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帛仁兀自凝神去看那遠處奔來的墨色馬兒,蒼茫雪色中,那身姿矯健的“烏錐”倒更是蹄下生風,絲毫不曾受到風雪阻礙,而那馬背上之人恰是一襲銀白獵裝,領子袖子滾著銀狐毛,又是同色鑲毛的風雪帽,這么一色兒銀妝素裹,卻又似與風雪相融,使人一時也辨不出他的樣貌來。
乃至到了跟前,那“烏錐”腳程才緩了下來,倒是頗有幾分悠哉踱來,那馬上之人便也漸漸現了真容,卻是十一王爺赫連徽墨。
但見一雙清冷明白的眸子先自淺淺蘊起了笑意,緩了緩,似是無情卻恁般動人的俊美容顏便是微微轉向赫連帛仁,一朵笑悄然在唇邊綻放,飛雪飄落間仿若謫仙,一時卻是惑亂人心。
莫說是從未見過這樣絕世容顏的群臣兵士怔忪悸動,便是見慣了這副樣貌的皇親不由得也要多看上幾眼。赫連帛仁也自猶疑,這確是平素里那個病怏怏的赫連徽墨,只今日見了卻又是諸般不同,只這異變又是難以道明。
翻身下馬,身子也似云燕輕盈,赫連徽墨順手撫了撫“烏錐”。那脾氣本暴烈異常輕易碰不得的“烏錐”倒是沒了脾氣一般,乖順得吐了吐氣,下頜倒自貼上了赫連徽墨的手輕輕磨蹭著,幾分撒嬌的模樣令得赫連帛仁也是驚詫不已。這“烏錐”確是良駒,只性情暴烈,多少人要降服于它,卻終只性情剛強的老九不服這個理兒強硬地收了它,便是這一收也非易事,當初人倒也摔了不知多少次,而如今看“烏錐”與素形姣弱的赫連徽墨卻是這般熟稔親密,不由得要叫人心生疑惑。
“皇兄,徽墨斗膽請戰最后一場的比試。”微啟雙唇,赫連徽墨自是笑盈盈瞧著眼前的皇帝,也似是不見他眼中疑色,又道,“皇兄不必擔心,雖然徽墨素來體弱,終是打小隨皇兄們一同學過幾日箭術,雖不見多精到底也還能充充場面了。”便是這么一說,赫連帛仁才記起這體弱多病的十一皇弟小時也是精習騎術箭術的,非但會更是技藝驚人。那時不過六歲大,便有百步穿楊之勢,騎射本事更比其他兄弟要輕巧精準許多,只十歲上生了重病,便不再這般勞動筋骨罷了。
想著,便是微微一笑,“正是呢,徽墨你騎射之術都堪稱一流,這個朕自然不會擔心。只是,你身子能撐得住么?”赫連徽墨笑容不改,“前段時日皇兄囑那嚴太醫來瞧病,倒是調養得當,徽墨身上的傷好了不說,舊疾似也壓制住了,這些日子都不曾再犯過,想來竟是大好了。”言語輕柔恭順,卻是聽來有幾分隱隱強勢,赫連帛仁眼中掠過一抹驚異,卻又笑開,“那便正好,最后一場可至關重要,朕還在愁派誰出賽呢,如此便也安心了。只是——‘烏錐’脾性暴烈,你確能駕馭?”
赫連徽墨豈不知他心思所至,便是淡淡笑道,“九皇兄臨行前把‘烏錐’留在了圍場,約莫是覺得自己短期內不會回來了,便是要讓它自由自在在圍場生養。徽墨倒似是與‘烏錐’有緣,駕馭起來倒還算得心應手,皇兄不用太過擔憂了。”
赫連帛仁便點了頭,扭頭看了看那勒馬而立的白倏羽,這個少年雖不過弱冠之齡,卻是本朝小輩將領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功夫了得,戰場上謀略更是出人意表,這便是繼赫連明風后又一個大將之才。因也是頭一年隨駕歲狩,旁人也并不知道他的路數為哪般,此時便是看十一王爺與這個少年將軍該如何較量了。
赫連徽墨便跨上“烏錐”,這有靈性的馬兒也不必主人如何催使,自行踱到了場地中央。只片刻功夫,白倏羽也策馬隨在一旁,只聽他輕聲道,“十一王爺,還望承讓一二。”赫連徽墨側首瞧他,一抹笑意在唇邊若有似無,“白將軍所言倒該是本王來說才是,實力便是這般懸殊,本王心倒還懸著呢。”白倏羽便只一笑,也不再答話,聽得令起,便是催了馬向前奔去,正是敏銳,早見到灌木叢中一只鹿角隱隱現出,便搭了弓,不消二話射將出去,自是箭不虛發,第一例獵物已然到手。耳邊聽到周遭眾兵卒歡呼聲,便是正要浮起笑意,只眼神所向之處,卻是赫連徽墨隨行兵卒拾起了一雙七彩山雞,一雙獵物上赫然是一支飛翎羽箭穿過了頸項。竟是一箭雙雕!
赫連徽墨知他正往自己這邊瞧,便是回頭微微一笑,白倏羽雖也辨不出他笑意是善意還是嘲諷,卻是面上一熱,心頭便有些掛不住惱意來。狠狠踢了座騎一下,那馬兒便加速飛奔起來,白倏羽徑自朝那密林間一只野兔拉滿了弓,正是待那箭將發之際,卻只聽耳邊“嗖”的一聲,卻是一支飛翎箭自自己耳旁飛過,徑自射穿了兔子的顱骨。便是這么著看出了那箭勢猛烈非常,想來若是稍微偏移,便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白倏羽驀然回身盯著身后不遠處的赫連徽墨,這位十一王爺只是一副純清無暇的笑顏,“白將軍,適才本王幸未失手,如若不然,倒是該傷了將軍了。”白倏羽豈會不知他有意如此,只料不到傳聞中的病秧子王爺竟是這般刁鉆,便也不理會他,徑自往前去,正是想要遠離了他。
卻不料凡他引弓欲獵之物幾乎皆被赫連徽墨擾亂了去,偏他自己也不正經獵取獸物。“夢甜香”燃到最末一點,白倏羽卻只獵得三樣獸物,而赫連徽墨也不過是四五樣。
若單說箭術,這位十一王爺確是個中翹楚,箭箭精準,只恨他竟是處處逼人,似是欺辱又似玩鬧,叫人不知如何應對才是。白倏羽正是著惱,想那戰場上多少險境都惹不了他如此心煩意亂,如今卻為人魚肉!這么琢磨來更是怒意叢生,揚手一箭便射向樹叢中一只體態龐大的獸。
不自覺瞧了下身側,自左側卻正是另一支箭疾風般截了來,卻與方才走向不同。那箭破了風雪而來,并不曾對著樹叢中的獸,只聽“叮”聲作響,兩支箭卻碰了頭,還未及樹叢便落了下來。
“十一王爺,你這是什么意思?‘夢甜香’已燃盡,便是最后一樣都不放過?”見到赫連徽墨將他所發之箭生生攔截,心中自是又羞又怒。白倏羽冷冷望著一身銀白風姿卓然的赫連徽墨,卻聽他緩緩說道,“白將軍難道沒瞧出來,那樹叢后的獸已是腹中有子?”眾人瞧去,那叢后之獸正是受驚逃出,只見其體態臃腫,腹部已高高鼓起,確是正如赫連徽墨所言。
也不看白倏羽臉色乍白,赫連徽墨又道,“歲狩雖是以獵取獸物為先,卻是母獸和幼獸都不得獵殺,便是咱們這個圍,也須得開了口子,好叫壯年之獸逃離,以系獸類繁衍,怎么這會兒白將軍倒要獵殺了這有孕母獸?”
白倏羽便也無言以對,倒是趕來的赫連帛仁替他解了圍,“也罷了,白卿家怕是一時沒有留神,朕信他絕非有意,倒是徽墨你箭術卻是驚人啊。”說著話便是悅色于顏,赫連徽墨也便接口道,“皇兄所言極是,徽墨不過跟白將軍玩笑兩句。”話正說到這里,卻只聽細弱的引弓聲乍起,眾人不及捕見,一支箭已深深切入了赫連徽墨座下的“烏錐”的腿上,便是良駒吃了痛也狂躁起來,嘶叫踢騰,赫連徽墨一時無查,便是生生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