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狩是一年豐裕的吉兆開端,天瑞開朝以來便不曾斷過,因此便是為了二皇子的病癥暫歇了幾日,待到天一放晴,赫連帛仁依舊領了群臣去圍射。只這次他身邊親信的八王爺和十王爺倒似是冷落在一旁,緊隨他身側的那個少年卻是向來不得意的十一王爺赫連徽墨。
當日他翩然而至便是引得多少傾慕,今日更是以超群的箭術連勝眾人,瞧他今日戰果卻比往年馳騁獵場所向披靡的九王爺更勝幾分。這般犀利的箭術卻是由這個姣弱美麗的少年使出,怪道是連赫連帛仁也有意挑戰。
“徽墨,朕與你比試一下!”催了馬上前,赫連帛仁愈發有了興致,赫連徽墨瞧他這般也便笑道,“皇兄您的箭術可是咱們兄弟幾個中最出色的,徽墨怎敢與皇兄一較長短呢?”
赫連帛仁挽起弓,勒轉了馬頭,瞧幼弟略有些淘氣的神情更是添了幾分舒暢,只嘴上說的話倒是戲謔,“你這孩子怎么也和你那些哥哥們一樣學得只知道與朕打官腔?趕緊的,咱們也別在這邊淺近的地方獵這些小獸,只管進林子去!”
赫連徽墨自是乖巧點頭,“既然皇兄都這么說了,徽墨豈敢不從?只是萬一徽墨僥幸贏了皇兄又如何?”圍場比試歷來都會給勝者豐厚的賞賜,赫連帛仁雖也知曉他不過是玩笑,卻也樂意聽他略帶耍賴的口氣,不禁大笑,“這會兒就來問朕要賞賜了?好,若你當真技高一籌,你要什么朕答應你便是了,怎樣?”
聞言赫連徽墨莞爾一笑,“皇兄說的可不許耍賴!”便是一催座下“烏錐”跟了上去,唇角笑意自是未散,又悄悄瞥向一旁的赫連洛軒,今兒八皇兄打從入圍便少言寡語,想也知道他必是擔憂,只是奈何皇帝心情頗佳,他也不便插手。
笑意噙在眉梢眼角,赫連徽墨知道他這位八皇兄此刻更是憂心忡忡,心下便是冷冷的,一夾馬腹跟著赫連帛仁進了密林。
雖也有隨行侍衛,只是凡駒又如何攆得上“勁風”和“烏錐”,不多時便被甩得尋不見蹤影了。赫連帛仁也不以為意,對赫連徽墨道,“徽墨,朕聽管圍大臣說,這片林子間此季竟然還有虎出沒,不如咱們就比誰能獵了這虎來?”獵虎并非易事,不能準確射得致命一箭,便會被受傷的虎反撲,屆時必定是險況重重。赫連徽墨眼眸一動,卻也不露聲色,“皇兄,徽墨雖從未獵過這樣的猛獸,但也愿意一試,只是萬一出了危險,還請皇兄留神庇護些才是!”一句話便又是不服輸又是給了自己后路,赫連帛仁聽罷也是一笑。
兩人便分頭在密林間細細查勘猛獸出沒的痕跡,因已是放晴了三四日,雖地面上的凍雪未曾化解,林間杉樹上的冰棱倒已開始融化,滴滴答答的雪水自枝干上落下,時而有一兩滴掉在頸間,瞬間的冰凍讓人沒來由得有些心驚。
赫連帛仁一路低頭瞧著雪地和樹干上的痕跡,走了約莫一里的光景,忽見前方杉樹樹干上卻是深深淺淺的爪痕。心頭一喜,便是下了馬來,蹲下身子瞧那樹干上的痕跡。只見那淺痕都有半指的深度,正是猛獸才得留下這力道驚人的爪痕。
又朝前望去,竟是好幾處都有類似的爪痕,連著附近的雪地上都有深深的爪印,看來卻是離那虎穴不遠了。赫連帛仁便是徑自往林子深處走去,略用了些個輕功,使得行動的聲響降到極低,免得擾了那獸,手頭也將弓箭備好,以待一招斃命。
果然又行了不遠,便見一處灌木隱藏下的洞穴,清晰可聞的獸息已然傳至耳中。赫連帛仁暗自運功在掌,輕身靠近。
豈料才稍一靠近,卻自洞中猛然躍出一只大物,也未曾定睛來瞧,下意識撥了弓射出第一支箭。那大物“嗷”地一吼,腥風撲面而來,赫連帛仁一驚,忙是疾退了幾步,卻見那比人高大得多的獸未及撲到敵手,霍然落地,一雙精光閃閃的眼兇煞非常!
待細瞧了那猛獸,赫連帛仁卻又是一怔,那虎全身雪白,并不帶一絲雜色,眼睛也是一金一藍,卻是絕少見的“雪虎”。自太祖時候曾有歲狩遇到“雪虎”,此后近百年便再沒見過這異獸,而這異獸恰是天瑞王朝向來膜拜推崇的獸神,皇宮的亭臺樓閣,甚至連皇帝的冕冠與冕服上都有“雪虎”的雕飾銹徽。
如此見了這異獸赫連帛仁自是大喜,能夠在歲狩遇到獸神,正是祥瑞開端,心下自是決定不再傷它,卻是要生擒了它。再瞧方才一箭正射在“雪虎”胸前,因它靈敏卻又不曾命中要害,只是這么一傷卻是激怒了這獸,但見它稍事立定,便又獸眸一凜,騰得竄起,朝赫連帛仁撲去。
赫連帛仁便是要退,卻不曾留意身后,危急關頭陡然腳下一絆,正被雪下石塊給阻了后退之勢,他停了獸卻不停,約莫是瞧那敵手困頓,更是奮力撲來!
嘯聲驟起,一支飛翎箭極速射來,正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射在獸的前腿上,又是一箭,并無些許間隔直釘在這“雪虎”的后腿,正是這么著,那“雪虎”便是要掙著上前,也使不得力來,只得勉力落地。只是異獸到底是異獸,非但不曾癱倒舔傷,倒依舊是牢牢站立著,金藍雙眸滿是怒意瞪著射箭之人。
墨色良駒上的白衣少年并無懼色,收了弓即刻上前,殷殷問道,“皇兄可曾傷到?”赫連帛仁也只是驚多險少,眼睛并不曾離了那“雪虎”,“朕沒事,你也要小心,這異獸又不得傷它性命,怕是不好對付!”赫連徽墨瞧了眼怒氣震天的異獸,知它此刻靜立不動怕是又要有著更為迅猛的突襲,也便下了馬來,自取了一條縛獸索。
果不其然,那“雪虎”見二人在面前已做蓄勢之態,便身子一弓,竟是躍起丈許,龐大的身軀瞬間朝二人猛撲過來,而這次的撲食之態卻又并非蠻干,見二人同時出招,又是靈巧一轉,躲開了縛獸索,一只虎爪“啪”得拍向赫連徽墨。
本是該移了身形了,卻是顧慮著皇帝在場,便被那一掌重擊在肩,一個趔趄摔在地上,“雪虎”見此更是接力而上,勢要將這箭傷它之人置于死地。但見猛獸身形已壓制過來,張了大口便要咬在赫連徽墨的頸側。
那獸勢頭正猛且疾,赫連徽墨哪里有機會動彈,心中一涼,便欲抽了軟劍破了那獸腹膛以求自保,只手還未到腰間,卻見赫連帛仁先行一掌拍去。本是內力深厚,只這獸皮肉出奇厚實,一掌下去并未撼動它半分,卻更激怒于它,便是調轉了頭狠狠咬向赫連帛仁頸側,正是想咬斷了那人的脖子,食其血噬其肉。
赫連帛仁也算鎮定,身形稍偏,被那“雪虎”咬在了肩頭,猛獸咬力驚人,只見它咬住皮肉便是頭一甩,那肩頭一大塊肉便被撕扯下來。
赫連帛仁臉色瞬時慘白,赫連徽墨見狀心中一急,“皇兄!”便是顧不得考慮周詳,揮手自腰間抽出瀲滟軟劍,腕上作力,竟是將獸自心口到下腹一劍劃開。縱是那獸皮厚肉實,也被這利器生生切開,頓時血液臟器噴涌而出。那紅沾染在少年白衣上,臉龐上,殷殷鮮色仿若美玉上的瑕。
“雪虎”受此致命一擊,頹然落地,和著自己的鮮血臟器趴倒在雪地上,眼睛里猶是不甘,卻終于失了生氣。
赫連徽墨陡然一松,慌忙轉身去瞧遭了重創的赫連帛仁,但見他整個左側的肩膀血肉模糊,雖非致命之傷,卻是不斷淌著血,臉色白中泛青,竟是神智不再清明。見了這般模樣的赫連帛仁,赫連徽墨卻是心下一動,此刻不正是殺了他的最好時機?
手中的劍柄又自攥緊,緩步靠近了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兄。異獸的血猶掛在臉上,順著美麗的輪廓一滴滴掉落在衣衫上。蒼天白雪的密林間,白凈如玉的少年,大片的殷紅血跡,冰冷的眼神,唇角猶帶著淡淡笑意。
赫連帛仁被撕裂了皮肉,疼痛自是難當,血流過速下也便神智昏沉起來,眼自迷蒙,卻是恍然見到那個浴血的少年手持著寒光凜冽的劍,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要去瞧他的神色,卻是朦朧著,幼弟的眉眼神情都是一片模糊。赫連帛仁心中自有寒意,強撐著運起全力蓄在掌中,若他真要有所不利,便是勉力一擊約也能阻了他!
全心系著前面走來的少年,卻不料忽感背后生風,恰是疾勢來臨之態,赫連帛仁心驚不已,眼下便是他如何設法去抵御也是徒勞了。
竟是刀俎魚肉!
然而面前的少年卻先動了,手上軟劍一挽,飛身而上,只聽得“鐺啷”一聲,赫連徽墨的軟劍已抵住了那背后來襲。便是無力勝他,卻也阻住了那人的突襲,只是腕上震意連連,連著胸口都微微發痛,這般力道不容小覷!
赫連徽墨后退幾步持劍而立,原來竟又是那柄傷他不淺的重劍!定睛瞧那使劍之人,雖是壓著斗笠,那眉梢下的深痕卻是清晰可見。
不容得他再多打量,那人重劍穩穩施來,運力又比方才更重了幾分。赫連徽墨軟劍一凜,抬了腕子去抵,卻硬是慢了些許。方才被“雪虎”傷了肩胛,此刻運力便是稍顯滯怠,也正是這差之分毫,失之千里,不及推開,那人重劍便深深刺進了他的胸口。
赫連帛仁正是瞧見這一擊一刺,但見那襲擊之人瞬時拔了劍去,赫連徽墨的身子便緩緩滑落,胸前血色暈開,仿若夏日里絢爛的曼陀羅,凄美而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