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晚上喂完媽媽吃飯, 季悠小心翼翼的給柳香擦著嘴角。
客廳裡季立輝喊道:「悠悠啊,這是誰給你發(fā)短信了?」
季悠莫名心虛, 她麻利的跳下牀, 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客廳。
從書包旁邊翻出自己的手機, 果然,是祁彧。
她躡手躡腳的跑回了自己房間,蹬掉鞋子,靠在牀頭,按開了短信。
祁彧說:「到家了沒?!?
連問號都不知道打。
季悠輕輕嘟起脣, 擡起胳膊認真的回:「早就到了。」
肥大的睡衣從她的手腕滑下去, 露出一片細白的皮膚。
祁彧很快就給了回信。
「到了不知道給我報個平安,恩?」
季悠看著短信, 輕輕咬了咬舌尖,嘴裡就像突然含了蜜, 甜絲絲的。
「悠悠,來幫爸爸開下冰箱?!?
季悠恍然回神,趕緊下牀, 踉踉蹌蹌的穿上鞋子, 掩飾性的喊了聲:「馬上就來?!?
一邊往房間外走, 一邊給祁彧回短信, 把所有的傾慕都隱藏在心裡:「知道啦?!?
祁彧連夜坐車回了北京爺爺家。
祁老將軍在城郊有棟房子, 是國家獎勵給他養(yǎng)老的地方。
十一是老將軍的生日,所以他們?nèi)叶既ソo爺爺祝壽。
人都說祁老將軍的生日好,正趕上國慶, 是普天同慶的大日子。
祁老將軍也這麼想,他年輕的時候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立過大功,把國家看的比什麼都重,所以每次過生日的時候他總是強調(diào),他的生日不重要,祖國才重要,全家人聚在一起,也是爲了慶祝祖國的生日。
至於別人是不是跟他一個想法,他就管不了了。
祁彧進門的時候,祁衍和孟溪則已經(jīng)到了。
祁衍靠坐在沙發(fā)上,腿上架著一擡筆記本電腦,他正聚精會神的在電腦前打著字,一語不發(fā)。
他的面部輪廓相對於祁彧要深邃一些,長得也更像母親。
他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安靜的坐在那裡,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的眼神就像一張緊閉的門,不輕易流露出一點他的內(nèi)心世界。
如果說祁彧是一隻初露鋒芒的猛獸,那祁衍就是無情無愛的魔鬼,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刻,他已經(jīng)決定了你的生死。
孟溪則坐在沙發(fā)的另一邊,輕輕揉著眉心,閉目養(yǎng)神。
她是個打扮的極其精緻的女人,長得又漂亮,氣勢也很強。
雖然年紀不小了,但因爲保養(yǎng)的好,看起來要比祁厲泓年輕不少。
因爲軍婚比較麻煩的原因,孟溪則就一直沒跟祁厲泓離婚,但兩人的確沒什麼話好說,就連座位也是隔得遠遠的。
祁厲泓皺了皺眉,偷偷看了孟溪則一眼。
孟溪則幷沒有察覺道。
祁彧輕聲道:「媽,哥。」
孟溪則這才擡頭,朝祁彧笑了笑:「阿彧,好久不見了,媽媽很想你?!?
彷彿例行公事一樣,祁彧回道:「我也想你。」
祁衍終於一勾脣,放下手裡的工作,對祁厲泓道:「爸?!?
祁厲泓點點頭:「你忙吧?!?
祁衍低下頭,也沒客氣:「好的。」
祁厲泓被憋了一下,有點鬱悶。
這個大兒子也不知道像誰,誰都猜不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從小到大,他似乎就比同齡人成熟很多。
祁彧掃了他哥一眼。
祁衍只跟他說過一句要考軍校,他就已經(jīng)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依仗爸爸的資源,甚至不惜以生命爲代價,儘可能快的獲得權(quán)力,爬到不可撼動的位置。
只有這樣,纔可以反手把所有不順心如意的人和事攔在想要保護的人前。
這個不順心如意的人,甚至包括了他們的父母。
祁彧知道,哥哥就是這麼做的。
偌大的長廳中央擺著一張桌子,桌面鋪了白色餐布,上面罩了不少蓋子,主座旁邊還擺著一瓶紅酒。
暖黃色的吊燈照著桌面,把擦得光亮的碟碗映的反光。
這樣耗電的吊燈平時很少打開,老將軍是過過苦日子的,平時節(jié)儉的很,只有這樣全家聚會的時候,才搞的隆重一些。
然而這樣的場面近些年是越來越少了。
樓上響起了柺杖的咚咚聲。
祁老將軍頭髮花白,臉上已經(jīng)有不少皺紋了,但仗著年輕時候鍛鍊的多,所以精氣神還不錯。
他沉穩(wěn)的從樓上走下來,單手扶著柺杖,拉過椅子大大咧咧的往上一坐。
「我就不喜歡弄的這麼形式,又紅酒又刀叉的,成什麼了?!?
祁厲泓趕緊走過去,在祁老將軍身邊坐下:「筷子也有,家常菜也有,您愛吃什麼吃什麼?!?
其實是孟溪則喜歡精緻的東西,所以家裡的廚師每年中西餐都要備著,桌上常常混雜在一起。
祁厲泓落座了,孟溪則也站起身,踩著高跟鞋坐在了他對面。
祁彧和祁衍分別坐在父母身邊。
祁老將軍用手撐著桌子,擡眼掃視這一桌子的人,嘆了一口氣:「想見你們一面真難啊?!?
祁厲泓招呼人給老爺子到了點溫水:「爸你說什麼呢,你要是想我們了,可以隨時叫我們回來?!?
廚師過來,拿了個玻璃杯,將溫水倒在被子裡,杯壁上飄起一層熱氣。
祁老將軍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擺了擺手:「闌柏軍區(qū)還需要你坐鎮(zhèn),你呢好好工作,好好報效國家?!?
孟溪則淡笑了一下,自顧自的給自己倒了紅酒:「您就聽他隨口一說得了,說又不用費力?!?
祁厲泓瞇著眼睛看著孟溪則,深吸一口氣。
他想反駁什麼,但是對上孟溪則冰涼的神情,還是把話嚥下去不言語了。
祁老將軍摸了摸滿是皺紋的眉頭,嘆息著搖搖頭:「溪則啊,我知道你心裡有氣,當年......」
「爸,快吃飯吧,阿彧趕了一晚上車,肯定餓了?!姑舷獎t打斷祁老將軍的話。
祁彧擡眼看了看他媽,孟溪則一臉平靜。
祁厲泓低下了頭,拿過紅酒杯,給自己倒了半杯,然後一仰頭喝了個乾淨。
他低聲道:「吃飯吧。」
又是這樣,每年都是這樣,祁彧看著都想笑。
既然根本沒有一點回轉(zhuǎn)的餘地,幹嘛總要拉扯在一起吃頓飯呢。
祁衍依舊面無表情,彷彿對父母之前的暗流涌動置若罔聞。
廚師掀開蓋子,食物的香氣頓時飄了出來。
廚房的鐵板上還煎著鵝肝,孟溪則面前比其他人都多了一份法棍。
她喜歡蘸著橄欖油配鵝肝吃。
祁老將軍依舊拿著筷子,去夾最爲簡單的土豆絲,洋蔥片。
裡面的肉倒是不怎麼動,他年紀大了,吃太多肉不易消化。
多年的軍旅生活讓他養(yǎng)成了吃飯飛快的習慣。
孟溪則的鵝肝纔剛剛上來,祁老將軍已經(jīng)吃了半碗飯了。
他擦擦嘴緩了一會兒,擡頭問道:「祁衍最近怎麼樣了,好久都沒有你的消息了,還在你媽的公司嗎?」
孟溪則臉色一變,硬邦邦道:「沒有。」
祁厲泓也好久沒跟大兒子見面了,他清了清嗓子:「我前段時間聽你媽說給你介紹了個家境不錯的女孩,怎麼樣?」
祁彧差點被紅酒嗆到。
也對,家裡只有爸爸不瞭解哥哥那些事,所以才能這麼準確的專挑槍口問。
祁衍動作一頓,睫毛輕微的跳了一下。
他手裡捏著餐刀,慢條斯理的劃在牛排的紋路上。
五分熟的牛排被他一刀切成了兩片,露出裡面嫩紅的血肉。
「我當然沒有去見?!?
他說話也很平靜,好像這件事對他來說就跟推掉一場例常的會議一樣。
孟溪則深吸了一口氣,刀背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別問了,人家父母已經(jīng)跟我斷交了?!?
祁厲泓小聲嘀咕:「活該?!?
孟溪則擡眼盯著他,祁厲泓又把頭歪到了一邊。
祁老將軍輕輕點了點頭:「那不在你媽公司了,現(xiàn)在又做點什麼呢?」
他是當兵的,對商場不太瞭解。
祁衍對爺爺還是比較尊重的,他放下刀叉,耐心道:「我有自己的投資公司,最近在大學暫代一學期的金融課程?!?
老爺子對投資不瞭解,但一聽到大學,立刻心滿意足道:「哦當老師,那不錯那不錯。」
孟溪則冷笑:「不知道是爲當老師還是爲了別的什麼?」
祁厲泓疑惑的看了孟溪則一眼,總覺得這裡面有事。
祁彧倒是知道,哥哥的那個童養(yǎng)媳,倒是考去那所學校了,哥哥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餐桌上維持了片刻的寧靜,甚至連咀嚼的聲音都沒有。
祁衍微笑,擡手理了理西裝的扣子,漫不經(jīng)心道:「是爲了把以前不小心丟掉的東西找回來?!?
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他。
祁衍的眼神高深莫測,繼續(xù)緩緩道:「等我弄清楚她是怎麼丟的,再慢慢算帳。」
祁彧聽著這幾句話都覺得有點滲人。
他就不能跟他哥多待,這種不正常的情緒殺傷力太強了。
祁老將軍耳朵也不那麼靈光,聽了個大概還沒太聽明白。
但他也不再繼續(xù)問祁衍了,轉(zhuǎn)而看向祁彧:「祁彧最近怎麼樣,是上高中了是吧?!?
祁彧笑著點點頭:「是,爺爺?!?
「高中辛苦啊,一定要好好努力,將來準備想考什麼大學???」
還沒等祁彧說話,祁厲泓立刻替他答道:「軍校。」
祁彧靠在椅子上,勾脣一笑,卻也沒當面反駁他爸。
一邊的祁衍倒是難得仰起頭抿了一口酒。
祁老將軍精神一震:「軍校不錯啊,子承父業(yè),我們祁家總該有一個讀軍校的?!?
祁彧用食指抵著餐刀,輕輕一轉(zhuǎn),餐刀在他手指下晃了幾圈,竟然還沒倒。
「是嗎。」祁彧淡淡道。
孟溪則聽他們討論軍校,滿臉不屑,但礙於老爺子也是軍校出身,她難得沒諷刺祁厲泓什麼。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
祁老爺子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些當年的事,明裡暗裡勸祁厲泓和孟溪則要家庭和睦,要互相包容。
但這倆人油鹽不進,老爺子嘆息一聲,也就放棄去睡覺了。
孟溪則當夜就坐著專車回市裡了。
祁厲泓站在空曠的馬路邊,悵然若失的看了幾秒,也轉(zhuǎn)身回了房。
大廳裡就只剩下祁彧和祁衍。
祁彧終於有空給季悠發(fā)條短信,戲弄她一句,片刻之後,收到季悠短短的三個字。
祁彧的臉上不由自主的帶了些柔情,他都能想像到,季悠軟噠噠的說這三個字。
祁衍把筆記本合上,擡起頭來,語氣有些淡:「還記得你給我做的保證嗎?」
祁彧一楞,隨即想了起來:「唔?!?
期中考試前50%。
「希望你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
祁彧嗤笑一聲:「不管怎麼說,你別忘了,我跟你可是一對爸媽?!?
祁衍若有所思的點頭:「有道理?!?
說罷,他拎起電腦回了客房。
漫長的黑夜,依舊是無止境的工作時間。
祁彧叼了根菸在嘴裡,也沒點,就是爲了吸一吸那股菸草的味道。
他雙手背在腦後,望著天花板,頭一次開始反思,自己爲什麼那麼討厭軍校。
大概只是因爲想跟祁厲泓對著幹,因爲天性野,厭煩管束。
但軍校本身是沒問題的,他的格鬥老師是特種兵,他從小一起玩過的都是各種各樣的軍人。
他們跟他都是朋友,哥們兒,既仗義又熱血。
十一假期已過,溫度驟然降了很多。
之前還能穿著短袖在操場晃盪呢,現(xiàn)在必須套上長袖校服了。
季悠果真沒有出去玩,她在家裡認認真真複習了七天。
臨上學的時候,季立輝給季悠帶了一大袋老家郵過來的菱角,讓她給同學們分一分。
季悠把菱角裝在書包的前層,擔心壓到,所以還特意背在了前面。
返校的那天下午自習,季悠把衣服送去宿舍放好,然後將菱角依次放在了幾個室友桌上。
還留個五小袋,是給祁彧的。
她把這五小袋揣進寬大的校服兜裡,然後拎著錯題集回了教室。
宋青山在講臺前看自習,季悠進來的時候很安靜。
她輕輕帶上門,悄悄回到座位上坐好。
伸手摸到兜裡的菱角,季悠猶豫了一下。
送給祁彧東西,她還有點不好意思。
大概是太心虛的,所以怎樣都能想到曖昧不清的地方去。
那可是她的小哥哥啊。
祁彧早就注意道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靠的離季悠近了一些,輕咳一聲,道:「有事說?」
宋青山擡了下頭,一見是祁彧說話,於是又不打算管,繼續(xù)埋頭看書了。
季悠點了點頭。
但是祁彧敢在班主任面前說話,她又不敢。
季悠從錯題集的後面小心的裁下一塊方方正正的小紙條,然後伏在桌面上仔細寫著。
祁彧看著她的側(cè)臉心裡發(fā)癢。
怎麼這麼可愛,連傳紙條都要裁的整整齊齊的。
季悠寫完了,偷偷塞到祁彧的手裡。
祁彧故意抓了一下她的手指。
季悠一驚,漂亮的杏眼瞪著祁彧,那顆小痣也跟著氣憤了起來。
祁彧這才依依不捨的放她走。
季悠抖一抖肥大的袖子,把手縮進了袖子裡。
祁彧展開紙條一看——
「爸爸從老家?guī)Я诵┝饨莵恚阋灰?,我給你?!?
祁彧勾脣一笑,不捨得浪費她的紙,在下面跟了一行:「你餵我我就吃?!?
寫完之後,他直起身子,讓季悠探過來看。
季悠一看完那行字,就抿住了脣,耳根紅的快要滴血。
祁彧用眼神逼迫她,喂不喂?
季悠小心的跟他做口型,強調(diào):「這可是教室!」
祁彧瞟了一眼宋青山。
宋青山在專心致志的看書,連頭都不擡。
班裡的同學也難得安靜,畢竟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誰也不想拿個太差的成績回去。
不會有人看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脣。
季悠低著頭,躊躇了片刻,還是默默的把手伸進了兜裡。
她根本不忍心拒絕祁彧。
把一小袋菱角捏在手裡,嫩白的指尖小心的撕開包裝袋,露出裡面水靈靈的菱角。
擔憂的四下掃視一圈,季悠飛快的把菱角遞到了祁彧的嘴邊。
等他一口咬下去,季悠又迅速的把手縮了回來。
祁彧心安理得的嚼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吃菱角這種東西。
但是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