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全是光禿禿的顏色。周圍還覆蓋著星星點點低矮的灌木叢。我試著踩上去。我說:“走吧。”
然后我沒管老岳,一蹦一跳沿著石塊跳了過去,直到了橫截的山頂。我找了棵大樹坐下,坐在那兒等老岳。
老岳拿著一根像蘑菇的草上來了,他摸著頭上泥和汗說:“你怎么走得這么快,像只兔子似的,怎么追也追不上你。”
“你今天怎么走得怎么慢。”我跳起來迎接他。“你干嘛去了、”
“采藥去了。”他有些勞累地說。我說;“其實我覺得還好啊,不怎么辛苦。”
“那是因為你走一會歇一會。”老岳白了我一眼說道,“前面就是沼澤了,你不休息走他個三四個小時試試、”
我吐了吐舌頭,這險我可不敢冒。
我忽然明白了老岳向著直線走的含義,那就是不去理會這些雕梁畫棟繁復的宮殿,往直走,不與陰暗潮濕的山洞打交道,直走,再直走。就在光禿禿的山坡上不能算路的小路。——而這是苦行僧用來磨礪自己心性的方式。
一路上婉約古典的宮殿逐漸遠去,我抬起頭看著覺得有點可惜。這么漂亮,而我還沒有進去看過一眼。“別想了,”老岳用毛巾抹著汗珠說,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里面的兇險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我說:“沒關系,我不怕,我喜歡冒險。”
“年輕人不要再不懂事了!”他拍了我一掌,“不然,真會死人的。”
我只好就此打住。低下頭默默地趕路。不同于之前我看見古樸繁復的藏族建筑風格,周圍的都是些仙瓊玉宇,古典優雅,仿佛懸在空中。我很喜歡。
我說:“老岳,我想進去看看。”
“不許去!”老岳直接給了我一掌,“沒有我的允許,你哪都不能去!”
我知道不能說服他,而沒有他的幫助乀,我找不到地宮,所以我只好偷偷幾下路線,以后再來了。
“你會讀取記憶?”老岳忽然問我。
我點點頭:“鯤族心法…有這個口訣的。”
老岳松了一口氣,把一棵碧藍色的珠子交給了我,“那你看看這個…”
我遲疑了一下,
他斌沖我點點頭,鼓勵似的望著我,“沒事的。”
我閉上眼睛…直覺告訴我這個珠子不是凡物,應該是西藏的喇麻開過光的,弄不好該是班禪達賴那類……我摸住了那顆珠子,里面傳來的清涼氣息,是個女人的。
它是屬于一個女人的。
(為方便轉述,以下的記憶就用“我”來描述,而不用“她”)
像是穿插著絲滑的藍色緞帶。我一個人。就這樣,光著腳走在干凈的鵝卵小路。雪白的水沫慢慢淹沒我裸露的腳踝,我看著,只覺得自己也要睡著了。
睜著眼睛望著碧藍的天,都市的浮躁被洗滌一空。遠方幾個白袖子的姑娘在聚著跳鍋莊舞。我站在海邊,只覺得周圍靜謐得像一幅剪貼的畫。
這里是赤雪加姆,青海湖。
相傳西王母就在此處淹沒了萬頂帳頂,湖心那座泥黃的小山就是西王母揮手使洪水停住的地方。隔著深藍的湖水可以看清云端的人影。藏人說那是西王母的神跡。
神跡嗎?我不覺得。
至少我曾在夢里見到。她就站在云端高高在上,一只青色的鳳凰從她袖邊繞過,她的手中握著權杖,權杖之上,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佛眼無邊,鬼眼無界。
那是鳳凰的眼睛,深黑色。泛著淺淺的波紋。它飛到了我眼前,就在我左手可以一把抓住的上空。
我忽然想捏爆它,事實上我也這么做了。只是剛動手指便墜入了無底的冰藍色的湖泊之中。我聞到潮水的味道,水草在頭頂漂浮。我只覺得有一只手拉著我往下墜……我張開嘴想大聲呼救,可惜只有冰冷的咸津津的淡水涌入了我的口腔。
而在半透明的冰面上方,兩個黃袍的僧人踩著我的頭發經過。其中一個搖著鍍金的經潼問:“師兄,我們要不要救救這位施主?”
另一個笑道:“不必了,佛度有緣人。有緣自來,有緣自去。”
說罷往我頭頂狠狠一踩,我感到了頭骨的破裂。粘稠的血漿在頰邊涌出,我仰頭想抓住那串漂浮的念珠…身子只是越陷越深,呼吸乏力…然后有一只手拽住了我。
那個聲音似乎在說,小妹妹,你沒事吧…
…
我剛到青海的時候,遇見了一位藏傳密宗喇嘛。
我向他頂手合禮,大師,從哪兒來?
他隨和地笑笑,從天邊來。
我笑了,到哪兒去?
他向我合十行禮道,到昆侖山去。
他指的是那座終年撒滿陽光的山峰,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會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相傳山底下鎮壓著魔國的鬼母,在時光的流逝中她的尸骨已經化為了冰藍色的水晶。高僧就在周圍金制的三角塔放下了瑪瑙,玉石,荷花,等佛家七寶。
所以我彎腰說,大師是去那里鎮壓鬼母嗎?
他虔誠地望著遠方說,不,我是去超度昆侖山的冤魂。
一位藏民向我講述格爾蘭王的事跡。他說蓮花生大師和制敵寶珠大王聯手鏟滅了魔國,鬼母被永恒鎮壓于昆侖山之下。她的腦髓和眼睛都被挖出放于災難之門之后,消失于世的惡羅海城遺跡旁。信奉大魔王和永恒輪回的文明從此走向消亡。
我說這真是大功德一件吶。
他只仰望著山頂說,曾經這里每年都要舉行祭祀。
我說什么祭祀?
他說,殺死戰俘,用他們血灌溉昆侖金塔,或者讓女子刺瞎自己的雙眼,用眼睛流下的血液涂抹刻滿符文的石窟。只有這樣,方能平息鬼母的怒火。
我大駭,那藏傳佛教的高僧們呢?
高僧們說,這是他們今世應當承擔的業障。
所以夢中的喇嘛就一點點看著我溺死,幽黑的海水慢慢淹沒我的眼眶,他們安然地轉著花紋繁復鏤空的經潼,吟唱著我聽不懂的經文?
所以…
我站在湖邊,柔韌而雜亂的水草纏繞住了我的腳趾。
我看見深藍湖水中漂浮著的一只手。
他在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