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世界上存在其他半魔”這種事，蘇眉的接受度一向很高。然而，這么快就能碰上一個，仍然出乎她的意料。

凱更了解陰影利爪，包括他們的重要人物，得力角色，以及組織內部錯綜復雜的關系。但他并未見過萊爾文本人，只能從無數傳聞中，推斷這個人可怖的形象。

吸血鬼給她帶來小包，也是陰影利爪的行事風格。如果刺客想要依靠后臺，獲取目標的種種信息，那么他們所要的資料就會被裝進包里，送到他們手中。這些信息不算多，卻都很關鍵，重點介紹了萊爾文的能力，喜歡使用什么下屬，以及和他交手需要注意的事。

林德菲斯認為蘇眉過于狂妄，居然敢放話得罪吸血鬼，并嗤之以鼻。但他不知道，如果蘇眉別無選擇，就不會在意拜爾登活了多少年，是否強大到連主教都發抖。總之，凱本身無所謂，巫妖則誰都不怕。她聽取了他們兩人的意見后，決定接受對方的要求。

因此，她很仔細地將那份文檔讀了一遍，然后評價道：“雖然很專業，可是它沒有解釋，萊爾文為何住在洞穴里，而非城中豪宅。”

“被女人殺死在床上的那一位，還不是一樣住在地底，”巫妖冷酷地評價著，“這些人習慣了與黑暗為伍，強迫他們走到太陽底下，恐怕會不大好受呢。”

蘇眉決定維護密安的名譽，認真地回答了一句，“女吸血鬼，謝謝。”

凱弱弱地解釋道：“其實巫妖閣下說錯了，萊爾文受到惡魔血統影響，天生喜歡黑暗潮濕的地方。而且，他過去的人生經歷很神秘，似乎一直住在洞穴中，與野獸為伍，如今仍然選擇相同住處，遠離人力建造的城市，也沒什么值得奇怪的吧。”

巫妖比較受不了被人家糾正錯誤，卻又找不到理由反駁，只好說：“惡魔很少喜歡潮濕環境，難道他是瘴魔的后代？”

蘇眉想起瘴魔的尊容，再乘以人類外貌，得出混血兒的長相，不由皺了皺眉，但想想克雷德，又覺得可以期待。其實就算凱不說，她也能看出，這只半魔的地位恐怕十分重要，因為資料上著重提到，此人更喜歡使用怪物為下屬，而非人類和精靈。

在所有種族中，人類并非最適宜做殺手的那一個。變形怪、狗頭人、吸血鬼都極為合適這項職業。陰影利爪和泰林那軍隊一樣，也混雜了不少怪物。且不說調動內部人員，有可能引起萊爾文的警覺。就算成功調配了合適人手，常人也很難進入洞穴深處。

真想殺掉萊爾文，只有找實力強大的法師或牧師，抑或爆發了血脈，擁有超強戰斗能力的傳奇殺手。拜爾登本人也許能夠做到，但若有其他選項，相信他也不愿親履險地。

找蘇眉這種等級的法師辦事，本就很困難，往往還得滿足對方的苛刻要求。正好她有事相求，都不必付出報酬，就能試上一試，自然何樂而不為。

而且，巫妖還在旁邊陰惻惻地說：“你說你接受菜鳥的雇傭，去救他妹妹，簡直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好人的光輝。”

“……你想說吸血鬼也喜歡好人？”蘇眉問。

“不，我只是想說，你選擇這樣做，就不太可能投靠老鬼婆。那只老吸血鬼讓你去做這種事，內心想什么就昭然若揭了啊。反正只要你不支持老鬼婆就行，管你傾向于哪個勢力。”

蘇眉沒有做聲，并在心里默默稱呼它為老巫妖。

三天后，這隊倒貼干糧的傭兵站在了探尋者洞穴附近，連奧斯都在。這個洞穴名為“探尋者”，是因為過去曾經出產水晶礦，讓發現它的流浪漢發了一筆橫財，估計想鼓勵大家多多探尋。它位于國都和塔拉馬克之間，卻遠離任何城市，和主人一樣非比尋常。

凱凝視著它，淡然說：“水晶就長在洞穴的山壁上，越往深處開鑿，出產越多。這種水晶經過處理，可以引導并強化魔網的力量，所以很受法師歡迎。擁有這么一條礦脈，足夠讓家族繁榮百年以上。”

巫妖冷冷說：“看誰又成了奧法專家？”

蘇眉沒有干涉他們的對話，只靜靜看著不遠處的洞穴入口。所謂洞穴，自然是在山上，可以從洞口深入山腹，讓她想起活火熔獄的布置。此時，這座山沐浴在暮光下，比平時更為安靜莊嚴，卻也更可怕。天邊晚霞五色繽紛，忽而絳紫，忽而暗紅，組合在一起，居然透出一股血光般的顏色。

萊爾文性格孤僻，約束手下怪物十分嚴格。即使她極力眺望，也沒看見可疑活物。山中十分安靜，偶爾會出現驚飛的鳥群，此外全無特殊之處。她看了一陣，忽然問道：“奧斯一起進去嗎？”

奧斯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看不出樂意不樂意。凱對它報以同情的目光，仿佛要開口說情。但巫妖搶在了他前頭，用嫌棄的口吻說：“人家的魔寵都為主人沖鋒陷陣，主動進入險地打探。你這只就知道吃，戰斗力弱到可怕。你說它能夠幫忙做家務，但最蠢的女仆也能做到這一點。”

蘇眉笑道：“奧斯已經強過大部分魔寵了，總比那誰的巨型跳蚤好吧？而且他的戰斗力并不弱，我覺得他在必要之時，掐死一整家平民，或者五六個守衛都沒問題。”

巫妖冷冷看了奧斯一眼，問道：“狗頭，你自己說，你是在外面等著，還是和我們一起進去？”

奧斯經常認為自己沒有選擇，唯有聽從大人們的命令。不過，連巫妖都經常給他一些選擇的機會，未曾太苛待他。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它的問題，頓時受寵若驚，鼓足了勇氣，用最為無畏的態度說：“海恩哈姆大人，奧斯不敢進去，奧斯想留在這里。”

“……”

若非離目的地太近，蘇眉就要捧腹大笑了。奧斯卻表現的很認真，甚至還說：“以前哈根達斯大人給過我兩張卷軸，我一直沒有用，還好好地藏在身上。如果有敵人接近，我就把它用掉。隱身之后，他們就看不到我了。”

蘇眉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的確給過他隱身卷軸，讓他在混戰中得以存活。但這都是不知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奧斯再次刷新了她的認知，居然沒有使用卷軸，一直小心翼翼保留到現在，隨時準備遇到真正危險時使用。

剎那間，她對這只劣魔的生存能力有了新的認識。何況奧斯留在外面，正好可以監視洞穴之外的情況。主人可以共享魔寵的視野，并以特殊手段交流，因此如果發生意外，她能夠第一時間知道。

巫妖怒噴狗頭不爭氣，其實也就是沒事噴一下。倘若奧斯主動要求進去，它一定會說他不自量力。在它吐槽之時，蘇眉已經迅速做出決定，平靜地說：“好吧，你留在外面。事情順利的話，你不會等太久的。”

這個入口是資料中的指示，說它自然生成，與礦山內部相連，防守的嚴密程度比較低。沿通道一直往前走，會進入復雜的洞穴迷宮。當然，這對一個成熟的法師來說，不算什么困難。

蘇眉之前十分好奇，向巫妖打聽如果按照正常流程雇傭，她能得到多少傭金。巫妖可能很多年沒被人雇傭過了，先思考了一陣，才報出了一個令她驚訝的數字。它還意猶未盡地追加了幾句，說這個數字僅僅是金幣數量。通常來說，她這種法師肯定不缺錢，多半想要些情報、好處、人情，或者特殊物品。他們之間的交易時時回歸原始時代，以物易物，而非用金錢購買服務。

她痛定思痛，決定在見到對方老大的同時，嘗試為自己討一下工錢。

比起密安的地下巢穴，探索者洞穴更加危險。許多怪物擁有特殊能力，令人類防不勝防。更多怪物在黑暗中行動自如，無需光源照明。有些時候，它們都不需要布下陷阱，因為它們本身就是陷阱，比如在凡世被昵稱為“妖箱”的寶箱怪。

饒是蘇眉身材苗條，也頗費了一番力氣，才能把自己擠進狹窄的洞口。令她嫉妒的是，精靈天生柔軟敏捷，明明比她高大，仍然安全進入洞口后的通道，也不知動過什么手腳。

這個鬼地方漆黑不見五指，風吹不進，雨水卻能滲入，剛進去就覺得滯悶潮濕，還有形容不出來的怪味兒。洞壁上的水晶早被開采殆盡，生滿了青苔，一摸就一手滑膩，偶爾有蟲子出現，覺察情況不太對，便飛快地爬走了。

蘇眉頂著一身防御法術，外加高等隱形術，依舊覺得難以忍受。她可以無視絕大部分傷害，卻不能隔絕嗅覺，聞著這股氣味，只覺剛才吃的水果都在胃里涌動。

巫妖幸災樂禍地說：“很難聞吧，哈哈哈哈，你們真應該去問問臭云術的氣味，就會覺得這沒什么了。”

由于蘇眉確認附近沒有人，便非常專業地問道：“看你信心十足的樣子，難道你曾經聞過臭云術？難道你和那些愚蠢法師一樣，施放范圍法術的時候，把自己和同伴都罩了進去？”

巫妖冷笑道：“讓你失望了，我真沒有這樣的經歷。只要我愿意，就能從范圍法術中隔絕出不受影響的人。不過，我的導師之一是個自以為幽默的白癡，曾說這是難得的經歷，硬逼著我聞一下。可惜他最后死的很慘。”

凱身為陷阱和機關專家，又擁有精靈看穿黑暗的視力，默不作聲地走在最前方。他聽完巫妖的陳述，問道：“他死的很慘，豈不是正中你下懷，為何要說可惜？”

“因為他沒死在我手上。”

“哦……”

蘇眉并未使用法師之眼，也沒使用其他偵測類的法術。她想要偵測的時候，會用低級召喚術，召喚出適合做斥候的契約生物，并賦予它特殊能力。這些生物往往擅長在黑暗里行動，外形又普通到不會惹人疑心，例如煉獄蟾蜍。可她沒有這么做，而是狐疑地皺起了眉頭，甚至還稍微停了幾秒鐘。

凱發覺她行動不對勁，立即回過頭來，問道：“你有什么發現？”

巫妖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在通道上方飛舞著，等待蘇眉的回答。等待途中，它終于又按捺不住，說：“如果你敗給克溫紗，至少那是同等級的對手，不算太丟人。但你千萬別告訴我，對付陰影利爪的一個高級嘍啰，也會存在問題？比起你發現不對，我更希望是你吃壞了肚子。”

蘇眉并沒反駁它，只說：“算不上發現。可我能感覺到，這個洞窟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呼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