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玹夜被她一番話逗得揚起唇角。
她不依不饒,伶牙俐齒,倒是幫他出了一口氣。
不過,父皇賜封他為王,獎賞封地。烏姜偌大一片,富可敵國,又是諸國交易往來的命門所在。
明月錢莊,明月酒莊,明月客棧,亦是在此開設了幾家,此地境況如何,他心知肚明。
他能收取烏羌之地,卻難收人心,太多殺戮,只會落得個慘無人道的罵名,愈打愈烈魍。
至于呼延祈佑的一番話,他還需得細查,弒父奪權之后,必然就是屠戮兄弟。
南贏王嚴氏家訓,安守天下寧和。
若他與呼延祈佑聯手,必然與嚴懷景為敵檎。
就算得了天下,陌影再不會接納他。
呼延祈佑視線在兩人之間陰沉流轉,紫眸里透出深濃的血紅,他抿唇,舌尖劃過尖利的獠牙,皮笑肉布下地側首,森冷地盯著陌影,眼神里,卻有透出幾分憐憫,似看一個異常愚蠢的女子。
“嚴陌影,你固然聰明機敏,心思剔透。可,你立下赫赫戰功,回去之后,將會被皇帝賜婚。”
“皇上又不是媒婆。”
“沒錯,在獵場時,皇帝的確答應了,等戰事過后,給你和百里玹夜賜婚。”
呼延祈佑話音微頓,看了眼百里玹夜陰鶩的綠眸,對陌影笑道,“但是,皇上和天狼太后,突然給七殿下選定天狼王朝的十一公主。這事兒,七殿下也是清楚的,他已經瞞著你,收了密旨。”
陌影淺笑從容,無驚無動。
所幸,莫清歌剛才在隔壁提早說了。否則,她這會兒定被這小怪物一句話給捅死了。
她倒著實沒想到,這食古不化的地方,還有如意次一個深諳談判心理學的小怪物。
這是逼著姐姐她出毒招呢?!
“嚴陌影,身為一個庶出的郡主,若不去他國和親,便與除七皇子以外的其他皇子成婚,還有可能,你將會被冊封為皇妃,然后被一條被子卷著,送去皇上的龍榻。”
“呼延祈佑,你多慮了!我已非處子之身,皇上敢拿我去和親?敢把我賜封給其他皇子?敢讓我當皇妃?那不是打他自己的臉么?”
呼延祈佑似被打了一拳,仰靠在椅背上。
“嚴陌影,我見過無恥的女人,沒見過你這么無恥的。”
百里玹夜指尖敲在桌面上,“嘴巴干凈點。”
“殿下不必生氣,那些詞窮的人,才會像狗一樣亂吠。”
陌影端起面前的茶盅嗅了嗅,想到這是莫清歌坐過的位子,便沒喝。
百里玹夜忙在自己茶盅里添了熱茶,給她遞過去。
她接過來,看著澄明的茶水笑了笑。
“我是否被皇上賜婚,是否和親,是當皇妃,還是當皇子妃,那都是我嚴陌影的事,是我嚴家的事,與小世子你沒有任何關系!”
百里玹夜不動聲色地拿過她喝空的茶盅,又給她斟滿,
父皇在獵場,答應了陌影,此戰結束,將會給他們賜婚。
此事,他是通過月魔中人傳信的小折子得知的。
看過那句話,他才卯足力氣,要打勝這一仗。
他想給這女人和沒有出世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卻拼了全力,也未能得償所愿。
收到賜婚密旨,他便丟在火盆燒掉,那天狼公主,他沒想娶,因此,這事兒也沒想告訴陌影。
父皇先給他訂婚,擺明是告訴陌影,他之前的話,不過是兒戲之言。
他那一句,是激勵他們,一心相助靖周。
而他和陌影,便成了彼此的魚餌。
這樣一位言而無信的帝王,在他年幼之時,漠視他存在,以他的性命和未來換取和平的父親……讓他如何相信,他不是害死母親的兇手?!
呼延祈佑不著痕跡地看了眼百里玹夜。
“嚴陌影,你就一點都不想嫁給百里玹夜嗎?”
陌影失笑,“他已是我的人。”
百里玹夜不置可否地點頭。
“你不想名正言順的當他的皇子妃。”
“皇子妃?還是算了。”
“沒人甘愿當一個被人利用的傻子,與自己最愛的人,雙宿雙棲,是每個人心底最大的期望。”
陌影點頭。誰說不是呢?
可,前世她差點就結婚,偏巧就死了。
或許,她這人天生不適合成婚。
人生在世,斗不過天,就要認命。
“憑你剛才在街上對我兒子說,你在找你家夫君,你一定想嫁給他。只要百里玹夜和我聯手,這地圖上的臣民,都將跪拜在你腳下。”
陌影卻忽然嗤笑一聲。
“哈!”
呼延祈佑被她笑得毛骨悚然,狐疑不解。
“那天青色錦袍的美男子,是你兒子?”
憑她現代醫生的大腦,把腦細胞都絞殺了,她也想不出這這怪小孩的身體,怎就造出一個那么高大俊美的兒子。
腦海中一番怪異的床第之事,竟把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
想到剛才被那男子扶了一把,她只覺得自己染了一身詭異的病菌,恨不能馬上去消毒洗手。
百里玹夜始終緊盯她的一舉一動,不禁因她怪異的神情疑惑。
呼延祈佑卻一眼看出,這怪女人在想什么。
他不自然地輕咳兩聲,沒有任何解釋。
小手優雅端起血盅,抿一口,卻聽到柔婉的聲音忍不住問……
“那美男子的娘,是個小女孩,還是個成年女子?”
百里玹夜愕然。
呼延祈佑一口血噴在了面前的桌布上……
陌影見他如此,越是想知道答案。
“他長得那么高,那么美,可一點都不像你。”
“那人是被我咬的。”
“他自愿的?”
“他得了絕癥,無藥可醫,正好我經過。”
陌影卻還是疑惑,“你是吸血鬼,怎就把他咬成了狼人?”
呼延祈佑氣急地站起身來,卻還沒有陌影坐著高,乍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卻一身幽冷,威嚴懾人。
“我父親是天狼親王,我的母親是血魔長公主,我咬的人,有可能變成狼人,也有可能變成吸血鬼。”
陌影恍然大悟,頓時就想從他身上取點血,拿回去研究。看著他的眼神也變得愈加怪異。
“你為何長不高呢?照理說,三百歲的吸血鬼,也不該這樣矮呀。”
“我母親當年被天狼太后的人追殺,早產……”
呼延祈佑說完,頓感挫敗,有些無法適應這女人的神思跳躍。
“嚴陌影,你若阻撓七殿下和我共謀天下,你們的孩子,也將會和我一樣,將來,被人追殺,四處逃亡,祈求別人的憐憫和相助,說不定還會和我一樣,不足月便被打得早產,變成一個怪胎。”
陌影點頭,也站起身來,欽佩地拍了拍他的肩。
“心理談判,很重要的一點,便是找到對方的軟肋,一直打……一直打,打得對方全無招架之力。通過你剛才所言,足可見,你對我和百里玹夜了如指掌。不過,你放心,就算百里玹夜要奪天下,也不會和你聯手。而我兒子,也不會到你這一步。”
呼延祈佑頓覺渾身不對勁兒,忍不住側首看她按在肩上的手……
百里玹夜也忙站起身來,“陌影……你給他下了什么毒?”
“這小怪物能牽引整個烏羌族的狼人和吸血鬼,必須把他變成人類。皇上又把難題給了你……所以,我剛才給莫清歌寫了方子,讓他拿去了月魔,不出一夜,整個烏羌的狼人和吸血鬼都變成人類!”
陌影說完,就隨手把自己袖間挽著的紗帶鵝黃扯下來,把中毒的呼延祈佑綁在了椅子上。
然后,她拍了拍手,又坐回來,把袖中的藥瓶遞給百里玹夜。
“去,把這瓶藥樓上樓下都撒一遍。”
百里玹夜接了藥瓶起身。
她又叫住他,“你吃一顆解藥。這樣出去,不怕自己中毒嗎?”
“我有法子讓自己不中毒。”
她正要從袍袖中摸解藥,眼前突然一花,暖熱一吻,倏然印在唇瓣上。
她慌亂地,顰眉屏息,不敢相信,他竟當著外人的面,有如此親昵急迫的舉動。
后頸被箍住,她被迫仰頭,甘醇好聞的男子氣息猛然沖入鼻息,舌尖上繞著他口中淡淡的茶香,她雙頰,耳根,脖頸似流火襲過,滾燙難抑。
鳳眸沉醉地半瞇,正對上他深沉含笑的綠眸。
一顆心毫無防備,似冰雪消融,融化成水,那水慢慢的漲上來,從眼眶里溢出來,也把滿心的驚喜暴露無疑,卻還是莫名地歡喜。
忽然想起兩人之間還有誤會,她忙抬手推住他的肩。
“我是醫者,生死面前,縱是對一個陌生人,我也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擁有那面容的男子,前世曾真心愛過我。殿下既不忍殺安凝,也該將心比心,更何況二皇子不曾傷害過我。”
“我明白,我……早就想通了……”他捧住她的臉兒,疼惜一嘆,在她額上輕吻,幫她抹掉腮畔的淚,“等我回來,有話回來再說。”
“嗯。”她赧然點頭,想起身,被他按住肩膀。
眼見著門板關上,心底一圈一圈漣漪就蕩漾起來,柔柔地,不急不緩,慢慢撩得心底起了一團火……烘得身子都暖了。
想起兩人為了孩子協商好了各自珍重,心又慢慢地冷卻下來。
手兒恐慌地握著椅子扶手,淚再也止不住。
呼延祈佑還在掙扎,力量全失的他,一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
這紗帶倒也奇怪,竟越掙扎越緊。
“別費勁了,那是綁瘋子的繩扣,越掙扎越緊!”
“嚴陌影,你給我耍詐!”
先是轉移話題,趁他失神,便給她下毒,最毒婦人心!
她站起身來,抹掉淚,“或許我能給你調治這病,能幫你長高。”
“你什么意思?”呼延祈佑想不通,她到底是要害自己,還是要救自己。
“你臣民暫時變成人類,沒什么不好,可以避免無謂的殺戮。百里玹夜和我父王之所以沒有回靖周,便是在考慮,是要殺掉這里的人,還是給他們留一條活路。”
說著,她隨手扯住紗帶一抽,紗帶從他嬌小的身體上脫落下來。
“考慮一下吧,如果想長高,到京城去找我。”
說完,她站起身來,“百里玹夜回來,跟他說一聲,我頭暈,先回軍營了。”
“剛才還親熱呢?突然又鬧著要走。”他冷聲道,“先給我解藥。”
“沒有解藥,好好吃飯,多喝水,嘗嘗做人的滋味兒。”
“嚴陌影……”呼延祈佑要去追她,突然就跌在了地上,痛得他齜牙咧嘴,卻變不了身。
“天下,若百里玹夜要奪,必成霸主。有我在,你斗不過他。至于,我們的孩子,就更不需要你費心,我和七殿下,將來都不希望他枕畔是同床異夢的妃嬪,身邊是心存二心的臣子。”
“你現在上路,不怕我的人截殺你?”
陌影朝著門口喚道,“任然,任離,我們走。”
任然和任離進來,陌影直接打開窗子,回眸對呼延祈佑笑了笑。
“讓你的人盡管來,我不會讓任然和任離傷害他們,會一直引著他們殺到軍營,如此,我父王才好有理由殺盡你這烏羌的子民。”
呼延祈佑這才發現,自己惹了一條美人蛇!
這女子,竟比百里玹夜還可惡。
片刻后,天青色錦袍的男子,從窗外躍進來,在桌前單膝跪下。
“祈佑,要不要去殺了嚴陌影?”
“她是好人。”
男子不可置信地抬頭。
“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違抗我的命令,不得偷襲靖周軍營,不得于南贏王為敵。”
“可是,這樣,烏羌就成了靖周的……”
“若烏羌臣民能得一位明君統領,父王和母妃在天有靈,也能瞑目了。”
天青色錦袍的男子卻單膝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他陰沉抬眸,輕易辨出呼延祈佑身體不同尋常,猝然抬手,袍袖中突然飛出一把匕首……
“這些年來,若非有我,你早就死了,你這樣就把烏羌讓出去,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烏羌,是我的心血!”
百里玹夜返回,一推門,就見地上有一灘血污……
他朝著窗外命令,“來人!”
兩個黑衣人迅速飛身進來,單膝跪下,“尊主。”
“郡主和呼延祈佑呢?”
“郡主帶任然和任離回軍營了,呼延祈佑被他的兒子薩爾殺了,尸首也被他帶走了。屬下已經命人跟蹤薩爾。”
百里玹夜走到窗口,朝窗外看了看,外面的花燈下,人潮涌動,無絲毫異樣。
“尊主,要不要殺了薩爾把尸首搶回來?他帶尸首回去,恐怕會大做文章,嫁禍尊主。”
“不必,薩爾瞞著呼延祈佑密謀兩百多年,早有二心。先引蛇出洞,且看他在烏羌地下,隱藏了多少狼人。”
“是。”
兩個黑衣人退下,嚴如皓突然飛身闖進來。
百里玹夜狐疑看著他一身便裝打扮,沒想到他竟然追到這兒來。
“欒毅?”
“殿下,出大事了。”他跪下來,雙手遞上一張字條,“是剛收到的飛鴿傳書。”
字條上,只有一行字,“百里珣密旨命南贏王清剿西域的月魔部眾。”
他隨手把字條化為一團粉末,手伸出窗外,白色粉末隨風飄散,無影無蹤。
“殿下,現在怎么辦?”
“只能移花接木,讓南贏王完成密旨。”
一早,營地里滿是戰鼓聲,士兵們集結奔跑的腳步聲,口號的吶喊聲……幾十萬兵馬,震天動地。
陌影被吵得睡不著,拉高毯子蒙住頭,黑暗中,反而清醒過來。
這好像不是訓練。
她猛然坐起身來,正聽到父王高聲下令,宣布征討烏羌暴民和潛藏在烏羌城內的月魔部眾。
月魔部眾……凌夙……百里玹夜!
不!她忙裹上披風罩在睡袍外,顧不得梳理長發就奔出去,晨風清冷,凍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士兵方陣已經列好,弓箭手,騎兵,布兵,集結起來的,還有戰車,投石機,火藥彈。
在晨光里士氣震天動地,戰鼓滾雷般,震耳欲聾。
百里蘊、百里羿等人在隊伍前一字排開,皆是金甲煞亮,英姿傲岸,霸氣懾人。
陌影認出在百里羿和百里煒之間的便是百里玹夜,才松了一口氣。
任然和任離見她要沖到那邊去,忙上前來攔住她,“一早有幾個烏羌狼人滋事而已。”
幾個烏羌狼人?昨晚事情不是都解決了嗎?難道,莫清歌沒有把毒藥配好?!
“任離,你去把七殿下叫過來。”
任離嗔怒冷睨她一眼,不情愿地挪動腳步,“披頭散發,成何體統?回去營帳等他。”
任然搖頭嘆息,環住她的肩,把她強行帶向營帳,“不梳頭發便罷了,怎么鞋子也沒穿?”
陌影窘迫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赤腳出來的……
任然只把她送到門口,便去給她弄熱水洗漱。
沈芊芊昨晚隨著莫清歌離開,他和任離又恢復原職,充當起護衛、丫鬟和嬤嬤。
百里玹夜跟著任離敢過來,進營帳之前,特意運功,暖熱了一身冰冷的鎧甲。
一股濃重的藥香味兒陡然迎面撲來,他凝眉嘆了口氣,大步流星,繞過屏風。
陌影正坐在梳妝臺前梳理著長發,努力掩飾自己的焦躁與慌亂。
發尾的自然卷,總也梳理不順,幾根發絲打成了死結。
一只大手伸過來,拿住象牙梳子,幫她輕輕地梳理開,冰雪般白皙的俊顏,溫柔含笑,一雙綠眸寶石般剔透璀璨,似乎沒有什么心事。
她看著他,莫名地,心痛得瑟縮起來。
“陌影,這里天冷,不如讓任然和任離先護送你回京。你身子弱,好好調養一陣子,等我們凱旋回去了,你身體也就康復了。”
鼻翼一酸,她起身擁住他,踮起腳尖,整個身體掛在他健碩的脖頸上。
她知道,他是想支開她,不愿讓她看到,他和父王廝殺。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哪怕我們形同陌路,不見面,不說話,我也不要與你離得那么遠。”
他擁緊她,把她的頭按在胸前,壓抑滿心痛苦,不讓她看出自己的異樣,待和緩了復雜的心緒,他才開口。
“這里一時半會兒難見分曉。”
她疑惑松開他,仰頭探究他深邃的綠眸,“到底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飛快輕吻。
“沒事,不要胡思亂想。時間還早,再多睡一會兒。晌午暖和了,再和任然、任離啟程。”
見他轉身便要走,她忙擋在他身前,他往左,她便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半步不肯讓。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n0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