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鉆進柯熙媛的衣服里，她猛然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腦子里忽地閃過重重畫面，明明是絕境，腦子卻瞬間清明起來，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柯熙媛，柯家五小姐。自小便受父親柯正東喜愛，內心孤傲。從不在人前多說話，只喜歡回到自己的墨竹院寫字抒情。

唯一的意外就是遇到表哥余玄明。那是九歲那年，嫡母余氏要她背誦女戒。其實倒也是信手拈來，只不過習慣了藏拙，便支支吾吾坐在樹下，消磨時光。

嫡母余氏院子里有一株大榕樹，柯熙媛就靠在那里背誦女戒。瞇著眼睛透過層層樹葉看藍藍的天空，只覺得格外享受。此刻，真是嫡母酣睡的時候，守在門外的紅綢又極和善，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放心的“偷懶”。

這樣的教養為由的事情很多，柯熙媛已經習慣了，并且常常學會苦中作樂。就好比此刻，看著藍藍的天空，心就莫名的寧靜。今天一班姐妹都在祖母王氏那里，而只有自己被余氏拘在這院子里。有意無意的，自己與姐妹們越走越遠了。

其實也挺好，娘總是教她，寧缺毋濫。孤獨或者寂寞，自己都可以忍受。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心里又一暖。弟弟終于被父親親自教養了，自己再也不必擔心他被人寵壞了。

“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一個溫潤的聲音傳入耳里，就好似一道清泉，注入了干涸的心田。但她很快意識到，是個男子。

瞬間的驚慌。柯熙媛立刻睜開雙眼，第一時間看看四周，見紅綢也不見了蹤影，整個院子只剩自己和眼前的……是個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穿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唇角含笑看著自己。

一片葉子就這樣突兀地飄在兩人中間。然后打了個轉落在了柯熙媛頭上。少年笑了笑。伸手拿下，“你就是媛媛表妹吧？”

柯熙媛局促地退后了兩步，“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母親的院子里？”

紅綢只是去喝口水的功夫。就見院子里多了個人，心一沉，又發現是余玄明，才松了口氣。笑著問，“表少爺。今兒怎么過來了？”

“紅綢姐姐，還要勞煩你幫我和姑姑說一聲，說明兒來看她了！母親說想姑姑了，想我過來接姑姑過府一敘?！薄Ｓ嘈麟m只得十三歲，說話行事已頗是老道。

“表少爺等等，奴婢這就去給你通傳！太太還在午睡。怕是您要等等！”，紅綢面色有些為難。誰都知道余氏午覺時刻，誰也不能打攪，脾氣大得很。

余玄明擺擺手，“不礙事，紅綢姐姐還是等姑姑起身了再去為好！我第一次見媛媛表妹，正好同表妹說說話！”

柯熙媛卻在心里嘀咕，誰要和你說話來著！越看余玄明的笑臉心里越不舒服，干脆低下頭不想理他。

他們兩個都是孩子，紅綢心里也沒多想，也就隨他們去。最主要的是，自己真心不敢惹惱余氏，不想去觸這個霉頭。

“媛媛妹妹，你怎的不去午休，卻在姑姑的院子里？”，余玄明覺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小小年紀卻長得如此精致的女娃，心里突然就好喜歡這個表妹。

柯熙媛也不抬頭，“今日母親教我女戒，我沒有背上來，所以在院子里背女戒?！?

余玄明看了眼隨意放在一旁的女戒，心里不知道為何就是覺得，這個表妹一定早就會背了。心中隱隱覺得好笑，“那此刻可有背出來？”

柯熙媛咬了咬唇，搖頭，“我生性愚鈍，背不出來。”

余玄明從袖子里拿出一塊手帕，“今日留了兩塊點心給鳳兒，卻沒有想到會遇到你！你先吃著，下次我再帶給鳳兒！”

柯熙媛錯過身子，“既是表哥帶給姐姐吃的，沒理由我吃掉?！?

余玄明訕訕收了手，笑了兩聲，“好，改天我專門帶來給你吃！你想吃什么？我一定給你做到！”

柯熙媛抬頭飛快看了他一眼，見他笑得燦爛，陽光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光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柔和，鬼使神差地，柯熙媛說了句，“我想試試烏梅糕，聽說留一齋的烏梅糕很好吃?！?

余玄明點頭，“沒問題！我一定給妹妹買來！我們說好了！”

柯熙媛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小孩子沒別的本領，卻可以第一時間分辨出來誰是真的對她好?！爸x謝表哥，我不用多，只要一兩塊就夠了！”，皺了皺眉，“還是三塊好了，羅媽媽和醉枝也可以試試。”

余玄明只覺得眼前的小女孩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小女孩，忍著笑意點頭，“好的！咱們約個時間，可好？”

柯熙媛看了眼余氏的門口，見紅綢打開簾子進了去，從腰上扯下一個荷包遞了過去，“這個是我自己做的，羅媽媽說雖然還不大好看，但勉強還是能看得過眼。我送給你，全當我給你買烏梅糕的報酬！”，隨即掃了眼余玄明腰間的荷包，臉一紅，手就要縮回去。

“謝謝你！我很喜歡！”，余玄明快速接過，不給柯熙媛反悔的機會。她或許還不知道，可他卻已經有了一種朦朧的情感。

還準備說什么的時候，紅綢說道，“表少爺，太太醒了，讓您進去呢！”

余玄明迅速收好荷包，“我會記得你的烏梅糕的，放心！”，然后轉身進了余氏的屋子。

紅綢見余玄明進去后，又笑著對柯熙媛說，“五小姐，回去休息吧！太太說，今兒她要回去娘家，改日再來抽小姐背書了，要小姐回去接著溫書呢！”

紅綢的笑容很甜，也沒什么惡意。不似綠綃的輕視，也不似紫衣的蔑視，就是一種單純地把柯熙媛當小孩子的目光。

柯熙媛甜甜一笑，“紅綢姐姐真美！”，然后看了眼門口，轉身走了。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紅綢突然出現在墨竹院。她笑瞇瞇將月銀給醉枝，然后將一個油紙包交給了柯熙媛。

“五小姐，這可是表少爺偷偷托我捎給你的！說是答應您的事情，他辦到了！”

柯熙媛眼睛一亮，接過醉枝手中的油紙包打開一看，一股酸酸甜甜的氣味撲鼻而來，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烏梅糕就放在她的面前。

吞了吞口水，“紅綢姐姐，一起留下來吃吧！”

紅綢很心疼眼前的小女孩，這表少爺心地確實好。又怕人知道了為難柯熙媛，所以買了好多份，卻是獨留了一份給柯熙媛。作為余氏身邊的大丫頭，好東西吃多了也知道，只有這一份才是留一齋的。

留一齋的烏梅糕，一天只賣五十份。賣完了便收鋪，極有架子。這看似不起眼的油紙，包的卻是留一齋的。

“不了，奴婢還有事！小姐慢用！”，這點秘密紅綢不會說破，由得這個孩子好好享用一頓吧。

紅綢才出門，就見到一臉緊張趕進來的羅媽媽。紅綢福福身子，點點頭，便離開了。卻是聽到身后小女孩有些委屈的聲音，因為隔得有些遠，聽得不大清楚，卻可以隱約聽到幾聲哭聲。搖搖頭，離開了。

“媽媽，你別怪醉枝，是我托表哥買給我的！媽媽，你嘗嘗，真的很好吃！”，柯熙媛最是信任羅媽媽。羅媽媽將她生活的樣樣事務安排得妥妥帖帖，從來不準許她亂吃外面的東西。

“小姐……您身子金貴，怎么能亂吃外面的東西，萬一……還有，您說的表哥是誰？”，羅媽媽拿起一塊烏梅糕，細細聞了聞，心才略定。

“余家表哥，人很好！”，柯熙媛腦海里又浮現出那日的笑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就這樣留在了心底。余家表哥，人很好。這是柯熙媛的結論。

后來這件事就在醉枝的哭聲和羅媽媽的教育聲中度過了，柯熙媛還是經常去余氏的院子曬太陽背書，時常會希望余玄明突然出現，背對著陽光笑瞇瞇對自己伸出手。

后來的日子，確實如此。余玄明總會在午后出現，然后兩人靜靜的一起，一個看天，一個看人，和諧的不能再和諧。后來漸漸膽子大了，余玄明會帶著柯熙媛去二房的一些空院子，兩人就靜靜的坐在一起，靜靜地說著彼此的生活，然后踩著余氏睡醒的點回去。沒人發現，亦沒有人留意，一切充滿著刺激與溫情，讓柯熙媛沉醉。

那幾年，柯熙媛覺得很幸福。當她懵懂發覺，自己心里住了個人的時候，已經不敢看余玄明的眼睛了。她再也叫不出一聲表哥，甚至開始注意起自己的一切言行來。沒人告訴她那是種什么感覺，她也不敢告訴那個終日躲在自己院子里時而流淚時而哀愁的娘親，她更不敢告訴緊張兮兮的羅媽媽，還有有些木訥的醉枝。一切，她都埋在心底，她以為，她就會這樣過一輩子。

直到又一個午后，余玄明帶她來到西院后，居然抱住了她。那是她第一次被一個男子擁抱，心跳得如小鹿一般歡快，又緊張，心底卻又滲著絲絲甜。

“媛媛，我娶你，可好？”，耳邊盡是男子溫潤的聲音，心底盡是幸福。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