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5月,不應該被人忘記。或者說,從1966年到1976年,這一段時間都不應該忘記。
無法想象在這段期間內,一個國家會變成混亂到無法再混亂的狀態。
沒有王法,沒有公道,只有一個人的存在。
至高無上的神之信仰,讓我現在寫出來都是恐懼的。
#
“紅衛軍掃蕩村子的第一天,我記得很清楚,天上的炸雷整整一氣兒打了8個,可就TM的沒有下雨。”
奶奶一邊摘著韭菜一邊對我說。
而現在,我所聽見的,就是那8聲連炸的滾天大雷。
**,開始了。
#
“大哥,準備好了,現在開始行動嗎?”
說話的這個人,是十里八村都知道的混混,平時的愛好就是揣寡婦門拋絕戶墳。但是他爸媽卻給他起了一個高尚的名字作為可笑的飯后談資。
“高尚,不要著急,咱們給等書記的信號。”
張攀權摸了摸下巴,習慣性的往自己的腰間摸去,但是并沒有摸到自己的煙袋鍋子,他這才想起來可能是被救的時候落在了坑旁邊。他嘆了口氣,把手縮回來,看著眼前迫不及待想要進村的高尚,突然覺得自己跟當年狗日的日本鬼子沒什么區別。
高尚聽到了書記這個詞的時候,開心的表情就落了下來,翻了個白眼對著自己的老大爺張攀權道:“大哥,按輩分他還給叫你一聲大爺呢,他現在怎么囂張還支使您——”
張攀權越聽這話越鬧心,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高尚的腦袋上,高尚被打的轉了三圈,迷迷糊糊的往地上一坐,整個人都傻了。
后面的小弟們頓時都安靜下來,看著走過來還要打人的張攀權,沒有一個人敢往前攔一步。
其實也沒有人想要過管閑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且,高尚那個嘴,也該有人治治了。
所有人都知道,張攀權現在的傷疤最不能碰,而他的這快傷疤,便是現在還叫他大爺的張權。
每個人聽到兩個人的名字的時候,都覺得很奇怪,但是當它們一幫混混看見張權的時候,就都笑不出來了。
是的,他們只是一群混混,但是那個人確是警察。
當然,現在不是了,雖然變成了一個小小的村委書記,但也是個官,雖然這幫混混平時對這種小官認為狗屁不是,可卻真不敢小瞧他的手腕。
況且,張攀權作為他們十里八村混混的大哥級別的人物,現在他的這條命都是張權給的,那就更是沒得說了。
張權,能給他活,就能給他死。
這是張攀權自己的說的,當著張權的面對他們所有人說的。
沒有人知道張攀權這個已經被所有人都認為被豺狼虎豹叼走的人怎么活過來的,他也不說,但是看到他現在這郁郁寡歡的樣子也知道,那一定是一個丟人的事情。
可是,就算沒有人說,閑言俗語依舊會流傳開,越沒有基礎越是好添油加醋,最后做出來的菜,也是相當的不錯的。
“咚——咚——咚——”
這時,遠處傳來了三聲咚咚咚的響聲,引著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去,但唯獨張攀權沒有。
“走了。”
說著,他跳下了草垛,頭也不回的往那黑暗的村莊走去。
#
我從不后悔自己對那只臭黃鼠狼說的話,在我看來她臭的確實就是一坨屎。就算死,我也還會怎么說。
呵呵,還“就算死”,我現在馬上就要死了,真是“如愿”了。
“真想抽一口自己的煙袋鍋子啊,那里面的煙草聽說是國外的呢······”
我再一次嘗試動了一下身子,但就像以往一樣,完全都是自作多情,我的身體根本不能動。
“媽的,那只該死的黃鼠狼。”
說著,我淬了口唾沫在地上。
昨天,我遇到了一只黃鼠狼跟我討口封,當時我喝的醉了麻噔的想都想想就說了句“屎”,等自己再醒來就發現被埋在了土地。
我知道那些黃鼠狼不敢把我怎么樣,況且這條路我也知道是每天砍柴的老溫上山的地上,等著他過來的時候把我挖出去就好了。
但是,為什么現在都快日落西山了他還沒有來?話說這個點,都是該下山的時候了吧。
想到這里,我玩命的想要把頭往后面扭過去,卻是白費力氣。
黃鼠狼給我埋的時候是背對著山路的,我根本看不見后面什么樣子。
“窸窸窣窣——”
我耳朵一動,由于看不到后面,我更加的敏感,覺的后面有人經過。
“溫三,是你嘛?”
后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沒了,但是沒有人說話。
我納悶的皺了皺眉頭,一邊想把頭扭過去,一邊繼續叫著:“溫三!麻痹的!溫老三——”
但是后面依然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動靜,但這卻讓我更加堅信,后面就是溫老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開始劇烈的咳嗽,而與此同時,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只是越來越遠了,直到我什么時候都聽不見我才知道,可能這一輩子都沒有人能來救我了。
村子里面就溫老三家里面最窮,會上山尋點吃食與柴火,畢竟這山是黃鼠狼的地盤,一般人不是沒有辦法才不會過來。
如果說,黃鼠狼把我埋在這里是以為溫三路過的時候會救我,那么,現在他不會救我,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呵呵,要死了呢······
我的手奮力的想在這泥土中動一動,但就算是全身的力氣都在上面,也就像是嬰兒舉大象。
而我,在這漫長的時間中,心頭的火也越燒越旺越燒越久。
“做鬼,我也要殺了他。”
······
那是什么時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還活著。
為什么我會覺得我還活著?畢竟滿眼的黑暗,只有一點點的燭光在我的眼前搖曳。
“醒了。”
對,因為他,我的侄兒,張權。
哈哈哈哈——,看到這個孩子就想到他的名字,想到了他的名字我便總覺得是一個恥辱,這個恥辱不是一個無心的湊巧,而是一個堵心我的設計。
張權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哥哥,跟我同父異母,他看見我媽的第一面,就知道這個女人的孩子會給他帶來威脅——分家。
是的,多了一個男人,家里面的錢就會分出去一半,那樣子的話,他就少了一份。
但是我大哥多聰明,招呼了幾個人帶我出去玩,賭錢、嫖娼、為非作歹,真正的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地痞無賴,就將這一切告訴的我爹,我爹好面子,自然就把我逐出家譜了。
好了,我哥終于如愿了。
而我,只能流落街頭,成為一個地痞無賴,靠著不怕沒命的精神,多的了一方流氓頭子的地位。
我素有不要命的稱呼,看誰不爽我就打,但我唯獨不敢的便是,看見我哥哥。
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我想,那便是我的克星,我這輩子都沒法在他面前抬頭與他對視的膽量。
現在,連他兒子我也不敢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張攀權,你可真是個,窩囊廢。
但是,這小子怎么救了我?
我睜開眼,看著眼前在燈底下寫著東西的張權,想要起身,他聽到動靜,回身看我,沒有動,眼神淡淡的一瞥,繼續坐著自己的工作,說:“你最好別亂動,小心骨頭錯位。”
我苦笑,靠在墻上問他:“你救我干什么?”
他沒有回我,依然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等了半天,他也沒有動靜,我哼冷一聲,看見床旁邊的桌子上有一盤點心,艱難的想要摸一塊。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張權把那盤點心端起來放在了我的手中,隨后站在我的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道:“上面下了命令,需要我們建立一隊防止資本主義復變復辟的監察隊,我想請大爺您當隊長。”
他的話,冷冰冰的,那個請字還不如蜻蜓點水,直接掠過到了最后一個詞。
“當隊長?”前面的話,我是真沒有聽懂,但是后面的話,我倒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呵呵,當我當你的小弟嘛?”
張權微微勾起嘴角,那燈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暗了一下,只能照亮他的半個臉,看的那叫一個詭異。
“那又如何?反正能幫你達到目的,何嘗不好?”
“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嘛?”我舔了一口嘴唇,有些不明白的問道。
“你被埋在地里的時候,不是比誰都清楚嘛?”
我想起了一個人。
“溫老三。”
張權一笑,背過身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對著我坐下來,繼續道:“名字是誰無所謂,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讓你干的事情是什么。祖國剛剛建立,很多勢力尚未清除,總是需要一些有政治覺悟的人,幫助我黨進行處理。”
“哈哈哈——”我了然一笑,“這事兒,需要我這個流氓做什么?”
但他突然面目一肅,眼睛微微瞇起,明明燈光被他擋住了,但我卻仍在黑暗中看見了冰冷的寒光。
我全身一陣,仿佛看起了我的大哥張艮,那面容像是一頭豬婆龍,平時在水下默不作聲,等到自己喜歡的食物到了河邊,張嘴就扭掉了它的脖子。
而我,便是被它扭斷脖子的畜生之一。
“你沒有權利拒絕,只有服從。”
#
看著身邊已經都進入村子的張攀權,從剛才的恍惚中醒來,他剛剛點上的煙一口都沒有抽,最后燙到了它的手指頭。
他趕忙把那煙頭松開,卻發現,又掉在了腳面上。
村子里面雞飛狗跳的動靜越來越大,但是他卻沒有一點湊熱鬧的欲望,這種平時的愛好,現在已經變成了厭惡,但是他比誰都知道,他厭惡的是他自己。
“真是個沒有骨氣的張攀權啊······”
說完,他揚起笑容,走進了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