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下午,傍晚時分,前院忽然有人跑到德馨居傳話,說是博園外面有人有急事求見五姑娘。
書華聞言,問是何人,傳話之人答是城西三元當(dāng)鋪的掌柜。
書華想了下,讓青巧去見見那個人,若是真有什么非見不可的急事的話,就讓她帶他到德馨居來。
青巧應(yīng)聲而走,沒過一會兒,青巧就回來了,在她身后還跟著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
那人因為走得太急,額頭上都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肥胖的雙頰泛著紅暈。在向書華行禮的時候,他的語氣都還透出些輕微的不穩(wěn):“在下莊靖友,乃城西三元當(dāng)鋪的掌柜,此番冒昧求見,還請沈小姐見諒。”
看他的樣子倒真是有急事,書華請他到堂屋里坐下,又讓青巧給他看茶。
見到四下并沒有什么外人,莊掌柜從懷中掏出一只布包,小心放到她面前的茶案上。
書華看著面前的布包,很是詫異:“這是……”
莊掌柜似乎很緊張,無意識地搓著手指:“沈小姐,我只是一個生意人,見到有生意上門,肯定不能將人趕出門去,您說是不是?可我要是知道這些東西是您的,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收啊”
“我的?”書華微微一愣,伸手翻開那個布包,卻見里面正靜靜擺著一小堆首飾,最上面的那一根金簪正是書華遺失的鎏金蝴蝶簪
她將那些首飾隨手撥弄了一下,居然又從里面翻出了一支鏤空穿枝菊花紋釵,臉色立時又沉了幾分:“你說有人將這些東西送到你的當(dāng)鋪去典當(dāng)?”
莊掌柜越來越緊張,頭也低得越來越厲害:“我知道我不該貪心,不該見到那人出價出得便宜,我就財迷心竅地收了貨。沈小姐,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眼巴巴地將東西送回來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我的”
“你可還記得典當(dāng)這些東西的人長得什么模樣?”
莊掌柜使勁想了一下:“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黑瘦黑瘦的,笑起來的時候牙齒還有些黃。對了,他說話帶了些掖縣方言味道,不像是本地人。”
“他在你這兒典當(dāng)?shù)臅r候,應(yīng)該有開出當(dāng)票吧?那張當(dāng)票呢?”
莊掌柜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恭恭敬敬地遞上去:“沈小姐,要不要派人去把這人抓起來?這人敢在學(xué)士大人的妹妹頭上動土,這人當(dāng)真是不想活了”
書華接過當(dāng)票,票據(jù)上沒有名字,但卻有一個鮮紅的手印。她將當(dāng)票放到茶案上,手壓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面:“這事兒我自有分寸。當(dāng)票暫時放在我這兒,等到這事情過去了,我再還給你。”
“沈小姐這是說得哪里話?您若想要這當(dāng)票,我就是送給您也沒問題的”
“你是個生意人,做生意本就有做生意的道理,我沒道理讓你吃這個虧,”書華看了青巧一眼,又接著道,“莊老板,你是怎么知道這些東西是我的?”
“這個……其實事情是這樣的,我今天下午在店里做生意的時候,我店里的伙計忽然慌慌張張從外面跑回店里,說是沈家小姐丟了首飾,如今正在到處抓那個小偷,他還說沈小姐遺失那些個首飾款式正是咱們今早上收進(jìn)來的,特別是那支鎏金蝴蝶簪。我知道大戶人家的首飾都是有標(biāo)記的,就趕緊將那些首飾翻出來仔細(xì)查看了一番,方才知道這些東西很有可能就是沈小姐的,我這才趕著跑過來物歸原主。”
“既然知道東西都有標(biāo)記,何以在早上收貨的時候沒有報官?”
莊掌柜一下子又變得緊張了:“我……我當(dāng)時見到對方出價很低,怕他反悔,就沒來得及仔細(xì)驗貨……”
書華眉頭微皺:“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情,你做了這么多年的生意,難道連這一點常識都不知道?”
“我那時候真是鬼迷了心竅,一下子鉆到了錢眼里頭,一不小心就犯了糊涂還請沈小姐饒了我吧”
說實在的,這個莊靖友還算是不錯的了,還知道將東西物歸原主。要換做一般人,早拿了這些首飾去金鋪里面全部融了,再打成其他金飾賣掉。因著這一層,書華倒是沒有再為難他的意思,只是淡淡說道:“念在你也是無心之失,這一次我就暫且不與你計較,下次要是再出現(xiàn)這種情況……”
“我一定會報官這些個豎子簡直膽大包天了,就應(yīng)該全部關(guān)進(jìn)牢里去吃苦頭”
這個時候,青巧從旁邊的偏門走進(jìn)來,講一個織錦小錢袋遞給莊掌柜。
莊掌柜是個生意人,對錢財尤為敏感,他只是輕輕掂量了一下,就知道這里面裝著的是銀錢,而且數(shù)目并不低,正好抵了他買進(jìn)來的錢。
“拿去吧,也算是還了你將東西送回來的人情,記得,回去之后不要在外面到處議論這件事兒。”
“我曉得的,我一定守口如瓶,只字不提”莊掌柜原本還想裝一下客氣的,但看見書華并沒有與他客套的打算,便笑著收下了錢袋,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書華扭頭看著身旁的那一小堆首飾,除了那支鎏金蝴蝶簪和鏤空穿枝菊花紋釵以外,其他的首飾或多或少都有見過,應(yīng)該是從園子里其他人那兒順手牽羊偷走的,統(tǒng)共有十余件左右。這些東西本就價值不菲,加在一起,價格起碼能值得了七八百兩。
她又看了眼手底下的那張當(dāng)票,上面清楚寫明了典當(dāng)價格時候二百四十兩,而且典當(dāng)時間還是個死期。難怪莊靖友會高興得忘記了要驗貨,這要是換了是她,估計也要興奮好久。
青巧站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問道:“小姐,這些……該怎么辦?”
怎么辦?書華冷冷一笑:“我們?nèi)デ邎@。”
家里出了內(nèi)賊,這事兒既然是要交給一家之主來辦,二伯若是沒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法,她立刻就搬出博園,另尋住處。
可她沒想到的是,在經(jīng)過花園的荷花池時,卻意外地碰見了書嬌。
書嬌一見到她,先是有些猶豫,扭捏了好一會兒,最后才下定決心走過來:“五堂姐……”
見她這副模樣,書華估摸著她是早就等候在這里了,便也不急著去找二伯,臉上掛著涼涼的笑:“你母親剛剛吐了血,你這下子不在她床邊好好伺候,跑到這兒來吹風(fēng)賞風(fēng)景?”
“不……不是的,”她咬了咬下嘴唇,眼睛一直不敢直視書華,“我娘已經(jīng)睡下了,大夫說她需要好好休息,我已經(jīng)讓流芳仔細(xì)守著她了。五堂姐,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書華無可無不可地說道:“我現(xiàn)在要去沁園,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同行。”
一聽到沁園二字,書嬌立刻臉色一白,眼眶霎時就紅了:“五堂姐,我不是有意讓三堂姐摔倒的,我原本是想去扶她的,可沒想到怎么就讓她摔倒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真的好害怕,求你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父親,求求你了……”
原來書嬌是害怕她去告狀?書華似笑非笑地看著書嬌,誠然,她的確是要去告狀,但卻告得不是這件事情。
見到書華不說話,書嬌以為她真要去告狀,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五堂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會乖乖聽你的話,求你不要去找父親,求你放過我這一次吧”
她拉住書華的衣袖,不停地抽泣,兩只大眼睛盛滿了淚水,像極了可憐巴巴的小狗兒,尤其惹人憐愛。
書華使勁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里掙脫出來:“我只是去找二伯說些其他的事情,你還是別哭了,免得被人看見了又要說閑話,快些擦擦眼淚吧。”
“我不我不,我就要哭五堂姐騙我,五堂姐在這個時候去沁園,肯定是要跟二伯告狀”她哭得愈發(fā)兇狠,到真像是書華欺負(fù)了她似的。
聽到她連綿不絕的哭聲,書華只覺得頭都開隱隱作痛了。她的語氣也隨之變得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你要想哭就回家哭去,我得先走了。”
“五堂姐,五堂姐”書嬌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就是不肯松手。
書華愈發(fā)覺得煩躁,一邊想要甩開她的糾纏,一邊往后退,直到退到了荷花池邊上。有了上一次被退落下水的教訓(xùn),書華這一次是格外小心,在退無可退的時候,她終于豎起眉毛冷著臉說道:“你鬧夠了沒有?你要是真的誠心悔改,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向我大姐道歉,請求她的原諒,而不是在這里對我死纏爛打”
被她這么一兇,書嬌稍稍一愣,眼中厲光一閃,隨即哭得更加厲害:“五堂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放過我這一次吧”
說完,她就要朝書華撲過去。
見到她的這般模樣,一直緊跟在身旁的青巧高聲驚呼:“小姐,小心”
書華一直就很小心身后的池子,眼下見到書嬌撲過來,又聽到青巧的呼喊,她立刻就側(cè)身往旁邊閃了過去。
書嬌這一撲,力道用得不小,可結(jié)果卻只撲了個空。身子失去平衡,站在池塘邊上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掉下去了。就在她奮力掙扎的關(guān)鍵時刻,忽然感覺有人從身后輕輕戳了自己的背脊一下,然后,她就像一直蝴蝶兒,輕飄飄地落入池塘,濺起一池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