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佑邁著四方步,悠哉悠哉地來到了關著郭管事的地方。
這里是一件破柴房,墻壁都有些破爛之像了,單看地方就透著一種凄慘可憐。
安德佑甚至已經想像出了郭管事此刻的慘象,四周的小風吹著好像是利刃般的穿過墻上的破洞,人凍得鼻涕直淌,想要去擦卻被綁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牙關打顫的瑟瑟發抖……
這時候自己突然出現在郭管事的面前,先義正詞嚴地訓斥兩句,再親自松綁來上一招解衣推食,哪里還有什么搞不定的?
到時候還不是讓他去認錯他就去認錯,讓他回老家他就回老家?
至于還銀子……嗯,多少總要再繳上一批來,若是還不夠自己也可以偷著送他點兒,全了這以德服人的大義嘛!
只是安德佑心里琢磨得雖好,事情卻未必都是他想象的那副樣子。
若是翻翻史書知道幾句恩威并施就成了古代名臣,這世上的名臣可就太多了。
就在安德佑避開了旁人悄悄走到了柴房近前之時,忽聽得那破窗戶棱子里傳來一句罵聲:
“他X的,怎么沒有酒?”
安德佑當時便楞了,從小到大這么多年,這個聲音可是熟悉得很,不就是那郭管事郭全保?
跟在一旁的安七亦是大皺眉頭,不過他做事可是機警多了,當下卻是輕輕指了指墻上的破洞,用只有安德佑一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附耳低聲道:
“老爺要不要先看看?”
安德佑當時便點了點頭,把眼睛輕輕地向那墻洞湊了過去。
卻見那郭全保哪里是什么捆在地下動彈不得?此刻他正穿著一身暖和的衣服不說,身上還裹了一條上好的羊毛毯子。兩個小廝在那里一個捏腿一個擺菜,面前一個矮桌上竟是雞鴨魚肉要什么有什么。好像比自己這食盒里的東西還要豐盛?
“瞧郭爺您說的,都知道您好這一口,小的怎么敢忘了呢?”其中一個小廝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酒瓶子來陪著笑臉道:
“小的今兒個來送飯的時候,瞅著院子外面看守的人倒是撤了不少,看來您就要出來了,可別忘了提攜一下小的啊!”
“提攜個屁!這一次就算出來也是要趕出去的,安德佑那老小子只關心他自己的面子,又怎么肯再用我?頂多也就是裝模作樣地說兩句仁義道德,然后把我打發回老家罷了!”
郭管事自己倒是明白得很,喝了一口酒卻是頗為滿意,指著那送酒的小廝笑罵道:“還真是正宗的山西三鍋頭汾酒啊!行,你小子有前途。”
郭管事自己在這里飲酒作樂,卻不知道安德佑在外面聽的手腳冰涼。
什么名臣風范,什么恩威并施,如今這郭全保過得好像比自己還像個老爺,自己那點算計,早被人家琢磨得一清二楚了。
卻聽另一個揉腿的小廝道:
“回老家也不錯啊,郭爺您現在也是有身家的了,雖說這一次折了不少,可是回去怎么也能弄個百畝良田了吧?到時候郭爺變成郭老爺,豈非更是
逍遙自在?”
“沒見識!還老家?還百畝良田?那等窮山溝怎及得京城繁華!”郭管事鄙夷地看了那小廝一眼,卻是又喝了一口酒道:
“今兒個郭爺我就教你們個乖,百畝良田我早就有了,便在這京城近郊!出去后好好把這些產業打理打理,過兩年郭爺我也捐個功名什么的,這才是真的叫我老爺!說不定哪一天碰上貴人飛黃騰達,便是安德佑那老小子見了我也要客客氣氣的呢!”
“郭爺真是厲害!”遞酒的小廝搶著拍馬屁,另一個卻是有些兀自不信的道:
“不過安家畢竟還是安家啊,老爺您真敢留在京城?”
“有什么不敢的?當初那個姨娘升起來的女人自己想貪,我還跟她分賬分了十幾年呢!若是真要查賬,長房這上上下下又有幾個干凈的?只要能過這一關,以后又能奈我何?他們安家最重名聲,惹急了我都給他抖露出來!我沒找他們倒要銀子封口,已經是客氣的了”
郭管事兀自冷笑,卻又是想起了什么道:
“倒是安清悠那個死了娘的小妞兒油鹽不進,這一次當真被她整的好慘。回頭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跟我走,瞧見安七沒有,那就是你們的明天!掌家?我呸!沒人干活,讓這些老爺小姐們的都喝西北風去!”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忽然向著郭管事齊齊拜倒道:“小的們給老爺請安,老爺福體康泰……”
話說到這里,莫說是安德佑,便是安七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站在一旁連打手勢,請示著是不是要帶人沖進去好好收拾一下。
原以為安德佑此刻定然是勃然大怒,命安七帶人好好處置一番的。只是安七請示了半天,卻見安德佑臉若死灰,兀自在那里呆立不動,整個人就像是傻了一般。
什么圣人之道,什么禮教傳家?今日方知原來自家府上都已經爛了。
自己的妻子原來不止是占了莊子,還和下人勾結一起黑家里的錢?曾是自己從小到大的玩伴,如今也能這樣惡毒的算計自己?這世間究竟是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史書上那些先哲圣賢前朝名臣,如今又在何方!
殘酷的現實下,安德佑只覺得一直以來支撐自己的那些東西都錯了!都錯了!原來那些下人們平時裝出來的都是假的,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拿自己這個老爺,甚至是拿安家當回事兒。
在他們眼中,自己不止是個掉進名利場里爬不出來的平庸官宦,一直就只是個把面子看得重過一切的蠢人么?
哀莫大于心死。
“不好!老爺要犯病,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兒!”安七猛地回過神來,此刻也顧不得再收拾什么郭管事等人,急匆匆地扶著安德佑向書房而去。
安德佑回到了書房軟椅上,已經是渾身都沒了力氣,便如癱瘓了一般的不停喘著粗氣,良久忽然沒頭沒腦地喘息著說出來一句:
“安七,你說這如今這世道,難道真已經人心不古了么?”
安七答不上來,也沒法回答。眼下他更關心安德佑的身體狀況。
便在此時,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大小姐這幾天身子不舒服,正請了幾個京里有名的好手郎中過來調養身體,問老爺是不是也要順手調養一下?
安七登時是大喜過望,當下急道:
“郎中在哪里?全給我請過來!”
安德佑會把事情辦砸,本就是安清悠意料中事。
而那幾個郎中卻是彭嬤嬤提的醒,早就請了來在府里面有備無患的。
安七這一路攙著渾身癱軟的老爺回書房看見的人自是不少,又怎能不讓早盯著事態發展的安清悠知曉?
又是針灸又是灌藥,這幾個京里名醫里面還真有好手,安德佑身上的病還沒怎么發作起來就被鎮壓了下去。人是沒大事了,而安清悠也在當天下午就接到了安七替老爺傳過來的兩句話。
第一句:“別把咱們安家的名聲搞臭,其他的事情,悠兒你看著辦吧。”
第二句:“為父慚愧!幸虧我還有個女兒!很好的女兒!”
以安德佑的xing子,能對女兒說出為父慚愧這種字眼來已是極為罕見之事。
安清悠接到消息謂然一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然,進了安家的不僅有郎中,還有安清悠新認的干妹妹,金龍鏢局岳總鏢頭的獨生女兒岳勝男。
這位絕對“勝男”的岳大小姐是帶著幾個好手鏢師從后門悄悄來的,身上背著金龍鏢局有名的潑風大環刀。
“安姐姐,妹妹我可是想死你了!”那個吃里扒外的狗殺才在哪?妹妹我這便一刀取了他的狗命!”
安清悠信里寫得明明白白,岳勝男岳大小姐卻是最恨這等出賣主家的小人,見了面寒暄沒兩句,便要去給干姐姐出氣。
“一刀砍了他的狗頭固然是痛快,可是天子腳下,那個郭管事又不是我們安家的死契奴才,鬧出了人命卻是不妥。妹妹這份心意姐姐領了,不過這事還沒到你們登場的時候。此事還得由姐姐安排……”
岳勝男卻有些不以為然,心說用得著這么麻煩么!京城里不好殺,京城之外呢?把人弄出去找個僻靜地方做了一埋,神不知鬼不覺……
不過真正能走江湖的,又有幾個是缺心眼兒的主?岳勝男十歲起便跟著父親走鏢,土匪山寨談過判,盜賊堆里砍過人。看似粗豪,實際卻是個粗中有細的人物。之所以急著見血出紅活,也是有想法滴!
酒桌上認得的干姐姐干妹妹能算數么?只有這一刀砍下去,自己和安清悠這姐妹關系才真是鐵了!
金龍鏢局和安家的關系,也才是鐵了!
不過縱使是岳勝男心里再著急,安清悠不發話她也只有先耐著xing子。皺著一堆粗眉毛問道:“那姐姐說該怎么辦?”
如此這般地聽商量了一番,岳大小姐卻是樂上眉梢,這個簡單啊,貌似這不用砍人,關系也能一樣的鐵?
安清悠微微一笑,這一次派去的卻是青兒:
“去了不許說一句話,不許發脾氣也不許動他,把那個郭管事給我帶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