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夫人的年紀和寧國公太夫人的年紀仿佛, 看著慈眉善目的。
可是阿妧卻覺得這位老夫人握住的小爪子陡然生出一種很畏懼的感覺。
她被安國公夫人這莫名的熱情給嚇壞了,呆呆地看著面前這位穿了一件寶藍色刺繡衣裳,蒼老的眼睛里仿佛還帶了莫名神采的安國公夫人。
她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位老太太, 且都不知道安國公府是哪根兒蔥,一時訥訥了片刻, 又不愿因自己的緣故給太夫人丟臉,急忙搖搖晃晃地跳到地上去,怯生生很規(guī)矩地說道, “給夫人請安?!彼粥洁揭粓F,圓潤可愛,那安國公夫人就露出了笑容。
“到底是國公府里的小姐, 果然行事妥帖,舉止端莊?!彼托χ鴮ψ旖浅榇さ膶巼蛉朔Q贊道。
這胖狐貍有個屁的端莊妥帖, 那滿地打滾兒的時候是這安國公夫人沒看見罷了。
寧國公太夫人動了動嘴角, 雖然和安國公夫人并不是十分投契, 然而到底同為勛貴世家,總有幾分香火情, 就起身笑道, “這是她的本分??爝^來坐?!?
她請安國公夫人坐在自己的身邊,一旁的丫鬟上了茶,然而安國公夫人卻含笑依舊握著阿妧的小胖爪兒, 見那胖狐貍都已經(jīng)用可憐巴巴的表情看自己了,皺了皺眉就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表情說道,“過去和你姐姐們坐?!?
“來父親這兒。”阿妧不知道安國公夫人的來歷, 可寧國公最喜歡八卦的人,哪里會不知道她是誰。
這就是顯榮長公主曾經(jīng)的婆婆。
當然,安國公夫人打從一開始就沒膽兒擺婆婆的款兒,蓋因顯榮長公主雖然不會對自己的婆婆咄咄逼人,然而公主殿下人家當年跟著皇帝打仗去了,安國公夫人逃過一劫。更之后,長公主駙馬就鬧出和南朝女子勾勾搭搭,長公主更沒給安國公府留一點兒的臉面,直接一紙休書休了駙馬不說,這都多少年了?前駙馬還跟自己同情憐惜的姑娘一塊兒被圈著呢。
打從那之后,安國公府就夾著尾巴做人,如今上門,寧國公就露出幾分警惕。
安國公夫人對阿妧的親近,這太不尋常了。
“你們也來給國公夫人請安?!碧蛉司蜏芈晫σ慌詢粤⒌膸讉€女孩兒說道。
“都是花朵兒似的姑娘,且這位我瞧瞧,喲,瞧這模樣兒俊的,只怕是天上的仙女兒呢?!卑矅蛉四抗庠竭^了阿姣和阿馨。滿滿地都落在了阿蘿和阿寧的身上。
她大概覺得只有仙女兒才能形容好姑娘,贊了阿妧又贊阿蘿,先真心實意地稱贊了姿容絕美的阿蘿,見她嬌柔地羞澀著,微微低頭只留給自己一個雪白的側(cè)臉,頓了頓就笑著對阿寧說道,“這個也是??∏蔚煤?。你這府里出了這么多出息的女孩兒,當真是福氣?!?
安國公府就不行了。
安國公府倒是有幾個女孩兒,只是卻都嬌養(yǎng)柔弱得厲害,且就算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顯榮長公主面前顯擺呀。
“都是一般的孩子,難道你府里的不好?前兒我還聽說你們府里的大姑娘在常新閣里賦詩,文采出色,壓倒了滿堂的閨秀?!?
雖然太夫人對什么吟詩作畫都不以為然,不過隨便夸夸啥的沒啥心理負擔,反正順順嘴兒的事兒又不花銀子,太夫人最喜歡了。見安國公夫人臉上露出幾分得意,她就笑了笑,招呼道,“嘗嘗咱們府里的新茶?!彼姲矅蛉诉€時不時地去看阿妧,就皺了皺眉。
阿妧默默地往寧國公的身邊貼著,小身子抖了抖。
她覺得安國公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就仿佛是在看香噴噴的紅燒肉。
“那丫頭不過是習(xí)得一些雕蟲小技,哪里有阿妧的體面。”安國公夫人這一張嘴就親熱極了,連阿妧的名字都打聽出來了,見胖嘟嘟的小團子此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寧國公的身邊,父女兩個都低眉順眼,瞧著也十分貞靜可愛,又見了阿妧身上漂亮的小衣裳小首飾,在外頭簡直都沒有見過,都是宮中的樣式,她心中忍不住激動了起來,笑吟吟地抹了手腕兒上一串兒香噴噴的沉香木手串來對阿妧招了招手。
胖團子抬頭去看太夫人。
“既然是長輩給的,你就收著。”
胖狐貍很貪財?shù)模墒怯型馊嗽诘臅r候還竟然懂得看自己的臉色,太夫人的臉上就露出了一抹很自得的笑容。
這京中誰家跟她家里似的,養(yǎng)了這么乖巧的狐貍呢?
“多謝夫人?!迸謭F子很老實地撇開小胖腿兒,搖搖擺擺地走到了安國公夫人的面前,兩只小爪子同時抬起來雙手接過了這手串兒。
她一貫身上都是一些金銀珠寶,見了這很稀罕的沉香木手串兒,圓滾滾的大眼睛頓時瞪大了,抽了抽小鼻子,卻努力不要露出很垂涎的表情來。這模樣兒倒是很能唬人,安國公夫人見她小小年紀就行事規(guī)矩,模樣兒討喜,頓了頓就笑著說道,“怨不得這孩子得陛下青眼呢?!?
太夫人的眼頓時就沉了沉。
這老東西的狐貍尾巴這才露出來??!
怨不得突然上門,原來是因之前皇帝將阿妧置于膝上。
說起這個,太夫人和寧國公一樣兒,恨不能跳腳兒罵人。
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抱著胖團子顯擺什么?這叫京中世家都看在眼里,阿妧還有個消停?
這不是?安國公府就先找上門來了。
見阿妧一副茫然單純的樣子,太夫人的臉上就擠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順便側(cè)頭喝茶時,對一旁同樣貞靜柔順微笑的阿蘿使了一個眼色。見這絕色美麗的少女微微一愣,太夫人含糊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之后摸了摸阿妧的小腦袋溫聲道,“回你父親身邊兒去吧。”
阿妧這般年幼,叫人算計了可怎么辦?
“十妹妹雖小,卻一向天真單純,且隨守本分,從不在宮中開口評論世事,得陛下青眼自然是理所當然。只是孫女兒曾經(jīng)聽長公主說過,最喜歡的就是十妹妹這份懂事乖巧,不會在她的面前胡亂說話。長公主也喜歡十妹妹的純良,還說呢,誰敢污了十妹妹的耳朵她的心,叫長公主知道,就扒了她的皮?!?
阿蘿就在一旁露出一個柔柔的笑容,見安國公夫人蒼老的眼睛里露出幾分詫異,就急忙笑著說道,“想必長公主也與夫人一般,是看在陛下青眼她的份兒上對她多幾分喜愛緣故?!?
“哪里,我倒是真心喜歡這小小的孩子?!卑矅蛉司图蓱劦乜戳税⑻}一眼,覺得這少女生得美,卻不是個省事兒的人。
這話里話外的拿長公主壓人,還敢威脅她。
這明擺著告訴國公夫人,敢算計胖團子,這丫頭就去長公主面前告狀。
想必顯榮長公主必定很愿意扒了安國公府上上下下的皮。
“可見十妹妹當真人見人愛,不賴陛下也喜歡她呢。”絕頂漂亮的美人兒就開始吹她妹。
寧國公在一旁用力點頭,覺得這些話太正確沒有了。
安國公夫人臉上的親熱就少了幾分,只是她是長輩,若與阿蘿計較那豈不是難看?且她也隱約聽安國公說起,皇帝陛下在宮中看上了南陽侯府的美人兒,可不就是這眼前的阿蘿么。
她心中顧忌林家這幾個姐妹都在皇帝面前有幾分體面,這換了誰得罪了她們只怕都得嘀咕嘀咕。只是見阿妧十分年幼,看起來呆呆的一副好糊弄的模樣,她就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了一聲。
她本以為……這小丫頭心軟好糊弄,她但凡給予善意,再裝出可憐無助的模樣兒,她都會叫自己給打動。
若這得陛下寵愛的孩子能在宮里說兩句話,或許皇帝能看在她天真地求情,將她的長子給放出來。
顯榮長公主當初下嫁給她的長子,她雖然覺得齊大非偶,可是卻總是想著長公主的榮光之下,若長公主為安國公府生下血脈,那日后安國公一脈就永遠流淌著皇家最尊貴的血液,有這份血脈的庇護,安國公府起碼三代之內(nèi)都會安穩(wěn)無憂。
可誰知道長子不爭氣,叫一個南朝流落而來的可憐女人給迷住了魂魄,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整個安國公府。這種踩著長公主的臉干出的風流破事兒,只怕長公主不死,這份厭惡就永遠都不會化解。
可是……
她的長子也很可憐。
哪怕是大理寺審案,那也有個期限是不是?
難道要關(guān)她兒子一輩子不成?
哪怕惱怒兒子不爭氣,可是安國公夫人也要怨恨顯榮長公主幾分。
這女人,經(jīng)年累月地在外廝殺,跟個男人似的,雖然這北朝女子以勇武為尊,可是也沒說不叫女人給丈夫生孩子是不是?
既不懂甜蜜柔情,也不懂愛惜關(guān)心丈夫,哪怕叫人帶回來再多的金銀財寶又有什么用呢?想到兒子多年的苦楚,如今寧國公府看破了自己的盤算,安國公夫人的眼眶就一紅,拉著太夫人的手含淚說道,“請老姐姐不要怨我急病亂投醫(yī),實在是,實在是我也沒有法子了?!?
她撫著心口就流淚道,“我家那個孽障,這么多年也知道后悔了,可是長公主卻……”
“看開些吧。”太夫人一點兒都不同情安國公夫人,干巴巴地說道。
雖然顯榮長公主強橫了些,可是叫她說,尚了公主還敢跟別的女人勾勾搭搭牽扯不清,還打著曖昧的旗號妄圖糊弄長公主的,活該被關(guān)成千年王八。
如今安國公夫人瞧著可憐,可是當她長子尚了顯榮長公主,授駙馬都尉,得皇帝看重入兵部行走的時候,那份風光顯赫,這京中誰人能及?連昭容長公主駙馬都是不及他的。
那時因顯榮長公主顯赫得意,既然吃了長公主的這口軟飯,那還敢硬氣著來?還可憐?簡直就是蠢得可憐。太夫人一點都不覺得安國公夫人可憐,她只覺得這世間有了妻子卻在外邪魔外道的更叫人惡心。
更何況安國公夫人竟然是打著叫阿妧可憐她去跟皇帝開口的如意算盤,自然令她更加厭惡。
她咳了一聲,抬手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安國公夫人。
阿妧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家老太太竟然端茶送客了。
可見這國公夫人不是個好國公夫人。
“那我就告辭了?!卑矅蛉搜劾镩W過一絲不甘,然而見太夫人神色冷淡,就輕嘆了一聲,顫巍巍起身。
她又垂頭看了胖團子一眼,見她一轉(zhuǎn)頭就抱住了寧國公的袍子,方才在自己面前的懂事乖巧,似乎因太夫人表現(xiàn)出的厭惡,哪怕她都不知道太夫人是因什么不喜,卻還是和祖母同仇敵愾,用很不高興的眼神看著她。這種純?nèi)坏奶煺驺露畎矅蛉算读算?,突然抿了抿嘴角?
她一轉(zhuǎn)頭,用一種舍出一切的表情對太夫人低聲說道,“老姐姐,我有一愛孫。”
她本還想說愿意用心愛的孫兒和這小東西聯(lián)姻,日后定然待阿妧如同己出。
可是太夫人哪里會肯要這帶著功利算計的婚事。
安國公夫人是個典型的趨炎附勢的貨色。這老東西,是看著阿妧如今得勢,因此才這樣溫和,甚至愿意將愛孫許婚,百般慈愛,那都是因有好處的。
可若是日后阿妧一旦不得皇帝寵愛,只怕頭一個翻臉的就是她。這要是將孫女兒嫁到安國公府上去,那太夫人簡直死了都不能閉眼。她的臉上越發(fā)冷淡,一邊將差點兒給自己招來個小丈夫的胖狐貍給踹兒子懷里去,一邊淡淡地說道,“不必多言。”
她本不是個脾氣溫柔的人,一旦落下了臉色,連對方同樣是世家貴婦也不在意。
阿妧不明所以,可是卻覺得自己似乎被維護著。
見她一副不容反駁的樣子,安國公夫人到底是要臉皮的人,她也是年長的貴婦,不愿低三下四,因此匆匆地走了。
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阿蘿一雙嫵媚的眼掃過那老太太的背影,就露出一抹暖意,繼而溫柔地對叼著胖手指看自己的胖團子笑了笑,柔聲說道,“老太太做得對。安國公夫人都在您的面前折了面子,日后對妧妧有些想法的人家兒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的面子有沒有安國公府那么大?!?
安國公夫人簡直送上門來給人殺雞儆猴的。
寧國公太夫人連她都撅了回去,那換了誰家,再想盤算阿妧,不得在心里擔心一下呢?
皇帝的盛寵是榮光,也是害人的東西,阿蘿如今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就你聰明!”太夫人見討厭的人走了,頓時翻了臉嘲諷起來,完全沒有方才對阿蘿擠眉弄眼的默契了。
阿蘿就笑了笑。
“六姐姐可聰明了?!迸謭F子振臂高呼。
這一回林六姑娘抽了抽嘴角。
“你不是在和我唱反調(diào)吧?”太夫人的疑心病就更重了。
只是她正想把這胖狐貍給拎過來好生審問,卻見外頭一個南陽侯府的丫鬟匆匆進來,見了太夫人急忙福了福。
“又怎么了這是?”太夫人就皺眉問道。
“老太太,可不好了,太太說家廟那兒給她傳了話兒,說七姑娘今日在山上,在山上沖撞了六皇子和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