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良將, 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朕怎會不哭?”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 且如皇帝這種, 一向是流血不流淚的鐵漢,卻見到霍寧香如此平靜地說起當年之事的時候, 完全忍不住落下了眼淚來。
他想到了很多, 曾經戰火中一個一個逝去的親人, 他抱著三公主痛哭流涕的時候,他的弟弟戰死自己卻要忍耐著明明知道了弟弟的死訊卻還是要努力忍耐不要叫麾下武將看出自己的動搖, 當他的妹妹為了阻隔南朝的大軍的沖鋒給千軍萬馬踏得尸骨無存的時候……
一切的一切,都在看到霍寧香的凄涼的時候,化作了傷心和痛苦。
戰亂之年, 生靈涂炭,可是又生出了多少的冤屈呢?
霍家又有什么錯?
他們那樣忠誠,甚至死死地護衛著南朝最后的安定和太平。
可是他們卻并沒有戰死在沙場上, 也沒有在大戰之后解甲歸田安享之后的平靜歲月, 而是被抄了家。
“怎能如此?!”想到當年果然霍家一夕就在和皇帝對持的軍中消失無存, 皇帝就覺得傷感得厲害。他隱約知道霍家獲罪之事,可是卻不知這樣的內情。
趙妃哆哆嗦嗦地在皇帝的悲聲之中往角落里挪了挪,臉色慘白。
霍寧香的目光落在趙妃的身上一瞬, 慢慢地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陛下莫要為霍家傷感。”他修長蒼白的手指落在皇帝的肩膀上拍了拍, 卻令人無法感到他是在輕慢帝王,此刻這俊美的男子就對皇帝和聲說道,“自古所謂忠臣良將, 自然是要為帝王盡忠,百死不悔。當年害了霍家的都是那些亂臣賊子,可是我家陛下不過是被蒙蔽,又有什么錯呢?”他優美的眼睛里蘊含著深深的感情,看著皇帝誠懇地說道,“無論當年的陛下對霍家做了什么,可是陛下,我依舊愿意為南朝的皇族付出一切。這就是霍家的忠誠。”
“這樣的帝王,何必追隨!你這是愚忠!”皇帝就質問道。
“一日為君,終身為君。在我的眼中,如今的恭侯與貴妃都是與眾不同的,也因此,我才會被忠誠之心沖昏了頭腦,一定想到要為恭侯盡忠。”
霍寧香的聲音十分溫和,娓娓道來,蒼白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妖異的美麗,看著皇帝柔聲說道,“陛下不必為我介懷,因若不是我已經幡然悔悟,又怎會投降?”他的眼角帶著細微的笑意,仿佛是在懷念,又仿佛是在思考,見皇帝詫異地看著自己,就越發柔和地說道,“那時,陛下麾下的一位女將軍點醒了我。”
“她說天下承平,難道不是陛下您的治理有方?當年的南朝百姓顛沛流離,可是如今的百姓卻安居樂業。一個真正忠誠的臣子,他要忠誠的并不是狹隘的帝王,而是這天下的百姓。這才是心懷大愛。”
見皇帝粗糙的臉頓時就紅了,顯然被夸得很不好意思,霍寧香就輕輕咳嗽了一聲,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血色,一雙內斂的眼閃過了奪目的光彩,看著皇帝誠懇地說道,“她說您是平定了亂世的強主,是令天下歸心的帝王。若我當真是個忠誠,就應該不要將動亂帶給百姓,而是應該順服您,為了這天下付出我自己的一切。”
“所以,我降了,我來到了陛下的面前。”
皇帝陛下又開始哭了。
只是這一回是感動的。
更何況,江東的軍中既然有女將軍會對皇帝有這樣的贊美,仿佛敬仰,皇帝感動得覺得心里滾燙,幸福得要飄起來了。
“顯榮也太夸朕了。朕不過是不敢負天下之心罷了。”江東女將能嘴皮子這么溜的,甚至能將一門心造反的霍寧香都給說服的,也就顯榮長公主了。
皇帝雖然嗔霍寧香對南朝皇帝的那盲目的愚忠,可是卻又不知怎么,十分羨慕那南朝皇帝得到了霍寧香的忠誠。當霍寧香就在眼前,如今帶著全部的忠心來想要侍奉自己的時候,皇帝的心里就覺得十分快樂,看到霍寧香心里就亂跳起來
。他一瞬間就和自己的心靈棋友同步了,虛偽地謙虛了一下。
“并不是長公主。而是陛下麾下一位姓林的女將。她生得美貌嫵媚,沒想到秉性卻剛烈強勢。”
霍寧香就娓娓道來,目光溫煦。
皇帝一愣。
突然之間,皇帝陛下看著施施然的美男子,一張臉漲得通紅。
若說看見霍寧香是心里亂跳,那此刻,皇帝的心里都不會跳啦。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身子都在云端里漂蕩,看著含笑看著自己的霍寧香,試探地問道,“那女將不是叫阿蘿吧?”
“陛下也知道?”霍寧香挑眉問道。
皇帝沒法兒回答他了。
陛下此刻正滿龍椅地打滾兒,跟他一塊兒打滾兒的,還有一個快活得要爆炸的嬌滴滴的小姑娘。
“嘿嘿嘿……”
“嘿嘿嘿……”
兩人的笑聲交融在一塊兒,豫王沉默地捂住了興趣盎然的妻子的眼睛,叫妻子不要去看這倆一提到林家那庶出的六姑娘就蠢兮兮的瘋子。
只是人家皇帝和十姑娘一點兒都不需要別人的認同,各自打各自的滾兒,皇帝要努力地不要開心地跳起來打一套軍體拳啥的。倒是阿妧,滾來滾去一會兒,就滾到了一旁的靖王的懷里,揪著靖王粗糙的衣裳捂著小嘴巴開心得肩膀亂顫,許久方才低聲說道,“開心!”
果然是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真的叫她驕傲得每天都停不下來。
“當然,陛下麾下仿佛姓林的許多。我還見過一個阿寧,一個阿唐。”
“他們也說服過你?”
“自然。”霍寧香就溫聲道,“雖那位阿蘿將軍將我說服,只是這圍聚在她身邊的年輕的將士一致的認同,和對陛下的忠心與敬仰信賴,才更令人感到震撼。陛下,您到底是怎樣的帝王?我想看一看,得到了那些年少的將軍敬若神明一般的信仰,甚至為了您與天下的安定舍棄青春也要鎮守江東的皇帝,會是怎樣的皇帝。”
他起身,身姿優雅蹁躚,才皇帝感動的目光里深深一禮。
“吾皇在上。”
皇帝繼續滿龍椅打滾兒。
他覺得這是自己龍生之中最幸福的一天。
“朕,朕會努力不要辜負他們。”他臉色嚴峻,趴在龍椅上深情地握住了霍寧香優美的指尖兒。
“寧香,你也入朝,日后就看著朕,咱們一塊兒看著這天下!”
“好。”
“日后,咱們也要有君臣相得的佳話!”
“好。”
豫王看著上方笑得溫柔繾綣,用包容信賴的目光看著皇帝的美男子,動了動嘴角,見豫王妃已經看著那霍寧香兩眼放光,頓時冷哼了一聲。
此刻,靖王抓著一只羞澀地整理自己衣裳的小姑娘,也冷哼了一聲。
兄弟兩個覺得在這一刻,逝去的親情又回來了,難得同步了一下。
狐貍精!
這簡直就是一狐貍精。
沒見趙妃早就被這狐貍給擠得影兒都沒了?
“說起來,阿蘿立了大功,這平定了一場干戈,令百姓不致再次陷入戰火之中,這份功德與功績,朕真是感動又感激。”
皇帝早就惦記著阿蘿在江東的那許多的軍功了,只是從前還覺得名不正言不順。如今有了霍寧香的這話,他的眼珠子轉了轉,就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此軍功,就算是戰亂的時候也是大功一件。到底是南陽侯的女兒,果然虎父無犬女……”
霍寧香眼角眉梢的笑意微微一跳。
他溫和地看著皇帝,仿佛皇帝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傾聽著他所有的意愿。
皇帝很久沒有被這樣珍重地待過了,不說前朝那群總是嘰哩哇啦的糙漢,就說這皇家之中,想要找到霍寧香這般如此溫和耐心地面對自己的都很少見喲。
豫王靖王七公主之流不說也罷,就連弟弟誠王和妹妹昭容顯榮素日里也沒有這么耐心的時候。皇帝的心里感動得不輕,就抓著霍寧香的手感慨地說道,“叫朕說,阿蘿這些年的軍功與功德,怎么,怎么也能封個爵位來的。”
他哼哼了兩聲。
“雖女子封爵罕見,可是卻并不是沒有。臣……”美男子一瞬間就將自己轉化了立場,給當了“臣”了。
他對皇帝溫聲說道,“也常常感慨陛下麾下女子從來不讓男子。那既然男子都能封爵,與男子一般功績的女子,又為何封不得?若看不起女子,只將他們回家去看看自己的老娘妻子,就知道女子能頂半邊天下。”霍寧香柔和地說道,“臣也相信,陛下心中并無女子男子的分別,不然長公主如何可以手握重兵坐鎮江東?可見陛下心胸,古來帝王都不及也。”
皇帝仰頭哈哈大笑,下意識地抹了抹自己的頭發,露出崢嶸之態。
他覺得自己也就比堯舜禹湯少了那么一點點。
一點點兒。
豫王欲言又止。
他覺得這霍寧香嘴皮子這么利落,往后沒準兒都得在皇帝面前飛個升什么的。
這可是千年道行的狐貍!
“陛下,那阿蘿不過是個庶女,出身卑賤,于陛下忠心,是她該有的本分……”趙妃見皇帝處處將阿蘿捧在頭上,方才都蠢得打滾兒了,頓時心頭一涼。
哪怕她曾經和皇帝再柔情蜜意的時候,也沒有如今皇帝眼睛里的光更明亮。且皇帝當年看她,雖然也放光,可是卻是要扒光她的綠光。可是皇帝提起阿蘿的時候,目光清澈憧憬,仿佛那阿蘿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甚至叫他不愿去褻瀆。
她雙手顫抖,一把就抓住了皇帝的手。
“愛妃,你也是女子,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寒了世人的心?”趙妃在阿蘿的問題上總是有各種的刻薄,皇帝覺得趙妃非要和一個純美善良一心為國的女孩子糾葛實在是太令人不悅了,就皺眉說道,“你的心胸怎么會如此狹窄?阿蘿乃是南朝血脈,她出息了,你該歡喜驕傲才是。且難道朕看不起女子才是對的?莫非你覺得南朝血脈都該是廢物點心?愛妃,勿做刻薄之態。”
他每說一句話,阿妧就用力地,眼巴巴地點一下自己的小腦袋。
她縮在靖王的懷里,就跟小奶狗兒一樣,還給皇帝鼓勁兒小小聲地說道,“對極了,說得對極了!”
靖王摁著她的小腦袋,許久嘆息了一聲。
趙妃看著皇帝面對自己的不贊同,還有仿佛她變得不那么美好的詫異,頓時心里就一冷。
“就是因她出身南朝,因此臣妾才惶恐。江東反賊之事剛剛平息,臣妾真的是怕了……阿蘿是南朝血脈,若被陛下封賞,來日勛貴會不會又覺得是臣妾在背后興風作浪?妄圖復國?”
她流淚伏在皇帝面前哭道,“臣妾怕了,怕了啊陛下!”
“你不相信朕?不相信朕能護著你?”皇帝不由匪夷所思地問道。
趙妃一怔,只能拼命搖頭,抬眼哭道,“臣妾自然信任陛下。只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娘娘不必害怕,雖娘娘當年出身南朝,可既入陛下后宮,這天下之大,哪里又分南女北女?就比如臣,”霍寧香俊美的臉上就露出些許笑意,看著皇帝就溫聲說道,“如今天下一統,何必還有南朝北朝的狹隘分別?大愛無疆,這血脈也無疆,只要都是陛下的子民,出身如何算得了什么?英雄莫問出處。娘娘大抵是依舊不能釋懷自己的身份,可是卻不知這世人早就釋然。不然,臣怎會拜服陛下?!”
他溫柔謙恭,儀態從容優雅,仿若至美的謫仙。
阿妧覺得自己都透不過氣來了。
“好!”這是給她姐姐說好話兒呢,阿妧急忙捧哏。
“他說得不錯,阿蘿封爵,正還可以宣告天下,父皇無分南北的姿態。”靖王就不情愿地說道。
只是看到阿妧回頭感激地蹭了蹭自己的臉,他摸著打從這小姑娘長大之后就再也沒有接觸過,此刻泛起一點酥麻的臉頰,又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還算劃算。
“說的好啊。”皇帝見趙妃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嬌軀顫抖,一時就嘆息了一聲。
“愛妃,朕這一回就當你驚恐慌亂,進退失據。只是日后,莫要再妄圖動搖朕的意思。你回宮去吧。”他覺得趙妃雖然一向溫柔體貼,可是卻到底是個小女子,心眼兒確實不怎么大,與皇后顯榮,甚至阿蘿比起來,她都差得遠。
眼里露出幾分失望,只是到底是從前寵愛過的女子,他便不再多說什么,而是叫趙妃退走。趙妃難得竟然是被他趕走的,越發畏懼地看了一眼正對自己露出溫煦笑容,仿佛一切的恩怨都不曾發生過的霍寧香。
她一瞬間,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那一抹溫煦若春風的笑容給凍結了。
霍寧香。
他一定是回來報仇的。
對她和恭侯報仇。
因為南朝皇族不僅殺了霍家滿門,還……
還……
為了那個殉國的死鬼平寧公主,他也不會對南朝皇族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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