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幾月,幾年。
春夏秋去,四季輪回,宋寶貝在墳前生活了十年。
人生有幾回十年?那把最美好的十年給了一個永遠都不會醒來的人,他全浪費在等待中。
少年身姿不在,每日臉上的笑容溫和而有距離。
村上的人都說宋寶貝是個頂好看的人,彎彎的眉眼,勾起的嘴角。哪怕生活落魄,哪怕衣衫襤褸,溫和禮貌的姿態也不是普通人所有的。
宋寶貝在村上靠著教幾個小孩過日子,倒不是真的拿人錢財,只是他照料孩童,村人感謝,總會送些瓜果蔬菜之類,宋寶貝感激之余,也總想著報答村人。
而一直在宋寶貝身邊的古松秋也從沒離開過。
他早在這幾年的沉淀中,莫名就有了力量,以至于鬼差都拿他無可奈何。
他有時也會忍不住的去碰觸宋寶貝,在那人睡著的時候,他總是怕把他嚇著,但又克制不住的在深夜一遍遍的撫摸他的全身。
從原本的無法觸碰,到如今的肆意碰觸,每次的觸碰,他總想著說不定宋寶貝就能發現自己的存在,卻每次都收了手,他害怕,害怕宋寶貝看向自己恐懼的眼神,更心疼他受驚的模樣,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了十年之久。
而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注視著宋寶貝。
宋寶貝教導孩子的時候,他就和那些孩子一樣,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眼睛直直盯著宋寶貝一張一合的嘴巴,笑意溢出眼眶。
他覺得這樣的宋寶貝很可人,盡管他不知道遇見自己之前從來沒有出過番尋鎮的人是從哪里知道這么多有趣的故事。
似乎死后才發現,宋寶貝身上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這些事情讓他對宋寶貝疼惜中又多了幾分好奇。
然而出了一件村里很平常的事情,讓宋寶貝離開了此地,離開了那人的墳頭。
… … … …
這日,宋寶貝如往常一樣,掃視了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孩子們,視線卻突然定格在某一個空位上。
“狗子呢?今天怎么沒來。”宋寶貝眼神疑惑,聲音清澈。
“狗子的娘死了,正在家里哭喪呢。”天真的孩童還不太懂得生死,只是把從大人那聽來的話復述了一遍。
宋寶貝聽著,心里疑惑,問道:“狗子不是爺爺奶奶帶著的嗎?哪里來的娘親?”
“宋老師你不知道也正常,他娘都病了好久了,從來都沒出來過,聽我娘說,他娘就是當初就是有病,所以他爹出去以后就沒回來過。”
“別胡說!”宋寶貝訓斥了一句說話的那個男孩,然后莫名心情復雜的繼續上著課。
心不在焉的上完了課。
宋寶貝回到了那已經破爛不堪的茅廬屋,他原本開了門打算進屋,中途像是想起了什么,轉身看了一眼始終佇立在那兒的墓碑,垂下眼,走進屋里。
這一夜,宋寶貝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
村里不是沒有死過人,相反他還看過幾次,只是這一次卻勾起了他的記憶。
宋寶貝當初離開番尋鎮,是抱著一輩子都不回去的決心的,如今卻是有些想念。
深夜,院子里的墓碑經過十年的風吹雨曬,早就不見了原來的模樣。
古松秋看著黑暗中睜著眼睛遲遲不睡的人,他隱約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第二天的宋寶貝坐在墳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很快,宋寶貝給村里人告了別,收拾了行囊,帶走了古松秋的那塊石墓碑,拉著小車離開了村莊。
古松秋一路跟著,他明明已經是一個鬼魂,明明已經沒有了心臟,卻還覺得疼。
宋寶貝回到了家,見到了老父母,白發蒼蒼的父母走路都已經不利落了,還是顫顫巍巍的想抱一抱這個終于知道回家的兒子。
他們在院子里相擁著,哭了很久。
宋寶貝心里難受,他出去那么長時間卻什么也沒有帶回來孝敬父母。
他把墓碑放在了院子里,和父母解釋著,這是一個自己十分重要的朋友的墓碑。
他把剩下的幾年就給了父母。
一直到了父母老去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當初古松秋留給自己的院落。
他拄著拐杖,又重新抱起那個已經長在土里的墓碑,回到了那個院落。
院落也老了,涼亭也破舊不堪,樹木枯黃,地面上滿是落葉。
黃昏照在這里,凄慘又荒涼。
宋寶貝坐在涼亭下,墓碑早已抱不動,卻還硬撐著把它放在石桌上,臉貼在上面,眼角滑落的淚水順著滿是周圍的臉低落在地上,印出那一小塊水漬。
他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睡著了。
再也沒有醒來。
風吹起地上的殘葉,卷走了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