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唯選，秀女出宮，旁人閃避——”
唱禮太監(jiān)尖著嗓子高叫著，隨即便是“鐺”的一聲大響，起鑼手揮起了一人多長的打鑼槌，狠狠地敲在了兩匹馬并列架起的大銅鑼上。
選秀不像是科舉，最前列的幾名不但沒有打馬御街的風(fēng)光，還要被留在宮中很是過上一段孤獨(dú)日子。
秀女們出宮也沒有一群人跑前跑后的喊著你的名字如何，名次怎么樣。只是有這么一面大鑼敲啊敲，以示天家恩重，也讓你們這些送了女兒的大家小家們感覺到榮耀一把。
不過這倒是不妨礙草根兒階層們?yōu)榇硕d高采烈，群眾都愛大撥哄，尤其是京城的老百姓對于這種事情更加顯得具備飽滿的熱情。
每一屆秀女從宮中出來的時候，總有那么些好事之徒跑到北宮門外等著看這個熱鬧。
雖然秀女們此時此刻一個個地都坐在車?yán)镂娴脟?yán)嚴(yán)實實、密不通風(fēng)的，可是光這些一輛接一輛的寶馬香車就足夠調(diào)動起老百姓的圍觀熱情了。
更何況這越是隱著藏著，反而越能引起人們的猜測。
人民的想象力是無窮的，關(guān)于里面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樣子，那卻是一個絕對可以調(diào)動無數(shù)八卦的話題。
大梁朝的老百姓們其實很容易滿足，有點(diǎn)兒東西能夠作為他們茶余飯后吹牛談天的資本，也就足夠他們得意洋洋的了。
類似于“秀女是什么樣子你見過沒有？土包子沒見識吧！那一天老子就在宮門口，看的是清清楚楚啊……”這類話題，永遠(yuǎn)有著足夠的市場。
更何況那秀女的廬山真面目也未必就是絕對看不到，按照選秀例制，沒留住宮里的秀女們出了北宮門回家，送秀女的家庭闔家大小都要出門相迎的，以示對能夠把女兒送進(jìn)宮去被皇室評個三六九等出來是一種榮耀。
雖然說秀女下車之際雖然要以薄紗遮面看不清楚臉，但是那身形打扮的總能瞧上一瞧不是？
“……所以說這就是天恩，留在宮里是恩典，讓孩子回家來也是恩典。孩子從宮里出來拜見父親長輩是皇上賜的恩典，我這個做祖父的出來迎接孩子則不光是為了示德，更是為了謝皇上所賜的恩典……懂了沒有？”
安老太爺此時正慢慢地走出了安家正門，對著旁邊的安德佑安子良父子悠悠地說道。
今天是長房大小姐安清悠選秀歸來的日子，眾人的臉上都帶著喜色，就連老太爺隨口提點(diǎn)了兒子孫子幾句，都顯得那么的透著樂呵。
“圣上所賜，那自然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親所言便是所謂中成方正之道，寵辱不驚，無論何事從上而出，我皆以承恩之心示之，此方為堂堂正正之道，其他機(jī)巧之道自然也須，但是只可做補(bǔ)充，不可做常態(tài)。不知兒子可說得對否？”
長房老爺安德佑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答著老太爺?shù)闹v話。
安老太爺點(diǎn)了點(diǎn)頭，顯然是對這般應(yīng)答頗為滿意，這大半年來安德佑倒是進(jìn)境頗多，話語中倒是越來越有老太爺?shù)挠白?。只是再扭頭看看安子良，顯然是等著他也回答幾句。
“既然里外里什么都是皇家的恩典，那自然要把皇上的恩典用好?。 ?
安子良嘟著一張胖臉，卻是笑嘻嘻地道：
“好比以前孫兒若是得了什么好東西，遇到什么好事兒，那就只知道興高采烈的在那里滿世界得瑟，如今既有了皇上的恩典，我倒可以低調(diào)了，誰愛得瑟誰得瑟去！得瑟完了我跟他好好講講皇上給我們安家的恩典，看他們誰還敢再跟我得瑟？爺爺，您說孫兒這樣對不對？”
安子良在那里說得搖頭晃腦，安德佑卻是瞪大了眼睛，臉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安清悠進(jìn)宮選秀了小一個月，安子良也在老太爺府里被老太爺提點(diǎn)了一個月，就學(xué)會了這個？
“嗯……十幾歲的時候就應(yīng)該琢磨十幾歲的事情，四十幾歲的時候就應(yīng)該琢磨四十幾歲的事情，因年時之不同，則行之不同！你們長房老夫甚是欣慰啊！”
安老太爺對于安子良的回答還甚為欣慰？
安德佑嘴角抽搐，卻也得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
頭，卻是不敢說老太爺講得不對。
而這時卻又見老太爺正色囑咐道：
“德佑！子良這孩子才智甚佳，若是調(diào)訓(xùn)的當(dāng)，未始不能成一番大器！依為父看，我安家下一代的希望之人，十有八九倒是要著落在此子身上，你心中當(dāng)有此事，好好的用心培養(yǎng)他吧！”
安德佑唯唯諾諾，心里卻是有點(diǎn)哭笑不得之意。
雖說安子良如今會背書了，也曾經(jīng)在老太爺壽宴之類的場合上因此而小露過幾臉?？墒强粗鴥鹤右粡埛誓樕溪q自掛著一副沒心沒肺的不著調(diào)笑容，怎么看也不像是擔(dān)得起安家第三代中領(lǐng)軍人物的樣子。
倒是悠兒頗有這方面的模樣，可惜又卻是個女子，早晚要嫁出去的……
一想到安清悠的出嫁問題，安德佑心里不由得一聲長嘆，這么好的女兒早晚得嫁人，實在是讓自己心里很不痛快的啊！
然后安德佑非常堅決的做了個決定，等安清悠回來，一定把安子良甩給她這當(dāng)大姐管教，自己是堅決地撒手不管了！唉……不知道哪一天嫁出去就成別人家的人了，讓她們姐弟也好好多相處一段時間吧。
安德佑安大老爺這叫舔犢情深，他自己訓(xùn)了安子良十幾年都沒訓(xùn)出個樣兒來，這等事在這時候自然是不會念叨的。
更何況老太爺這般夸獎安子良，他這臉上也甚有光彩。
安德佑笑呵呵地抬頭望著街角，卻不知道安清悠下一刻，會不會就在自己的眼前出現(xiàn)？
“老爺！老爺，大小姐要到了！”安家的下人從秀女的車隊出了北宮門，就一直在跟著盯著，此刻早已有人前來跑著報信。
“來了！”安德佑顯然有那么點(diǎn)兒激動，脖子更加伸的長些……
話音未落，卻聽見遠(yuǎn)處“通！”“通！”的幾聲大響，竟是街口迎慶秀女的下人對天點(diǎn)起了竄天炮。
緊接著一陣人流卻是率先涌進(jìn)了街中。
一群小孩子用尖利的嗓子高叫道：
“秀女??！快看秀女啊……”
街角間緩緩轉(zhuǎn)過了一支車隊。
前面當(dāng)真兩隊御林軍開道，中間四名太監(jiān)手持拂塵，卻是輪流高叫著“天家恩德，秀女回親”，迎頭第一輛車行了過來，卻是緩緩地停在了安家大門口。一時間門口的上下人等忍不住一陣激動不是當(dāng)初安清悠入宮之時安家派去的那輛馬車，又是哪個？
“這又是誰家？哎呀呀……原來這一屆的秀女，第一竟是安老大人家的??！”
“沒見識了吧？早聽說安老大人家有個漂亮的孫女，會調(diào)香的！前些日子那滿京城都流行那種很濃很濃的香物，就是這位大小姐所制！我可是安老大人家的鄰居，時時見得到這位大小姐的！”
“我呸！人家安家是什么人家，那大家閨秀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大小姐也是你能見的？再說人家安家的大小姐可是住在長房安大人家里，又和安老大人的御史府上有什么關(guān)系！到底是誰沒見識！牛皮吹炸了吧……”
這秀女的歸家卻是和科舉之類的事情剛好相反，車隊須得先奔排名靠前的秀女家中落下了秀女，再以此類推至后面的名次。
雖然不似科舉那般名次高的壓軸，但勝在送前幾名的秀女時車隊浩浩蕩蕩，單就氣勢排場上而言，倒是更顯得皇家的這份“賜恩”更為浩大了。
安清悠這馬車一停，登時是滿街轟然，住在安家臨近不少鄰居得意洋洋，很是顯得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京城百姓遠(yuǎn)比其他地方喜歡顯示自己的見識，此刻你一言、我一語，甭管說得對與不對，總之是先說上兩句自己如何的明白，倒是讓整個場面顯得更加熱鬧了起來。
此時更不知多少人瞧著安家時，卻是一臉艷羨之色。
“早知如此，倒是不應(yīng)該在我這府里操持，反而是應(yīng)該去你那長房的府里去接清悠這孩子，也讓你這當(dāng)?shù)娘L(fēng)光一把！”
安老太爺哈哈大笑，抬腳間老腰桿子挺得筆直，只覺得清悠這孫女實在是能干之極。
不嫁皇室、不入天榜，這廂卻先拿了個初試的第一，又拿了個出宮秀女的第
一。
當(dāng)真是里子面子什么都有了。
安老太爺快步前迎之時，卻又有長房老爺安德佑緊隨其后，知道父親這般說法，卻是在給自己這長房抬臉了。當(dāng)下連稱不敢，卻是優(yōu)哉游哉地跟著走在了后面，在哪接女兒也繞不過他這個當(dāng)?shù)模阶舆~得倍兒有底氣。
二老爺安德經(jīng)，三老爺安德成，四老爺安德峰，幾房老爺統(tǒng)統(tǒng)跟在了后面。老太爺都親自出馬了，又把接安清悠的地點(diǎn)放在了自己府上，他們幾位又哪里敢不到的？
各自攜了夫人一個一個地排在后面，只是這各人之間的神色面貌卻是各有不同，二老爺一家言行板板規(guī)矩守禮，三老爺兩口子喜上眉梢卻是替著安清悠高興，四老爺面無表情，他的夫人藍(lán)氏卻是一臉抑郁神色。
這一次不管怎么搞法，都是給長房伸了臉，可是這銀子卻是四房出的，她又在心里小算計了。
“秀女歸親！”
唱禮的太監(jiān)扯足了嗓子一聲尖溜溜的高叫，安清悠步履款款的下了馬車，周圍卻是“哇”的一陣嘩然。
甭管看清楚的沒看清楚的，這當(dāng)兒大家是一起叫好喝彩！
兩邊早有兩個丫鬟搶了過去，左手是青兒，右手是查香。兩個大丫鬟卻是安子良特意從長房那邊帶了過來的。伸手相扶過來，卻見那邊安清悠緩緩走了幾步，先是一個禮行了下去：
“給祖父大人請安，給父親大人請安，給各位叔父、嬸娘請安！我安家一門，闔家共喜，天賜佳福！”
安老太爺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得意之時當(dāng)不忘形，不愧是我們安家教出來的女兒家！竟是想在我這做祖父的前面了，進(jìn)宮兜了一圈出來，這處事愈見成熟??！
安老太爺斜眼一撇旁邊的安德佑，卻見他臉上亦有自得之色。
“秀女歸親，余人續(xù)程——”
唱禮太監(jiān)一聲高叫，送秀女的車隊卻是不等旁人，眼見著安清悠已是和安家眾人搭上了手，卻是不再停留間揚(yáng)長而去。
周圍的圍觀人眾們卻是發(fā)了一聲喊，齊齊跟著送秀女的車隊跑了開去，大家看得是熱鬧，宮里出來的講究與威風(fēng)，是各家各宅的寶馬香車和對于秀女的想像，至于安家人見面的人情場面，起道哄一下也就罷了，還有下一家不是？
熱鬧這種東西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還喧鬧無比的場面居然轉(zhuǎn)瞬之間就變得冷清了起來。
就好像宮廷之地再怎么高檔，洗盡浮華之后卻未必留得下什么！
好在，眼前還有一副笑呵呵樣子的祖父安老太爺，還有繃著勁兒卻又免不了得意的父親安德佑，還有一臉沒心沒肺笑著的安子良，還有替自己高興的三叔父、三嬸娘兩口子，就連那個事事打算計見不得長房半點(diǎn)好的藍(lán)氏，此刻看著也居然能給人一種久別而思的感覺！
“這就是……家的力量嗎？好像這個家里面還是有很多煩心事兒呢！一樣是有算計，有心機(jī)，有些東西要爭來爭去……只不過是和宮里的角度層次不同罷了！可是剛離開一個月不到，我怎么就這么想這里呢？”
安清悠心中不由得暗自嘀咕，可臉上的笑意依然不止。
上輩子她活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無數(shù)人同樣是忙忙碌碌勾心斗角，他們沒有皇宮的高墻，沒有那不便的交通與通信問題，可是有多少人還曾記得，上一次和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兄弟姐妹這樣的家人……甚至叔叔嬸嬸這樣的親戚通電話的時候，又是在何年何月？
上輩子安清悠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不過是個從孤兒院里長大的孤兒，在這方面從小就不知道可以給誰打電話。
反而是穿越過來之后，安清悠倒是經(jīng)常在想，自己穿越的最大收獲，會不會就是這一大家子？
看了看安老太爺一副高興的樣子，又看看后面的安德佑和各房眾人，不管他們寵愛自己、還是不喜自己，卻是覺得比那宮里那些喜怒不形于色，有禮有規(guī)矩卻又始終冰冰冷冷外加一肚子陰謀的貴人們有人味多了！
不知如何，安清悠心里竟是微微一甜：
“安家……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