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宴是被抬回營寨的。
直立著出發(fā),平躺著歸來。
滿面紅光出發(fā),面色蒼白歸來。
元陽大驚失色地沖上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陸錚面色極為難看的樣子:“圣人遇到毒蛇,殿下他舍身救父,中了蛇毒。”
眾人又驚又怕。怎么圍場還有毒蛇呢?按理說繡衣使者會來查探好幾遍,這蛇怎么就沖著圣人和皇子去了!
“快快快!太醫(yī)呢?”元陽大喊了兩聲。太醫(yī)們圍了上來,跟著一并跑進(jìn)了帳子。
紀(jì)夫人拉住陸錚問道:“我家那個呢?”
“沒事,秦統(tǒng)領(lǐng)在護(hù)駕,人沒事。”
紀(jì)夫人又覺得自己過分緊張了,拉著蘇玉嫌棄地道:“他的命怎就這么硬?”
蘇玉根本沒注意,看看左丘宴的方向,再回過頭支吾了兩聲。
紀(jì)夫人平日莽直慣了,可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一絲不尋常:“你可是不舒服?從早上開始就魂不守舍的。”
“沒、沒事。”蘇玉搖搖頭,又此地?zé)o銀地添了一句,“許久不曾住在外面,那被子、褥子,都不怎么舒服,昨晚就沒睡好。”
正說著。那邊有人喊道:“圣人回來了!”
聽說圣人遇到毒蛇,營寨里頓時亂了起來。很快宗順帝抱顏貴妃一起回來了,顏貴妃的臉色極差,整個人似是暈了過去。
太醫(yī)替她把脈,宗順帝一掀衣擺,坐在榻邊等著。
常侍進(jìn)來道:“圣人,七殿下和八殿下想要進(jìn)來問安。”
宗順帝睨他一眼:“他們懂醫(yī)術(shù)嗎?問什么問?”
小菱端著熱水走了進(jìn)來,挽著袖子擰了熱熱的帕子替顏貴妃擦拭額頭。
宗順帝伸出手:“朕來。”
“是。”小菱順從地遞了過去,又蹲在床榻邊替顏貴妃擦拭鞋子。她的袖子輕輕掃過宗順帝的靴子,并未多做停留,便起身站在一旁候著。
太醫(yī)們商量了一陣,才擬好方子道:“圣人,顏貴妃只是驚懼過度,并無大礙,臣等已為她用藥,耐心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就好。”
宗順帝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太醫(yī):“老十那邊如何?”
太醫(yī)們躬下身子,大氣也不敢出:“十殿下中了蛇毒,雖已被擠出毒液,可仍有蛇毒殘存,臣等這就再過去替十殿下診治,商量祛毒之方.”
宗順帝漸漸皺起了眉頭。
這些太醫(yī)就是怕出了事要他們擔(dān)責(zé)!連個病情都語焉不詳!一群人商量不過是為了法不責(zé)眾,到時大家都脫得了干系。
他站起身來,對小菱道:“你守著貴妃,藥熬好了務(wù)必喂下去。”
小菱眸光一垂,道了一聲是。
宗順帝大步流星地走出帳子。
偏偏老七老八還在門口堵著:“父皇,您可安好?”
“兒臣一聽說您這邊出了事,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不知父皇可受傷了?”
“父皇乃是天子,自然有天神庇佑。”
宗順帝走得快,兩個兒子快步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說著,惹他心煩。
終于忍無可忍,宗順帝轉(zhuǎn)過身,看著兩個油嘴滑舌的人,想要狠狠抽下去,最終還是手攥成拳,忍住了。
燕王生死未卜。死了倒也罷了,若沒死,這時候再傳出父子不和的傳言,極有可能被人利用。
他叱道:“回你們的帳子,沒有朕的允許,不許出來見人!”
左丘宴的是皇子,帳子離顏貴妃的帳子自然遠(yuǎn)一些。宗順帝走了一陣子,忽地覺得小腿有些刺疼,腳步一停,就又不疼了。再走幾步,又開始疼,那疼還往腳踝蔓延。再停腳步,疼痛又消失了。
他隔著靴子揉了揉腿,似乎是撞傷或是拉扯傷,并未太過在意。又看見左丘宴的帳外不少人端著清水進(jìn),又端著血水出,心頭有些著急,快步走了進(jìn)去。
左丘宴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著,手臂被劃開好大的口子,血是鮮紅的。
坐在一旁的元陽公主起身行禮,眼眶有些紅:“父皇,您可安好?女兒方才急著看十弟,忘了去給您問安了。”
宗順帝覺得這才是該有的手足之情。他神色緩了緩道:“朕無事。朕來看看老十。”
元陽嘆了一口氣:“太醫(yī)說虧得陸錚將毒吸了些出來,否則還不知會怎樣。”
替人吸蛇毒,極易中毒,陸錚能做到此,也不枉從小在宮中長大。
宗順帝點點頭:“他與老十是一同上的武學(xué),終歸還是有些袍澤之情的。”
元陽替左丘宴掖好被角,淡淡地笑了一下:“父皇怎么忘了,十弟跟陸錚這袍澤之情可不是上武學(xué)時的,分明是挨板子打出來的。”
一同闖禍,一同挨罰。
宗順帝也跟著笑,卻覺得腿上的疼開始加劇,像是被火燎過一般,又刺又痛。
正想脫下靴子一看究竟,常侍卻跑進(jìn)來道:“圣人,燕王回來了。”
宗順帝眉頭一緊,試圖從常侍的神情中分辨出燕王的情況來。
常侍連忙道:“中了蛇毒。”
宗順帝眉頭先是一松,再是一緊,也顧不得腿上的疼,連忙站了起來:“怎么這么不小心,走走走,朕去看看。”
輾轉(zhuǎn)到了燕王的帳內(nèi),燕王魁梧之身,中了蛇毒,也萎靡地靠在榻上。身邊的侍從見了圣人,連忙下跪。
“太醫(yī)怎么不在?”宗順帝佯裝憤怒,抓住常侍叱道,“老十那里沒什么危險,讓他們趕緊過來救人!”
又問侍從:“傷在何處?”
侍從道:“腿上。”
宗順帝兩步上前,不由侍從阻攔,一把撕開燕王的下衣,果然咬在了腿上。
是毒蛇。
宗順帝心中暗暗冷笑,這個毒蛇可比松樹林里的厲害多了,是他讓應(yīng)邕親自去挑的。比狠毒,燕王差遠(yuǎn)了。
太醫(yī)們姍姍來遲,放血,逼毒,施針,上藥,一通折騰之后,才對圣人道:“燕王的命暫時保住了。”
“太好了。”宗順帝言不由衷地說了一句。皇家的殺伐,最好是殺人于無形,這樣省去很多羅織罪名的功夫。
燕王短短吁了一口氣,睜開眼,就看見活蹦亂跳、神采飛揚(yáng)的宗順帝。
“圣人——臣聽說您也遇到了蛇,還十分擔(dān)心。”他咬咬牙,腿上的排蛇毒的傷口還汩汩冒著血,“看到您無恙,臣弟就放心了。”
“朕幸得老十舍身護(hù)著,才得以脫險。”宗順帝掛起笑容,“太醫(yī)說你傷不重,養(yǎng)兩日便好了。明日原本該班師回朝,朕想著你和老十都不宜搬動,便在此處再停留一日。”
看完燕王,宗順帝匆匆走出帳子,右腿的疼痛似乎加劇了,正巧撞見幾個燕王的親信吃力地抬著一頭雄鹿走過。
“燕王打的?”他問。
燕王親信點點頭:“回圣人,燕王打的。”
那頭雄鹿身形之大,鹿角足有半人寬。
它的身上扎了兩根箭矢。
一根扎在后腿上。
一根扎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