些,近處由身懷絕技的精英角色負責(zé)。
這批人里,有各大勢力派來察看異狀的成員,也有聽說金字塔現(xiàn)世,想過來瞧瞧有沒有便宜可撿的冒險者。
凡世生物實力平均值較低。說是精英人物,在蘇眉等人面前,其實和平民差不了多少。平民可被當(dāng)場秒殺,他們估計能堅持五秒鐘左右。
即使如此,這也無法解釋金字塔的強大能力。它此時展現(xiàn)出來的力量,超越了所有人想象。
蘇眉對他們一無所知,只能從服飾打扮上,辨認出各人的職業(yè)和來歷。只可惜,辨認出來也沒什么作用,因為現(xiàn)場實在太混亂了。
她看到了很多張面孔,有身穿長袍的法師和神官,有披著輕甲、重甲的騎士,也有僅僅套著普通衣裝,肌肉卻很發(fā)達的傭兵隊長。薩因居民偏愛金色、紅色,所以軍隊衣甲上,標志多為這兩種顏色。
他們命運殊途同歸,全部滿臉迷茫,自不同方向走向金字塔,猶如被魔笛手引誘的無知孩童。
如果所有人都遭到迷惑,那么這畫面只是恐怖而已,還稱不上混亂。金字塔大開著的入口中,竟在持續(xù)走出不死生物,攻擊實力夠強,未受影響的人。
不死生物大多是些骷髏、行尸之類,很容易消滅。不幸的是,它們數(shù)量太多,又悍不畏死,漸漸因為壓倒性的數(shù)量而占了上風(fēng)。大群骷髏中,還有少量不那么常見的不死生物,如魔靈尸、利爪骨怪,疫鬼。
這些種族有的皮糙肉厚,有的是幻影生物,有的具有特殊能力,在同一時間出現(xiàn),頓時讓人無所適從。
人類文明存在了很久,自然總結(jié)出各種對付怪物的經(jīng)驗,并編著圖鑒、大全等資料。但知道怎么對付,不代表一定可以對付。想要同時應(yīng)對多種不死生物,非得具有豐富經(jīng)驗不可。
還清醒著的人命運甚至比走進金字塔的更慘。他們想還擊,想拉住一臉木然的同伴,想及時向外界求援,還想大聲呼喊警告,盡可能地減少損失。
只有少數(shù)人迅速判斷出利弊,不斷叫喊著“后退”,要求友軍急速遠離金字塔,盡可能拉長不死生物的戰(zhàn)線。
然而,后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且不說軍隊指揮官水準不一,產(chǎn)生應(yīng)對方面的差異。就算他們齊心協(xié)力,共同下達撤退命令,士兵看著朋友茫然無知地向前走,難免想要上前拉一把,拖著他一起離開。
蘇眉一看就知道,他們做出了值得敬佩,卻給自己帶來厄運的行為。畫面出現(xiàn)的前五分鐘,他們已目擊十多個戰(zhàn)士上前救人,卻重蹈覆轍,加入失去自我意識的前進隊伍。
這無疑表示,離金字塔越近,受到的影響就越強烈,所以正確做法是后退而非前進,試出安全距離再做打算。但受害者身在危險之中,很難想清楚這道理。而且每個人體質(zhì)不同,安全距離也不同,誰知自己前進到什么地方,才會受到影響?
“我的預(yù)感和隊長不太一樣,但這不是重點。我再問一次,你們都沒有任何異樣感覺嗎?”凱將豎琴抱在懷里,像要紓解心情般,緩慢撫摸著它。
這是畫面出現(xiàn)之后,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話。這些人想的多,說的少,盡可能地克制著驚訝心情,導(dǎo)致人人沉默不語。白銀獵鷹在他們頭頂盤旋,聽凱開了口,就發(fā)出清越的鳴叫聲,幫忙將他們拉回現(xiàn)實之中。
方才,凱感覺到了不對,猛地將它向上拋起,讓它脫離危險范圍。但它不太明白主人的意思,只好以叫聲發(fā)問。凱抬起頭,撮唇吹了幾聲口哨。獵鷹雙翅一振,向著來時方向飛去。
巫妖死死盯著投影畫面,冷淡地說:“真的沒有,我看傻大個也沒感覺,不然早就站起來了。我們遇到敵人的時候,哪次他不是第一個動手?”
克雷德簡短回答道:“沒錯。”
塔尼迪爾眉頭皺成一團,失去了平時的安然氣質(zhì)。他們?nèi)私?jīng)驗豐富,擅長處理突發(fā)事件,待初始的震驚過去,已經(jīng)恢復(fù)冷靜,將它當(dāng)成又一件重要大事處理。可是,誰都不敢說下去看看,因為這一看,可能就一去不復(fù)返,還會連累想要救援的同伴。
這已不是一場意外,而是災(zāi)難,天災(zāi)般的災(zāi)難。縱使他們充滿勇氣,不惜為對抗災(zāi)難獻出生命,也不知道該怎么奉獻。
女法師依舊操縱木鳥,讓無生命的它往來穿梭,飛快掠過盆地,想要尋找能夠做主的高層人士。沒過多久,她全身上下忽地放松了,以驚喜的語氣說:“艾恩路斯還在那里,他平安無事。我們可以先去找他,聽從他的指示行動。”
艾恩路斯乃是星辰塔的七秘法師之一,負責(zé)輔助首席大巫師,管理塔內(nèi)事務(wù)。他出自大陸西南的精靈氏族,年紀在二百歲以上,不但實力強大,而且冷靜睿智。女法師對他十分信任,以木鳥找到他后,馬上做出判斷,認為應(yīng)該聽從他的號令。
這個做法當(dāng)然不錯,而且很有效率。奇怪的是,蘇眉仿佛沒聽見她的話。
投影畫面忽然消失了,表示她解除了法術(shù)效果。她站起身來,利索地往身上套著各種護盾,又伸手探進腰間的儲物袋,從里面摸出了一條繩子。
這條繩子粗而堅韌,由金絲和蛇形草編成,能夠承受十噸以上的拉力。它還是一條活化繩索,可以被蘇眉隨心所欲操縱,在遠處套取、使用、投擲物品。由于她可以用法術(shù)遙控,所以從來沒用上它,只將它保存在儲物袋中,作為需要時的方便工具。
她隨手將繩子向腰部一扔,只見繩子緊緊纏在了她腰上,自動打了個死結(jié),另一端浮在空中,飄向克雷德。克雷德看著她,仿佛想說什么,卻還是先把繩子抓在手里。
“這條繩索很結(jié)實,又能自動延伸長度。我下去看看,”蘇眉說,“如果有什么不對勁,馬上把我拉回來。”
克雷德并不掩飾對她的關(guān)心,一聽這句話,表情立即變的極為不贊同,平靜地說:“我去吧。”
他說做就做,居然真的開始把繩索往腰上纏。蘇眉急著下去查看情況,不愿耽誤時間,語速不由快了起來,苦笑道:“你力量太大,一旦出事,我們沒人拉的住你。以及,你下去又能做什么?你能遠程攻擊嗎?還是能解除魔法?”
正如巫妖所說,克雷德得到她的承諾,正式建立情侶關(guān)系后,對她的態(tài)度就隨意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樣,默不作聲地服從命令。他又看了她一眼,竟就這么轉(zhuǎn)過頭去,向凱伸出手,“把你的弓給我。”
這個時候,他終于恢復(fù)了深淵魔將的氣勢,聲音冷淡低沉,神情亦無可挑剔。可惜大家和他太熟悉,沒有人會當(dāng)真怕他。凱將豎琴向懷里一收,驚訝道:“你會用弓箭?”
克雷德冷聲道:“我不喜歡用,不是不會用。普通的弓一拉就斷,把你的弓給我。”
凱將豎琴輕輕一拋,卻沒拋給他,同樣挺身站起,向蘇眉說:“既然這樣,我去就行了。就算當(dāng)真出事,你們都有能力救我,我卻不一定能救你們。”
他剛從艾利奎恩的銀月王那里要到破咒之錘,現(xiàn)在又這么說,無非是想替蘇夜去冒險。巫妖嘖嘖連聲,又哼了好幾聲,轉(zhuǎn)向旁邊聽呆了的三個人,冷笑道:“塔尼迪爾,你見過這么蠢的冒險隊伍嗎?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同伴。”
克雷德敢像深淵魔將,蘇眉就敢像深淵領(lǐng)主。她先對凱笑了笑,又對他笑了笑,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果斷。女法師輕聲驚呼,只見蘇眉向前跨出一步,縱身一躍,當(dāng)場從魔毯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