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曾經感嘆過，表示任何手段都無法阻止死亡。這個世界似乎沒有死神，只有“死”本身。很多人都認為，不死生物只要不被殺死，就能永遠存在，但這種想法并不正確。

神祇也會走到生命的盡頭，何況一個小小的骷髏架子。

老鬼婆想要對抗命運，努力延緩死亡的來臨，當然是人之常情。蘇眉旁邊就有只巫妖，也很難做出嚴肅批評。她只能問海琳卓，“照這么說，你讓我們殺死萊爾文，摧毀洞穴中的晶塔，就是有意為之了？”

海琳卓笑道：“當然，晶塔可以協助母親，慢慢恢復她身上的一切傷痕。每摧毀一座，就能降低她的蘇醒速度。反抗軍意外發覺晶塔，倒是幫了我大忙呢?！?

比起精靈，半精靈更符合人類審美。精靈的美過于精致完美，以致產生虛無縹緲的感覺，讓人覺得不真實。半精靈則兼具父母雙方優點，既保留著相當程度的美貌，又更具備人類特征。海琳卓的耳朵同樣尖尖豎起，但幅度比較有限，不會像凱那樣，一看就知道是異族。

她以幽靈身份出現，比平時更為柔弱，一點都沒有世俗女性的煙火氣。火光照在拜爾登臉上，忽明忽暗，使他看起來有些猙獰。海琳卓就坐在他旁邊，卻不受光線變化影響，該怎么樣，仍然怎么樣。

蘇眉看著她時，就覺得克溫紗眼光上佳，居然真找到了如此合適的奪舍對象。半精靈壽命比人類長，比精靈短，能夠滿足老鬼婆很長一段時間的需求。而且，海琳卓絕非只有美貌，也擁有令人恐懼的力量，表示她身體素質強悍。無論她的能力來自靈魂，還是軀殼，在老鬼婆成功占位之后，都不是問題。

凱持續沉默，迄今一句話都沒說。他似乎對海琳卓很有興趣，目光從未離開過她。巫妖在他和蘇眉之間懸停著，黑袍一垂至地，然后問道：“我有另外一個問題——你用離魂術逃走，那么你的身體呢？還留在樹宮里？”

海琳卓再度浮出一絲苦笑，“否則還能在哪里？我只能慶幸，母親看中了它，再怎么樣也不會毀掉它?！?

巫妖冷笑道：“你的運氣還真好。這本是個萬無一失的計劃，誰不知道你對那老太婆死心塌地，結果吸血鬼也能生出愛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

面對它的無情嘲諷，海琳卓倒無所謂，拜爾登的面部肌肉卻微微抽動。他和巫妖頗為相似，都不習慣被人這么譏笑，可惜礙著海琳卓的面子，不能發作。蘇眉用眼角余光掃視他，看到他愈發陰沉的臉色，便說：“克溫紗襲擊海恩哈姆的法塔，你一定知情吧？”

“知情？不，豈止知情而已，”海琳卓咯咯笑了起來，“我本身也參與了。你那畫像挺不錯的呢，海恩哈姆閣下。”

蘇眉怕巫妖當場翻臉，急忙又說：“反正搶都搶了，我只想說，有了這個前提，海恩哈姆只可能成為你養母的對手，所以你發覺它在這兒，才會松了口氣吧？”

“當然?！?

“它恨不得克溫紗馬上死去，你也一樣，我……好吧，我也一樣，”蘇眉盡可能簡短地解釋著，“吸血鬼先生泄露重要秘密，顯然也要殺之而后快。既然大家有著共同目的，想必可以合作，共同完成這項任務？”

在這個小隊里，巫妖擅長出謀劃策，最終卻得讓蘇眉來拿主意。她堅決不干的話，它也沒什么好辦法。因此，她才是真正的決策者。要聯盟，要翻臉，都得由她決定。

海琳卓早就看出了這件事，只因很懂審時度勢，才始終沒有點破。她也不問巫妖“你怎么了”，只說：“女士，其實你想錯了。直到現在為止，我的首要目標仍不是殺死母親，而是取得她控制我的魂石。”

黑袍猛地舞動了一下，“她這幾百年倒沒白活，還真找到了不少珍貴資料?！?

蘇眉皺眉，“魂石？”

“一種儲存靈魂碎片的小容器，因為外表像石頭，所以俗稱魂石。她收養我時，就取走了我的一點靈魂，并與我建立契約。那時我當然不明白她的做法，還以為她對我好，以神秘儀式增強我的實力。”

海琳卓說到這里時，終于嘆了口氣，喃喃道：“它和控制類法術還不一樣，無法控制我的行為，只能斷定我的生死。母親死后，我也得跟著死去，所以如果沒辦法取回……母親每收養一人，就這么做一次。我猜她有專門存放這東西的秘密地點，卻不知在哪里?！?

蘇眉終于察覺事情何等棘手。她眉毛皺起之后，就再沒松開。海琳卓面對著絕境，不殺老鬼婆，就無法得知魂石地點，殺了老鬼婆，她同樣要死。若把蘇眉換到克溫紗的位置上，肯定會做出相同選擇，即拖著這幾個風華正茂的強者，和她一起下地獄。

“這根本無法做到吧，”她審慎地說，“若她把這東西藏在儲物袋里，或者建造一個通往其他位面的密室……”

海琳卓微微一笑，柔聲道：“不會，必須要在同個世界里，魂石才能生效?！?

拜爾登終于屈尊說了一句話，“早讓你擁抱黑暗，成為我族的一員，你卻一口拒絕。你的靈魂改變后，這些事情都將不是問題?！?

吸血鬼在轉化初期，總覺得天意弄人，自己變成了骯臟怪物，甚至出現自暴自棄的情況。但只要他們能活下去，心志就會逐漸改變，認為血族比任何種族都優秀。倘若他們不顧麻煩，強行轉化心儀人選，那人理應感恩戴德。

海琳卓笑道：“盡管我認為這是種榮幸，但恕我直言，我仍想保留自主身份。母親對我有著養育恩情，我都沒辦法做到無私奉獻，無條件聽從，何況是你呢，拜爾登。”

吸血鬼首領沉默了，雖然有不屑之色，卻很給她面子地壓抑著自己。

蘇眉心想事態總算沒壞到極點，便問：“我明白了，你是否想以對樹霧海和樹宮的了解，換取旁人為你找到魂石？這可以解釋最近的所有怪現象。你明知陰影利爪失去控制，卻不能現身說明，只好依靠吸血鬼，清除對你有異志的人。但就算這樣，你也得先給出方法。我今天第一次聽到魂石之名，完全不了解。”

海琳卓仿佛要掩蓋煩躁，在那只松軟的沙發上動了動。靈魂沒有重量，因此沙發毫無變化。她說：“我沒有辦法，如果我有，早就直接說出條件，聘請最出名的傭兵為我辦事了?！?

她那雙如同紫水晶的眼睛里，充滿了深沉而熾烈的感情，讓人一瞥之下，就能感同身受。這一剎那，蘇眉覺得同為老鬼婆手下，她和萊爾文差別極大。海琳卓頭腦更睿智，想法更繁多，情感也更為復雜。她的決策明智堅定，并未變成徹底的邪惡之徒。陰影利爪落在她手中，很可能比其他人更好。

她很快就又開了口，語速十分緩慢，直沖蘇眉和巫妖而來，“我希望能夠找到海恩哈姆，與它聯手，一起解決問題。巫妖被公認為奧法大師，知道許多正常法師難以接觸的資料。還有你，女士，相信你的水準不會比它差。但你們兩人都不清楚的話，我只能求助于星辰塔?！?

巫妖冷笑，冷冷說：“星辰塔從來明哲保身，從不公然涉入這樣的局勢。他們想做什么，都要成員以個人名義去做，看似公平中立，其實沒人比他們更滑頭。”

海琳卓又聳了聳肩，笑道：“我明白，但我總得做最后的努力吧？”

“你還在打那些隱居的老家伙的主意，對嗎，”隱居的老家伙說，“且不說你是否能找到，就算能，并且樂意說出搜索魂石的方法，你也得付出相當代價，沒準連內褲都會賠出去?！?

海琳卓無動于衷，“比賠上靈魂來的好?！?

蘇眉聽了半天，總覺得對話已經陷入死循環，問道：“如果到了最后，你仍然無法逃離克溫紗的控制，又要怎么辦？”

主墓室中，陡然進入了詭異的寂靜。海琳卓慢慢轉過頭來，凝視著她，然后露出一個瀟灑的笑容，“我能怎么辦？也就等死而已。但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會參與對母親的直接襲擊。我大概會找個適合長眠的地方，等待命運宣判吧?！?

蘇眉說：“實不相瞞，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我認為被敵人殺死，和被親近者背叛的感覺截然不同?？赡艿脑捨以敢鈳湍氵@個忙，但很遺憾，我無能為力。我不了解魂石，無法進行搜索?！?

奧斯突然發出一聲哀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但他只是同情心發作，并非有話要說，面對包括拜爾登在內的灼灼目光，立馬不自在起來。

然后，擁有金子般心靈的凱拯救了他。

精靈用難得一見的堅決口吻問：“隊長，你決定幫海琳卓女士了嗎？”

“……我想，我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那么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搜索方法，”凱的神情極為嚴肅，怎么看都不像在開玩笑，“你們不要問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經常能打探到奇奇怪怪的信息?！?

海琳卓乍聽這爆炸性的消息，終于失去了所有自持，失聲叫道：“你知道？你？你甚至不是法師，你用的是弓箭和彎刀！”

凱的確有把精致的小弓，藏在豎琴里面，結果被她輕易看穿。他并不生氣，只以苦笑作為回應，“真的，我從來不說謊，而且也沒必要說謊。我本來不想幫陰影利爪的忙，但我的隊長已經這么決定了……我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們解決這事之后，你必須轉投到反抗軍那邊，全力對付克溫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