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滿塵土的城樓。
風颳過,捲起一片黃土。
錦容面對著城牆,額頭抵著牆磚,無聲輕泣著。
騙了你!
他們,騙了你!
紫兒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畔迴響,如利刃,一刀又一刀的狠狠刺在她的心頭。
他們騙了她,爲何要騙她?九年了,她在秋府整整渡過了九個年頭,爲何要在這個時候騙她。
成串淚從緊閉的雙眸中落下,溼透了雙頰。
老天爺,爲什麼要讓她再一次孤苦無倚,再一次被狠心遺棄。
倚著牆,她背過身,最終無力的坐倒在地。
殘陽西下,寒鴉淒厲的從空中掠過,帶過一片蒼涼,如她的心境一般,滿目皆傷。
靠坐在牆邊,她仰頭抵著城牆,看著空無一物的天際。
她被騙了,再一次被遺落在了兵荒馬亂的地方,又一次,她面臨著生死難知的前途,她該如何活下去?
九年來堆砌在歡笑之下的傷痛,如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的心志,如今的她,比起九年之前,更不知該爲何而活著。
“錦容姑娘。”
身旁蹲下一人來,將一件黑色的披風圍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她卻仿若未聞,仍是呆呆的注視著已經有些暗沉的天空。
蕭善祁看到錦容時,她便是這一副癡傻的仿若失去了心魂的模樣。
他原是想進溪平去北城門看看那個還被吊在城門上的手下敗將,也算他命大,這些天天氣好,他又命手下不時的喂些東西給他,不想五日了,他還撐著一口氣。
只是,還沒進城,便在這南城門口外,見到了數日前有一面之緣的錦容。
見她呆呆的坐在城門口,像是一具死屍一般。那一刻,他的心一痛,還真道她已經死了,走近一瞧,還好,她還有體溫,還活著,但卻不知這幾日她遇著了什麼事,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叫了幾聲都不見她迴應,他只得伸出手捧著她有些冰涼的臉,硬是讓她對上了他的眼,只是纔看到那雙眸子,淚便滑落了下來,覆上還未乾的臉頰。
“發生了何事?”他問著。
而她,只是她的眼一眨都未眨,沒有焦點的看著他,無聲的落淚。那眼,空洞的像是失去了生機一樣。
“莫哭,告訴我,你可曾找到你爹?”
在他的手中,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頭無力的垂下,“找不到,再也……找不到了。”
她終於痛哭出聲,一聲又一聲淒厲的哭泣,引得人鼻酸。
“都沒了,什麼都沒了,爲什麼……爲什麼……”
難道這便是註定的,註定她無倚無靠,註定人人都要離棄於她。
蕭善祁看著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不知爲何,心竟一陣一陣的抽痛著,越來越緊,彷彿他看到了她的傷痛,明白了她的哀傷一般。
他活了二十六個年頭,只除了那一次,就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深深的悸動,她的痛是如此清晰在他心底反映著,痛徹心肺。
像是鬼迷了心竊,他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手,未顧及身後數名屬下驚愕的神情,輕輕的將她摟在了懷中,有些笨拙的安慰著。
“錦容,莫哭了,這是命中註定,老天爺安排了這個劫難給你,你便咬著牙挺過去,過段時日就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說著,眼神在暮色之中顯得深淵迷離,說出的話兒,亦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講。
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許久,像是哭累了一般,只聽到了錦容不時的抽噎聲。
他鬆開手,用帶著粗繭的大掌抹去她臉上的淚痕,雖然極力想要動作輕柔,但他還是顯得那般的笨拙。
“隨我走吧,你少了一個親人,我便給你一個親人。”
他想帶走她,只爲了心中的一個私慾,那個在初見她便想將她帶走的念頭,雖然他極力抗拒,將之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只是再見她之時,這念頭便像是脫困的猛虎,再也抓不住,也不想再抓住。
錦容擡起頭來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們只有一面之緣,而他卻說要給她一個親人,這場景是那麼的熟悉,一如九年前她與爹爹初見時的模樣。
她該答應麼?她該隨這個全然陌生的男人離開這個滿布傷心的地方嗎?
“我……”她張了張口,卻又沒了下文。
“無論如何,今日你必須同我走,”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人,他無法想像這些日子她是如何渡過的,可有受到他人的欺壓,“你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呆在魚龍混雜的溪平太危險了,隨我走吧,我不會加害於你的。”
她看著他,像是在一片汪洋之中看到的救命浮木一般,她想抓住,即便是再受一次傷害,她仍想緊緊抓住活下去的機會。
不願再給她時間考慮,他直接扶起她的身子,替她將披風在肩頭繫好,然後擁著她走到自己的馬旁。
“將軍。”一直看著他的蕭靖上前一步叫著他。
今天的將軍實在是太奇怪了,明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有問題,但他卻執意不管她的意願要將之帶回軍營,若是此女心懷不詭,那將軍豈不是引狼入室,畢竟現在可是兩國交戰的重要時刻,天知道瞿雲國的人會使出什麼詭計來,指不定這女子便是他們派來使美人計的。
“不必多言,我還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他厲聲呵退了蕭靖,扶著錦容搖搖晃晃的坐上了馬背,而後翻身上馬,讓她倚在自己的懷中。
許是哭的太久,她真的累了,坐在蕭善祁的身前一直沉默不語,不多時竟然有些昏昏沉沉起來,只是腦中卻已不復適才的混沌,因爲她已經沒了退路,除了跟著身後的這個男人一直往前,她再無別的選擇。
唯一希望,她今日的這個決定,不會令她後悔終生。
蕭善祁鞭策著馬兒慢慢悠悠的走在小道上,雙臂緊緊的護著身前的可人兒。
她嬌弱的像是隨手便能捏碎,所以,他不敢策馬狂奔,只是任著馬兒慢慢的走向軍營。
他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旁無雜念的照顧她,關心她,只是他不否認,這其中絕大部份的緣由是因爲心中的一個奇特的想法,但他現在得不到答案。
而他,亦猜不到她心中此刻的想法。
於是,兩人各懷著心思,在除夕之夜,策馬而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