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無燈之時,那株“靜心草”的氣味倒似更濃郁了些,與皇上御賜的貢品薄荷青竹茶的沁心滋味卻有幾分相仿。赫連徽墨嗅著如斯氣味,更無睡意,那本是擱在書房的,大約是晴兒喜它玲瓏清香便移來了臥房,此物也該是有寧神之效,只是今日心有所擾,難免不得安寢。
約莫著半個時辰的光景,侍女們的動靜也漸漸沉了,只聽得風兒刮過窗欞的聲響。赫連徽墨再次翻身,望著窗上新換的銀紅軟煙羅,那邊透著渲亮的雪色。
連到最后一絲睡意也褪了去,赫連徽墨起身,穿上家常的天青長襖鹿皮靴子推門而出。出了門才知曉原來又開始飄雪了,時辰約是不久,只地上薄薄一層。他靜靜站了片刻,便行至院門往外去了。
皇宮中本有宵禁,此番他也刻意避諱巡邏侍衛,用起輕功多走檐上,不消盞茶的功夫,已然來到司藥監。自那日與暮蓮道別,竟不曾得空過來,今日恰又是嚴正舒歸來之際,本是最不應來的,卻究竟敵不過那抹心思,淡若煙明若鏡。
赫連徽墨聽聞院內正有言笑,望那窗邊,正是暮蓮與嚴正舒斟酒,師徒二人仿若父女般親昵。腳下依舊是放輕,他站在苗圃之前,卻瞧見那“玲瓏果”枝葉已呈枯萎之勢,果色也褪去了原本的鮮艷殷紅漸呈紫紅,看來確是即將成熟。
“我啊,天天都跟它們說話,好讓它們快快長大,治好十一王爺的病。”耳邊似又響起暮蓮當日之語,心下又是一暖,抬眼瞧那里間的暮蓮,卻不料正對上她驚喜的眼。
暮蓮對他笑了開來,急急奔出房門,“徽墨!”奔至他面前,她那抹笑意更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你看,這些‘玲瓏果’再有五六日便可成熟,本以為你趕不上看它們了。”
赫連徽墨輕柔一笑,“我說過會來和你一起照料它們的,雖不能幫上你什么。現下看著它們長得這般好,也知你是費心了。”見暮蓮又只是一件綠萼梅花窄袖褙子,“怎么又穿那么少出來,正飄著雪呢。”
暮蓮倒笑了,有一絲赧色,“我素來怕熱,師父說是胎里帶了熱毒出來,因此也時有癮疹,雖也吃著調養的方子,總不見好,不過也有個妙處,到了這數九寒天的倒不覺冷。”
赫連徽墨掛著笑意,也知那嚴正舒已看到他,一個眼色使了過去。暮蓮倒渾然不覺,只管笑道,“徽墨,那便是我師父,今兒才回來。”說罷倒拉了赫連徽墨去里間,只見嚴正舒已走了出來,面色如常,“暮蓮,這便是你所說愿與你一同照料玲瓏果的朋友?”
“是啊,他叫徽墨。”聽得暮蓮直呼赫連徽墨的名諱,嚴正舒面上微微一緊,悄悄望赫連徽墨的形容,卻是毫不介懷。“師父連日勞頓,此刻也要歇息了,你們自便就是。”嚴正舒也知不妥,卻又知赫連徽墨的身份此番必不能揭穿,況在九王府這些日子,也見過那九王爺是如何將喬若思愛若珍寶,兩相聯系也是萬萬不能造次。
見嚴正舒竟回屋歇息去了,赫連徽墨倒覺幾分歉意,本是師徒二人小別相聚和樂融融,他一來倒逼得嚴正舒只得回房避開。倒是暮蓮心思單純,只道師父確為連日勞頓需要將息,“徽墨,給你這個。”但見她取出一只月白墜蔥綠絡子的香囊來,遞到赫連徽墨手中,“前次見你,似有不足之癥,燥熱多戾,便配了這個草藥香囊來,你平素掛在身邊,安神寧心,雖無大功效卻也是有幾分好處的。”
赫連徽墨把玩著香囊,針腳整齊細密,打的絡子是平安結,雖用的料子不過是普通的宮中錦緞,因著做香囊的人心思所至,精巧倒更甚其他貴重之物。“難為你想到,平素也是這般細心?”
暮蓮笑道,“師父平素總責怪我做事粗心來著,只在照料草藥上略有幾分認識。”
見她如此嬌憨,赫連徽墨倒正想言語,卻聽得司藥監門外傳來嘈雜人聲,仔細聽來,卻似有“抓刺客”“皇上受驚”之言,赫連徽墨心下一驚,情知不妙,“暮蓮,我不便出現此地,先行離開。”說罷便避在了后門。
“搜——”巡邏侍衛已然沖了進來,見暮蓮在苗圃前,直嚷道,“姑娘,有所叨擾,還請見諒!”嚴正舒此刻也聞聲而出,侍衛們見了也只稍為恭敬了些,依舊是在司藥監橫行進出。
赫連徽墨此刻也不得再留,飛身上了道邊喬木,也免得雪地上現了腳印。
因四處有巡邏侍衛在大肆搜查,赫連徽墨也避行不暢,正行至容妃宮附近,卻見一個黑影飛檐而下。本不欲追隨,卻也驚異于此賊人竟在大內行刺,便轉了向,緊隨那身影而去。
約莫也是察覺到有人跟著,那人躍過織造坊的小閣,正是一片空地,便止了步子。望見赫連徽墨也緊隨而下,倒不知避退,“閣下何必苦苦相逼?”
“你莫不是以為這大內之中可以來去自如?”因著夜深天黑,周遭也無燈火,赫連徽墨并不能瞧清此人。
只聽那人低低笑道,“這皇宮內院又如何?于我,不過如履平地。”
“那你究竟也沒能行刺成功,不是嗎?”赫連徽墨冷笑,皇帝如今雖是養尊處優,但赫連家的子嗣又有幾個不是身手超群?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兄弟,皆自三歲起由名師相授,當今皇上赫連帛仁更是以深厚內功修為著稱,一手錯骨分筋爐火純青。
適才緊隨那刺客而來,業已發現這人左肩似有重創,怕就是赫連帛仁的手段。因此又道,“你此刻受著傷,怕是不消三兩招,便會被我擒下了。”
那刺客眉頭一皺,后退了些許,許是扯動了創位,行動一時有些滯住,偏嘴上又強硬作勢,“那倒也該一試了。”
赫連徽墨微微一笑,一手探向腰間,竟緩緩抽出一把薄若蟬翼,韌如蒲草,明晃晃,寒光乍現的軟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