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二的神情恢復了愣頭愣腦的模樣,他的眼神被恐懼所占據,全無施展兇悍功法時候的果敢與機警。他眼神中隱隱有所恐懼,人性中的軟弱好似枕戈待旦的轉化器,將其腹部的疼痛源源不斷化作屈服的理由,但緊接著恐懼又被某種類似信仰亦或忠誠的情緒所沖垮,在激涯拍岸的河道中被沖刷成淡淡的痕跡,他顫顫巍巍說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話還沒說完,本就負有內傷的佟二腹部再度結結實實地挨上一拳。
本是半蹲著試圖站起來的佟二雙腿登時蹬直,腰腹弓成蝦米狀,嘴張的老大,巨大的疼痛仿佛洶涌而至哽塞在喉嚨中,致使哪怕拼命想嚎叫卻也靜默無聲。
“撲通!”佟二雙膝跪地,身子仿佛被抽筋剝骨攤在地上不斷抽搐,殷紅的血水在他的嘴邊流淌。
夜無仇緩緩將泛著金光的上勾拳撤出來,原本笑容滿面剎那間冷酷地看著佟二,聲音寒冷似雪山亙古不化的百丈玄冰,他說道:“此拳是替云姑娘打的,你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忍耐。你要清楚的是,我夜無仇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論起狠毒我超乎你的想象,哪怕你自以為理解這句話。我再問你一遍,你都知道什么!”
弗克洛見夜無仇喜怒無常的一幕,暗中嘆了口氣,圣騎士的職位象征著團隊的領袖,在這樣沉重的壓力敦促下,隊員任何的失策從某個側面上或多或少都歸咎于他,如此萬矢之的的靶子本就重負難堪,再加上強烈的責任感愈發將夜無仇的真心在面對復雜的局勢時傷得鮮血淋漓。
弗克洛知道,云小蟬的惡意其實對于夜無仇來說并沒有過多的影響,能夠明辨是非在眼前這位年輕的領袖身上擁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于此同時“公私分明”與前者同樣相輔相成地鑄就這個年紀輕輕卻靜水流深的心性。在他看來,云小蟬不過是少女的任性,沒有經歷世事的磨礪,任何人在面對稍稍的不如意時都可能作出令人費解且厭惡的舉措。基于此點,弗克洛選擇了原諒,他相信夜無仇多少也抱有與他相同的心思。
“別默不作聲的裝死,我對自己一拳造成的威力心里有數。”夜無仇靜靜地走到佟二的面前,用極度厭倦的語氣道:“游戲也就別玩了,再玩下去也將毫無意義,接下來告訴我,你匆匆忙忙去所謂何事。”
夜無仇雙手揪住佟二的衣領,硬生生將其從地面拉上來,兩人眼神對視,夜無仇發現佟二的眼睛里泛著虛弱黯淡的光澤。這明顯是虛弱至極的表現!夜無仇暗啐,佟二雖說功法斗技有可觀之處,可他的身體卻實在是被酒色掏空只剩下殘衣敗絮,斗氣經過先前那番猛烈輸出已然瀕臨枯竭,再結結實實挨了夜無仇兩拳,肺腑五藏已然隱疾遍布。
“饒……饒我一命。”佟二的鼻息極為不穩定,語氣虛弱丹田中沒有足夠的氣息供他說出接連的語韻。
因此,他的話顯得斷斷續續。
“我……我……在義王手底下做事,義王對隕神淵古劍冢地圖極為感興趣,所……所以派我前來打探消息,將所有暗中潛匿對地圖感興趣的勢力匯報。”
夜無仇仔細聆聽,簡單的話費了好大的力才算聽明白,佟二口中所謂的“義王”想必是卜端良地界的大勢力吧。
“那你打探到了什么!”夜無仇心中暗自對義王的決策能力感到無比質疑,派佟二這樣的草包來刺探消息,豈不是自掘墳墓?
“我……我說完你……你能繞我不死嗎?”佟二氣若游絲道,那樣微弱的好似時刻有消失的氣息讓夜無仇萬分顧慮,此刻他從佟二身上窺到隱藏著的局勢苗頭,若能從此作突破而覽其全貌不失為不錯的契機。他將療傷丹藥喂在佟二的嘴里,說道:“這枚丹藥包含了我想說的,你大可放心。”
丹藥化作熱流慰籍了佟二殘破襤褸的四肢百骸,這讓他稍稍感到有了些氣力,瞳仁中漂浮不定的光點也逐漸凝實,這才接著開口喃喃道:“我這樣也算是屈打成招,義王想必也不會怪罪于我。我所探得到消息便是,我發現了你們的人潛藏在九重天拍賣會場的附近。”
夜無仇將他輕輕放在墻角并為其找了個舒適的坐姿,他剛想問“你們的人”具體指什么,念頭中卻驀然涌現出幾分鐘之前佟二的話,佟二把自己當做“血翎”的人,那么九重天拍賣會場四周隱匿著血翎的手下。
“義王怎么都沒想到血翎竟然也打起了地圖的主意,這地圖當真是香餑餑,竟然同時引起隕雷皇與血翎皇的注意。這下有好戲看了。”
夜無仇心中暗作計較,他忽然有種想把卜端良地界的勢力劃分了然于胸的沖動,要不然這一個“義王”,那一個“隕雷皇”,又來個“血翎皇”,讓人的思緒都不禁為之混亂了。
“那么地圖被老頭競拍了,他又屬于何方勢力?”夜無仇試探性問出最后的問題,在他看來,若是問得再詳細也無濟于事,畢竟幻境高手能有連弗克洛都深受其害的實力,又怎會被佟二所探知?
“那個老頭的身份,義王已經在派人暗中調查了。”佟二困頓地靠在墻上昏昏欲睡。
夜無仇心驚不已,這段談話在他看來絕對值當,絕對對得起在他身上所耗費的時間,因為能夠以和平方式得知局勢竟然如此復雜,那么對接下來的決策定會有極大的裨益,畢竟望聞問切對癥下藥也須得見病人本尊。
那么接下來……夜無仇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但終究沒有讓這種情緒所影響,他俯身在萎靡不振的佟二身上翻出囊袋,袋里面裝著銀漢星云鐵。
……
一朵璀璨的煙花在空中綻放,似是某位頑皮的孩童在嬉笑玩耍,可唯有經歷過有素的訓練的武者才會將其認為是某方勢力的暗號。
夜無仇盯著天空的煙花怔了怔,那不正是自己召集部隊的信號嗎?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尤其是在詰問佟二之后。因為隕神淵古劍冢地圖的召集,不知多少圖謀不軌暗中覬覦的勢力伺機而動。之所以到現在還風平浪靜,夜無仇扭過頭看了看拍賣會場,想必是那老頭還未現身吧。
而恰恰在這等微妙的時刻,霍杰將召集部隊的信號點燃,這仿佛是一個契機,同時具有預示意義,就好比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掣肘點,就這樣被打破了平衡。
夜無仇與弗克洛對視一眼,旋即二人加快腳步,迅速消失在街角,向煙花之地遁去。
而于此同時在城中較遠之地的閣樓中,侍者微微躬身對一成不變的黑暗俯首道:“尊上,我們的隊伍已經發現夜無仇的具體方位,他正是在九重天高級拍賣會場附近。”
“哦?那你是怎么做的?”
“奴才已經吩咐下去,將我們遍布全城的高級武者全部調往那里,用不了多長時間,那片區域將會巨細無遺地掌控在我們的手中。”
“此事辦得不錯,若此事成功,嘉獎是少不了你的。”嘶啞的聲音壓抑著極度的喜悅,從而聽起來顯得有些怪怪的。
“只是尊上,還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或許會波及到我們的行動,從而使其產生變數。”侍者字斟句酌道。
“什么事?”
“據血翎皇傳來口信,九重天拍賣會場附近隱藏著眾多高手,似乎是醞釀著極大的暴動!”
“哦?還有這等事?”尊上的聲音明顯變得陰沉,本來勝券在握的局面再度出現轉機的可能讓他不得不沉下氣,“那么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血翎他可有提及?”
“血翎皇說,因為九重天拍賣會今日拍賣了隕神淵古劍冢的地圖,上古遺跡的魅力足以吸引眾多高手為之拼命,諸如隕雷皇以及其家族高手,諸王以及他們的從屬勢力,等等等等。”
尊上良久無言,他再度開口的時候已經是幾分鐘過后了,他說道:“去告訴血翎,無論發生什么,管理好部下,千萬莫要與爭奪地圖的諸方勢力干戈相向,抓到夜無仇后功成身退,莫要多做停留。
“是!”侍者鏗鏘應和道。
“慢著,提醒血翎一句,遇到隕雷皇切記不要意氣用事,他們二人的恩怨似海深,我真怕到時候出現什么無意義的變故,你將我原話告訴他們,萬事須得功成名就之后再算總賬,切莫計較蠅頭小利而失了開宗立本的機會。”
“屬下遵命,這就去通知血翎皇大人。”侍者引身而退,將閣樓的門戶掩好,旋即右手中指與拇指環節成套置于口中,吹出嘹亮清脆的口哨。
雪白的鴿子撲棱著翅膀不知從何處而來,侍者于其靈巧的小腦袋旁耳語幾句,白鴿便沖天而起向城中的另一地方飛去。
秋高氣爽的蒼穹之上,靜靜地飄浮著幾片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