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如玉見她眼底狐疑褪去,愈加放開膽子,忙握住她的手,悲戚哭嚷不止。
“血魔王也有意退婚,是皇上不肯退。陌影有那儲君之位,前途無量,可……皇祖母,如玉只有這孩子,只有二皇子,若如玉不能嫁給他,如玉寧死!”
百里尺素俯視著她的淚花瀲滟的面容,長久一番思量,滿頭銀簪墜釵,在燈光下光芒內斂,似凝了年華的滄桑。
百里珣應了血魔王朝,甄選世子,已然是筆糊涂賬。可南贏王府,不能跟著一塊兒糊涂蠹。
懷景在江南來信,已然查到,百里玹夜四處屯兵,已然超過了靖周的兵力。
陌影鳳命一身,若是嫁給二皇子,不但得罪了百里玹夜,也是委屈了她,更葬送了南贏王府的未來。
但是,如玉若是嫁給二皇子,沒有宏遠的未來,朝堂上卻不知會攪起什么波瀾。
“起來吧,明日給你準備嫁衣。此事莫要聲張,全聽祖母安排,萬不可自作主張。髹”
準備嫁衣?嚴如玉恍惚微怔,話語在腦子里濾過了兩遍,才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多謝祖母成全!”她驚喜地撲上前緊緊抱住她,“如玉就知道,祖母是最疼愛如玉的。”
百里尺素無奈地嘆了口氣,“退下吧,這些時日,你好好養胎,別四處挑事兒。”
“是!”
嚴如玉出了祖母的寢居,返回自己的房內,當即便對丫鬟下令,“在后門備車,我要入宮一趟。”
丫鬟惶惶不安,“郡主,已經很晚了,這個時候,您入宮做什么?”
“別問。”
半個時辰后,不起眼的小馬車停在了百里遙的寢宮門前reads;。
太監見下車的嚴如玉,未敢阻攔,忙要入內通報。
“不必通報了,殿下一定會歡迎我來的。”
說完,她徑直朝亮著燈的書房走去,兀自推開門,朝著桌案前專注翻冊的男子走過去。
百里遙嗅到一股刺鼻的香氣,凝眉抬頭,就見一襲雪白狐皮披風的女子,抽開了披風的系帶,那披風下瑩白的身骨未著寸縷,只腳上一雙珍珠宮靴,反而顯得肌膚紅潤剔透……
他深吸一口氣,似被什么扼住了脖頸,一團火從下腹滾滾躥上來。
大掌撐住桌面,僵硬地站起身來,絕美的星眸仍是厭惡難改。
“嚴如玉,我沒想到,你竟無恥到這個地步!”
她當然要無恥,她要在所有人看出破綻之前有孕,如此才不枉祖母的一番安排。
雪白的披風墜地,她直接過去,拂掉桌上的書本,在桌面上坐下,杏眸嫵媚微瞇,“殺陌影的計劃,你可安排好了?”
二月陽春,一霎時風,一霎時雨,一霎時晴,秋冬攢下的積雪,被這陰晴不定的天催著,消融了大半。
大街上,女子們玉佩叮當,簪纓如花,羅衫鮮艷,已迫不及待穿上時新的春裝。
金黃的鳳紗馬車轆轆壓過古老的青石板路,陌影坐在車廂內,攏住厚重的紫色狐皮披風,還是覺得冷。
她不愿出門,尤其在這樣的天氣,稍受一點涼,雙腿似還浸在厚厚的積雪里,那股疼痛亦是讓她不寒而栗,筋骨悚然。
“吉祥,你快看,御熙王府!”
“哎呀!真的是呢!好漂亮呀!”
“聽說,那白石巨狼是殿下親手雕成的呢。”
“那該不會是依照他自己的樣子雕成的吧?”
吉祥和如意坐在車轅上,嘰嘰喳喳地贊嘆御熙王府的奢華,有意無意地朝著車簾嚷嚷。
陌影無奈,忍不住掀開車窗上的流蘇小簾,就見那門前兩尊白玉展翅巨狼鎮守,的確像他,眼睛上向前的墨綠寶石,像極了他的眼睛。
黑色玄鐵金釘大門前,是冗長高闊的九層臺階。
那大門高高飛揚的檐牙,傲然沖天,琉璃瓦細密晶亮,瓦頂上神獸栩栩如生,肅穆宏偉。
大門竟是開著的,陌影趁勢往里瞧了一眼,就見那院子里花木扶疏,正對著門口的噴泉四周,擺滿了雪白的玫瑰。
兩排小廝丫鬟整齊列隊兩旁,中央的白石路上,安凝正端著女主人的架勢,拿著鞭子打一個人。
“該死的賤貨,敢在湯里下那種下三濫的藥端給殿下喝?當我是死的呢?”
“不要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reads;。”
陌影輕易辨出,這聲音是麗娃的。
安凝冷笑,“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兒?這是第幾次了?你那烈情迷藥是不是也該換換花樣了?我都覺得沒新意了!”
麗娃被打得輾轉掙扎,卻躲不開那靈蛇似地東西。“不要打了!我知道錯了!”
安凝一邊打一邊教訓眾丫鬟,“都看到了,敢勾引殿下,就是這個下場。”
紅煞拉住馬韁繩,讓馬車微停,“主子,要不要進去瞧瞧?”
陌影轉動無名指上的戒指,強硬地咬住牙根,她已經對麗娃仁慈過了,是她不知悔改。
安凝教訓的對,若是麗娃昨晚真的得逞了,只怕她兩個孩子的爹,就被搶走了。
“進去做什么?自討沒趣呢?起行。”
“安凝這樣萬一把人打死了……”
“她不敢。否則麗娃怎會活到今日?”
馬車走遠了,吉祥呼出一口氣,堆上笑。
“聽說院子里那些玫瑰,都要養成藍色的。御熙王在域外尋了養花的方子,要弄什么藍色妖姬。還聽說,人家其他王爺忙著研習棋譜,應對那對弈賽,御熙王卻跟著廚子學習做什么蛋糕……”
“殿下對咱們公主是最好的,那麗娃安凝有再大的本事,能搶走了殿下才怪?!”如意生怕陌影不明白,格外大聲地補充了一句。
車廂內傳來一聲冷斥,“哪里學來的這些嚼舌根子的本事?不說話,沒人當你們是啞巴。”
“是。”
“來人!”
后面跟隨的吸血鬼護衛策馬上前,跟著馬車并行。“公主殿下,您吩咐!”
“去,到御熙王府傳句話,就說本宮身邊卻人手照顧,御熙王把那挨打的丫鬟送給了本宮。”
“公主殿下,萬一安凝不給人……”
“血魔儲君口諭,她還能不給?”
“遵命!”
紅煞見那護衛帶了兩個人離去,不敢再吭聲,忙策馬急行,迅速經過了占了整條街的府邸,朝著皇宮行去。
皇宮門前,馬車排成了長隊。
皇親國戚們都是為了觀賞眾皇子對弈賽而來的。
陌影看了看前面的馬車,卻終是熬不住好奇,偏就想知道,百里玹夜在初試那答卷上到底寫了什么。
于是,對紅煞道,“先去禮部衙門。”
馬車低調無聲地繞過了城門,來到禮部衙門前reads;。
陌影下車,示意她們在車上等著,便獨自拾階而上。
衙門深院,雕梁畫棟的大門,便是三重,在禮部府衙護衛的帶領下,她入了大堂,脫了厚重的狐皮披風,朝著后面地卷宗閣而去。
深紫色的鵝黃繡文錦袍沙沙拖曳過地面,光芒流溢,顯得身形愈加高挑修長,一舉一動,高雅不凡,似女仙臨世。
霎時,忙碌的官員護衛們,似被封了穴道般,雙目癡怔,生生失了魂魄。
兩個扇形的鏤花耳墜,在那風華絕代的鵝蛋臉兩邊光芒搖曳,下頜被一圈精致的鏤花繡紋立領簇擁著,肌膚剔透瑩澤,似偷取月華。紫紅的唇似漸染的花瓣,清淺含笑,不濃艷出挑,卻驚艷絕倫,相襯著如畫的柳眉鳳眸,美艷驚魂。
整座衙門大院,因她的到來,時間凝固,那經年累月高聳的墻壁,亦似有光輝迸射。
百里玹夜聽到護衛通報,從內堂走廊里出來,在他身邊的,還有百里蘊,百里羿等幾位參賽的皇子。
“陌影,你怎么來這兒了?”
百里玹夜話出口,不等陌影回答,眾人霎時回過神來,轟然跪地。
“參見血魔儲君殿下!”
百里玹夜便鶴立雞群地站在那里,環看四周,不得不朝她單膝跪下。
他屈膝的空兒,陌影揶揄笑了笑,從容抬手。
“都免禮吧,以后……二皇子,幽王、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都可免跪。”
百里玹夜悻悻挺直脊背,上前便從她手上拿過她的披風,給她罩住身子。
她堅持親自孕育這一胎,卻兩日沒見,就見她又似美了幾倍。
那腹部還沒有怎么變,腰身亦是水蛇般纖柔,胸前卻豐盈難束,愈發地呼之欲出,雖是穿了立領的袍服,沒有露出什么,那輪廓卻驚人地扼住人的咽喉。
他親手給她系上系帶,又拉住披風兩側,給她遮擋嚴實。
陌影被他拉得身子微動,差點撞在他懷里,眾目睽睽之下,頓時囧得漲紅了臉兒。
“你腿剛好,別受了涼。”
“御熙王殿下顧慮的是!”陌影輕咳兩聲,深吸一口氣,“幾位皇子殿下都在呢!”
“是呀,是呀!”
百里璘見眾人放松下來,也頓時似出了廄的馬兒,活蹦亂跳地沖到她面前,全然忘了那日差點被吸血的事兒。
“陌影,你今兒可真好看,這耳墜也別致。”說話間,他便湊到陌影的耳畔,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打趣道,“七哥昨兒帶我在寶祥閣挑了半天,我當他是送給舞花樓的花魁,原來是送給你的呀。”
陌影狐疑摸了摸耳墜,鳳眸冷轉,看向百里玹夜。
什么花魁?趁著幾日閑暇,這群小爺們又去喝花酒賞歌舞了?
百里玹夜從旁聽得清楚,冷瞪了眼百里璘,忙柔聲道,“陌影,你今兒怎么來這里?是不是知道我們賽前抓鬮?”
陌影看他們手中的字條,“對弈還要抓鬮嗎?”
“不然嘞?你當我們是亂下一氣?”百里祺說著,很不湊巧地上前,把百里玹夜擠到了一邊去,與百里璘一左一右地為陌影保駕護航reads;。
其他人便都忙的忙,散的散,百里羿,百里煒等人則都跟在后面。
“現在抓完了?”
“嗯,我可倒霉了,我和七哥呢!”百里璘無奈地嘆息,“七哥那棋藝,爐火純青,以一抵百,橫掃千軍,我是必敗無疑,不過,能輸給他,我倒也輸的心甘情愿。”
百里祺手托在她的手肘上,“陌影,你還沒有告訴我們,你今兒來做什么呢?七哥問了你兩遍,你都不肯說。”
她眼角余光斜睨了眼百里玹夜,笑道,“我要看看你們的答卷。”
“你看那個做什么?”百里璘雙頰頓時漲紅。
“我是血魔儲君,自當知曉,誰有幸去我們血魔當質子呀!”
“別看!”百里祺自嘲地笑了笑,“我們答得那些,都不堪入目的,你還是別……”
他話沒說完,便有位六旬老者,迎上前,在陌影面前跪下去。
陌影忙道,“尚書大人快請起。”
禮部尚書卻早已得到通傳,料定陌影是來看答卷的,才把盒子抱了過來。事實上,皇上也早知,她一定會親自前來。
“公主殿下,請隨本官到內堂,幾位殿下,可以入宮了。”
陌影跟著他進去。
幾個男子卻默契地誰也沒有離開。
百里璘忍不住朝內堂探頭,腦門上便被打了一記,轉頭一看,見是百里玹夜,他滿腹的怨怒愣是壓回去。
“七哥,你打我做什么?”
“你到底寫了什么東西,竟還怕陌影看?”
“沒什么。”
百里煒笑著環住他的肩,“這還用說嗎?定是某個女子的名字。”
百里祺則遠遠地退到最遠處,話也不好意思說了。
內堂里,擺設簡潔,梨花木的桌椅幾案,皆是透著一股清瑞祥和之氣。
老臣子知道她畏寒,早命護衛送了兩個暖爐進來。
他把一張張答案擺在桌案上,眼神慈祥含笑。
“尚書大人不怕皇上怪罪?”
“皇上并沒有想隱瞞公主殿下什么reads;。”
陌影看后,忍不住失笑,難怪百里璘和百里祺不愿讓她看到,那白紙上竟是干干凈凈,只有“陌影”二字。
百里蘊的寫著,父母兄弟與天下臣民。
百里遙答,天下人。
百里羿答,父母與陌影。
百里煒的是,父母長姐,他后面寫了嚴陌影三個字,又劃掉了,卻只是劃了兩道,并非刻意遮掩。
百里玹夜的——卻是空白。
祥云暗紋襯邊的卷軸白紙,一個墨點都沒有。
那一晚,他對她說,他的答案是,想和最愛的女子生死不離。
可她不信。
這張白紙……無異于說明,他主動前往血魔族為質子,可不是要與她生死不離么!
然而,這空白,怕是被有心人看了,會解讀成另一個意思。
當今龍椅上那位,恐怕也認定,他的第七子,不愛任何人。
臣子們可能認為,傲視天下的御熙王,沒有任何軟肋。
他的父皇,害死了母妃,如今處處懷疑他。
他的長兄,笑里藏刀。
他的二哥,自始至終想把他當成墊腳石。
他的四哥,在他最為難之時,故意延誤行軍,巴不得他早死。
他的六哥,曾奪了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縱然他不愛那個女子。
他的外婆想殺他,他的臣子們忌憚他,就連他最愛的女人,也是他仇敵的女兒。
因為這空白,史官筆下不知又會如何記載評說。懦弱,無能,畏懼,恐怕沒什么好聽的。
禮部尚書見她拿著百里玹夜那份眼神恍惚,忙道,“在文試開始之前,皇上曾宣召,御熙王,幽王和六皇子在御書房商討,讓他們三人主動去當質子,三人都沒有選,所以,皇上讓他們服用了毒藥。”
這事兒,陌影是知道的。百里珣那種做法,顯然是生怕幾個兒子自相殘殺,急得要跳墻了。
殊不知,鳳隱等待的,就是他走這一步。
尚書恭謹俯視著卷宗,說道,“御熙王實在沒有必要如此做的。”
“他若是在御書房便主動站出來,恐怕皇上又會懷疑他居心叵測。當皇上的兒子,每日提著腦袋走路,躺下了亦是睡在刀刃上,就連在自己的親人面前,也必須每日戴著面具,說起來,倒是不如當一個劊子手輕松。”
“公主能有此番感慨,想必在血魔的日子,更不好過。”
尚書慨然長嘆,見她把紙擱下,便一張一張把所有的卷宗收在盒內reads;。
陌影見他神情憐憫,搖頭笑了笑,“我倒是沒什么,我是吸血鬼,天生就該屬于那里。若是御熙王不這樣做,去血魔族的,極有可能是八皇子和九皇子。八皇子難得耿直,九皇子卻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們若是去了,必死無疑。”
“是呀,相信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公主殿下既然如此體諒御熙王,更該想法子救他才是。”
年過六旬的臣子說完,一撩官袍,在她面前跪下。
“尚書大人,你這是做什么?”
“我靖周不能沒有御熙王。瞎子都看得出來,血魔王這是要奪走我靖周的盾牌。可是皇上不知聽了什么讒言蠱惑,竟認定了殿下有異心。”
“尚書大人,我做不了主!這事兒,你應該去求皇上。”
老臣子顫聲說道,“恐怕,皇上做得絕了,御熙王已然心灰意冷。”
“不會的……”
“皇上為一個女子掀了天下,冊封其為后,卻到頭來發現,那女子是天狼太后養了多年的狗。
皇上痛心,被陰霾遮了眼,最是受不得背叛。
老臣們都知道,他最疼愛御熙王,卻也清楚,自己的寵愛,就是害了他,所以,為了讓他安穩長大,從不去多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議論,是皇上殺了御熙王的母親。
可,人不犯法,又如何觸怒天顏?
迤邐公主是血魔族的長公主,她和南贏王打了五六年,靖周為多年苦戰,幾乎耗盡了國庫,戶部官員們每日絞盡腦汁籌措軍糧,個個累得重病不起。
當時,皇上無奈,雖然也愛極了迤邐公主,卻為了南澇北旱的百姓,終究是放手。
別人的評說,老臣管不著,但是,公主殿下應該明白,皇上和南贏王是生死患難的兄弟,他們這些年聯手守衛靖周,我們這些老臣都是看在眼里的。
后來,血魔與靖周終于因為和親,能和平共處。然民心不穩,南贏王和皇上仍是處處端著小心,可是,沒多久,天狼又送了一位公主過來。
那女子,是奔著南贏王的血統來的,也著實對南贏王動了心。
動心不是大罪,愛情也無罪,可是……
她懷有了皇上的骨肉,卻給迤邐公主下藥,致使迤邐公主長久不孕。
后來,迤邐公主調養許久,方有身孕,那女子又處處詭計暗藏。
迤邐長公主為此又失去了一個孩子——是一個男嬰,孩子已經成形,胎死腹中,化成了血水。
當時,尋不到那女子作案的任何證據,御熙王年幼,皇上不忍處死那女子……”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感謝親愛滴h_5ct2gv5dg打賞支持,玥會再接再厲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