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轉首向於一鞭道:“可惜我一生人,都喜歡親小人而遠君子。”
於一鞭幾乎給氣歪了鼻子,只沉重地說:“我知道你怎麼想,也知道你現在是怎麼想我!大將軍,近年來你的朋友已越來越少、而敵人卻越來越多了,可知道爲什麼?”
“謝了,我根本不想也不喜歡知道爲什麼,而且,我也一點兒都不認爲我的朋友少了——我的名聲權勢一天比一天壯大,可曾看過勢力日壯的人身邊會日益沒有戰友的?我更一丁點兒不當我敵人多是件壞事:像我這樣的人,自然樹大招風,這正是我勢力擴張的反證!”
他笑哈哈地拍著楊奸的肩,笑道:“有人在離間我們?!?
楊奸也哈哈笑道:“看來,你我都中計了。”
鐵手和追命都爲楊奸捏一把汗。
他們都不知道大將軍會不會猝然發動,忽下殺手。
而偏生大將軍這個人又在什麼時候和什麼情形下對什麼人都可以猝下毒手的人。
——這種人不但可怕,簡直是防不勝防。
他們可不願見楊奸像溫辣子、溫吐克一樣,血灑當堂。
他們可都提心吊膽。
他們都心裡佩服:
——楊奸居然還笑得出來!
楊奸其實是笑在臉上,苦在心裡。
——溫小便、溫吐馬、溫情他們都沒有反叛大將軍。
他故意誤傳了這個消息,先行緩一緩局勢,讓大將軍對溫辣子和溫吐克生疑,也許就可暫緩一步對付鐵手追命。
不意大將軍一上來就下了殺手。
一下子就殺了兩人。
——就像早有預謀。
殺掉兩個在兩廣素有盛名的溫氏好手,尚且臉不改容,何況是對付自己。
可是他又不敢逃。
——逃得掉嗎?如果大將軍已準備下手,一逃反而不打自招、自絕活路!
只聽大將軍冷笑道:“好計,好計!”
楊奸也乾笑道:“妙計!妙計!”
大將軍笑容一凝。
全場的呼息似都給凝結住了。
大將軍偏著光額去問於一鞭:“你還有什麼絕計?”
於一鞭的眉心蹙出了一支深刻的懸針紋:“你不相信我的活?”
大將軍豪笑起來。
笑若夜梟。
他大力地拍著楊奸的肩膊道:“你們休想離間他和我!你可知道他是我的什麼人?他可是我的義弟,也救過我命——當然,我也救過他的性命!我們既然有過命的交情,你們要挑撥離間,那也枉然了!誰說我凌落石沒有朋友?誰說我不講義氣?!楊奸就是我的朋友,他跟我便是義氣之交!”
於一鞭搖搖首,深吸一口氣,“看來,你是不相信我的話了?”
大將軍厲瞪著他,清晰粗重地說:“要我還相信你,除非你先替我宰了這兩個狗腿子!”
“好!”於一鞭終於毅然免不了忍不住抽出了他的鞭,“既然你橫的豎的都不相信我,我殺了鐵手追命你也決不會放過我,我這兒就先跟你決一死戰吧!”
他竟要與凌落石大將軍決戰!
十二、水虎傳怕失敗的人永遠不成功。一個真正成功者的特色是:不是從未敗過,而是善於/敢於/擅長於反敗爲勝。
狠招大將軍深吸了一口氣。
有“大道如滅’這樣的對手他也心頭沉重,心情更不好過。
“你終於還是露出了狐貍尾巴了,在我跟你相交廿五載,還以爲你守得住,不逾矩,可以重任。”
他斜睨著於一鞭,他的話和眼神一樣,也如鞭子。
然而在他這樣說的時候,他心裡也不無悔意,但是他不是對他自己的所作所爲後悔,而是後悔自己太沉不住氣,以致不能不動聲色就置於一鞭於死地,世上有一種人,只知道利用朋友,而不許朋友利用他;只知道要求朋友,不給朋友要求他。大將軍無疑就是這種人!
又一個背叛我的人!
我爲什麼要把他迫成這樣子!
——看來,他本是不想與我公然爲敵的。
爲什麼會鬧到這樣子?叛逆我的人,一個又一個,難道我已衆叛親離?
紅男一再叮嚀。勸誡過我:再這樣迫下去、殺下去,我將會一個朋友。戰友都沒有!
我討厭她的囉嗦!
——可是怎麼囉嗦都好,她勸的,我還是可以聽得進去的。
因爲只有她不會害我!
因爲我是她的丈夫!
因爲她是我的夫人!
——如果她要害我,早都害了!
——如果我要殺她,早都殺了!
她雖然把收養冷小欺的事瞞著我,那是女人之愚,也是婦人之仁:竟以爲養大成人的仇人之子就不會找我報仇!
——天下沒這般便宜事!
——他今天不恨你,難保有日不會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懷恨你!
——他今天不殺你,不等於老了的時候也不殺你!
與其爲自己一手撫育長大的人所殺,不如自己先下手爲強。
別怪我狠。
不狠的人永遠上不了檯面。
——在江湖上心不夠狠的人更活不長命。
——在武林裡手段不夠辣的人只有給人施辣手的份兒!
可是再辣手,也不能砍掉自己的手。
——我的手下己一個個給我“清除”掉,就像一個人失去了手足,腦袋瓜子再厲害也成不了大事!
大事不妙!
連於一鞭也造反了!
——他是我逼成的嗎?
——是我做錯的嗎?
——都是我的脾氣誤事!
怎麼近日我完全抑制不了脾氣?
我老了?
我累了?
還是我所習的武功,使我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難以自抑?
這該怎麼辦?
——‘風四扇門’已將近衝破最後一扇門了,決不能半途而廢!
——“走井法子’眼看大功告成,更不可前功盡棄!
我要強撐著!
——儘管孤獨、無奈。
本來,一個真正的大人物,理應是喜怒無常但也喜怒不形於色的。
做大事的人物,本就該讓人高深莫測,難以觀形察色。
但我最近不成了。
——大喜的少。
——大怒的多。
——喜怒無定如故,但俱形於外,亂於中。
這不大妙。
大大的不妙。
我到底是幹什麼來著?
我怎麼失去了往常定力?!
我究竟是犯了什麼邪了?!
——不行,有機會,得還是找紅男問問。
只不過眼前是一關:
於一鞭這傢伙,竟在這要命的關頭,給我這一記狠招!
——他若與追命鐵手聯手,我這可背腹受敵!
這招雖狠,但我自信還是應付得了。
因爲我是大將軍。
因爲我的“屏風四扇門’已接近最後一扇了。
因爲我會“走井法子”。)於一鞭的樣子很苦澀。
向來,他的表情都很苦情。
“我不要叛你,我這樣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再不反你,你也一定會把我清除掉,你是迫虎跳牆。”
“少賣清高!”大將軍仍以他一貫的咄咄逼人、理屈氣壯地道,“世間所有的反賊都不會說自己不顧道義,而會推咎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誰會說自己只是爲權爲利誓死周旋而已!”
於一鞭慘笑道:“我確是迫不得已!”
追命見於一鞭很有些愁慘的樣子,上前一步,道:“於將軍,勢已至此,無可挽回,咱們就聯袂一戰凌落石,誰也不必怕誰!”
於一鞭卻橫退了一步,橫鞭橫目橫聲叱道:“我反大將軍,是他逼我的,我可不能引頸受戮。但我跟你們也不是一夥的。咱們仍不是朋友!”
這句話一說,大出大將軍的意外。
鐵手只覺對這滿臉鐵色苦面愁容的人肅然起敬,拱手道:“好,真是大道如天,各行一邊。你反你的大將軍,咱們拿咱們的凌落石?!?
追命卻一笑道:“於將軍,你又何必著相呢!這一來,咱們這可成了三角演義,各自爲政而又相互對埒了。這可誰都沒討著好處?!?
於一鞭卻瞋目瞪向楊奸:“怕只怕斷送給漁人得利虎視眈眈的司馬懿!”
於一鞭退了三橫步,使落山礬崗上的局面變成了:
鞭一於大將軍的“三角形”
追命鐵手著招大將軍見於一鞭不肯與鐵手追命同流合污,並不沆瀣一氣,也覺得頗爲意外。
“他們的師弟冷血殺了你的子侄於春童,你應該找他們報仇纔是!”
“我知道春童的性子。他是咎由自取,冷血不收拾他,我也會教訓他?!膘兑槐逎暤?,“於春童也不姓於,他原是以前曾副盟主的兒子,我因念舊義,怕你也對他趕盡殺絕,所以認他爲子侄,他便改姓於,希望你不察覺,留他的命??墒撬麑沂軞v劫,性情大變,想找你報仇又實力未足,所以把殺性戾氣卻發泄在別人的身上,這也都是你造的孽,那次如果不是我也趕來這兒,包圍這裡,恐怕你一旦得悉凌小骨不是你兒子後,你連紅男母子也會下毒手,不放過吧!”
大將軍一下子又暴怒了起來,喝道:“你少說廢話,少來管我的事!今晚你到底要站在哪一邊,再有猶豫,我要你死得比曾誰雄更慘百倍!”
這句話一出,於一鞭的臉色更是難看,只說:“如果我真鬥不過你,會在你下手之前自戕,一個人死了以後你要把他的屍體如何處置。那就沒啥大不了的了,反正對死人而言是沒損失的,就隨你的意吧?!?
其實那句話一出,大將軍自己也吃了一驚。
他說過不要再發脾氣的。
但他又發了脾氣。
——剛纔那句話,足以使於一鞭再無退路。
沒有退路、不留餘地之後會怎樣呢?
勢必反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又何必把人逼到這樣無路可走的地步呢?
他大悔。
但聽到於一鞭這麼一番視死如歸、死又何妨的話,他又勃然大怒,忍不住就說:“你倒瀟灑,一死了之,但你的兒子、女兒,可都還在我手上,卻給你這番不識時務的氣話更累死。
於一鞭的臉容似是給人抽了一鞭。
也像著了一招。
大將軍爆出了那一句,自己也嚇了一跳,深覺失言。
——話這樣說了出去,是仇恨似海、不死不休了。
他本想找補,但見一向諱莫如深的於一鞭,臉上流露了一種中招、悲恨莫已的神色來,他又覺得頗爲痛快。
——終於把這老狼給拔了尖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