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國是個地大物博的國家,沿海線上衆多省市,自然有著許多無名的小漁村,位於東部沿海的某一個小小的村落,住著許多漁民,都是以出海打漁爲生。家家戶戶鄰里鄰居,連外姓人都很少有,村民都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熟人,就連驢友,都很少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卻是個天藍海碧氣候溫宜的好地方。
這個小村子,大約半個月之前,來了一個陌生人,哦,陌生的女人。
“三嬸兒,今天吃啥呀?老遠就聞著香味兒了!”一個年輕人路過村子羅三叔家門口,遠遠看著三嬸兒在院子裡忙碌著。
“就你鼻子靈!”三嬸兒笑呵呵的迎過來,“石頭啊,中午喊你媽一塊過來吃飯,村長上午剛捎回來的幾斤排骨,中午紅燒!”
“村長送來的,那得來嚐嚐!”石頭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又陽光?!按彘L他媳婦病好了?”
“可不嘛?”說起這個,三嬸兒的笑容越發的深了起來,“新來的這個姑娘啊,真是神了,雖然說話聽不懂,但是啥病都會瞧!還會動手術呢,那可是城裡的大醫院的醫生纔會的,再說了,咱們這靠打漁掙幾個活命錢的,哪有那個錢去做手術去?有她來了可好,又會瞧病又會治病,村子裡的人高興著呢!”
“那也是多虧了羅三叔眼尖,離那麼老遠呢,就看著有人躺在海邊上,要不是他發現了那姐姐,估計早就給大老鷹當了大餐了?!笔^一邊說著,一邊伸頭往院裡瞧,“姐姐沒在家?。咳バl生所了?”
“啊,沒在,村長他媳婦說,今天要……啊,要複查,對,複查。”三嬸兒想了半天,纔想起來村長說的這個繞口的詞兒來。
“你說這村長,這回他媳婦兒的病治好了,他也不張羅著報警了。”
三嬸兒嘮得正歡,也沒留意到石頭有些失望的表情,“那姑娘剛醒的是時候,咱說啥她也聽不懂,她說啥咱也聽不明白,就知道她說的那個,是朝鮮話吧?那肯定就是朝鮮那邊被買過來的女人唄,咱鄰村兒的那些個光棍們,娶不上媳婦,不有的是花錢從朝鮮買的嗎?村長當時就說要報警,我和你三叔好勸歹勸的纔給勸下來,說這孩子也夠可憐的,好歹你讓她歇兩天,吃兩頓飽飯???不說朝鮮那邊都吃不飽飯嗎?不然誰好好的賣姑娘???真是可憐喲!”
三嬸兒說到這,唏噓了一陣子,也不管石頭早就神遊的表情,自顧自的叨嘮著。
“可沒想到啊,這孩子,不光是話聽不懂,好像啥也想不起來了,那會兒村長的兒子小柱子突然肚子疼,疼得滿地打滾,眼見就抽得口吐白沫不行了,送了衛生所說是記性闌尾炎,得開刀,這可真真是要了村長的命喲,咱這地方,坐車到城裡,孩子都得死透透的了,可要說開刀,就衛生所那所長,他哪行?。俊?
“這姑娘二話不說就衝過去了,抱著小柱子就進了衛生所,二話不說,打了麻藥,拿起刀就給開了,所長嚇得喲!差點就尿了褲子,直嚷嚷大傢伙都看著呢,出了人命可不關他的事!結果怎麼著?一刀下去,好了!”
“這回村長可跟撿著個寶貝似的,也不張羅報警了,還跟村裡的人通了氣兒,不管誰問起來,都說沒見過這個人!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麼好的姑娘,可不能再讓人賣了,多造孽??!那個賣人的地方,不回去也罷了,就跟咱們村裡住著,回頭說一好小夥子,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多好!”
石頭的注意力終於被三嬸兒最後這一番話給拉了回來,他覺得三嬸兒,雖然羅裡吧嗦的,但確實是個懂事理的人!
“飯快好了吧?三嬸兒,我去衛生所接姐姐回來吃飯了啊!”石頭趁著三嬸兒終於停住了這個話頭兒的空檔,連忙打個招呼跑了。
“哎,記得回家叫上你媽一塊過來!”
“知道了!”石頭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
村落很小,百十來戶的人家,只有這一個小小的衛生所。
此刻衛生所的門開著,裡面沒有病人,只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美麗女子,靜靜的坐在窗邊,看著窗外。
距離自己醒來已經差不多半個多月了,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從哪裡來,腦中只有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無法拼湊完整,許是溺水時間過長導致的腦部缺氧,損壞了腦神經,造成了暫時性的失憶,若受到外部刺激,有極大恢復得可能,不過,不知自己被海水沖走了多遠,這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想要恢復記憶,真的有些困難,何況自己現在的情況,一天不如一天,想起的東西越來越少。
女子幽幽的嘆了口氣,提起筆,默默的在紙上劃下那個名字,柳時鎮。
初醒時,她還能想起很多人的名字,她將那些名字都寫下來,一個一個的,看著,努力的回憶,後來,再看著那些名字,就會有一些,感覺很陌生,越發的想不起來,最近,她能想起的,只有這一個名字。
這個人是誰呢?朋友?或是,自己的名字?搖搖頭,應該不是,這很明顯是個男人的名字,男人……一定是個很重要的人……
“姐姐!”石頭的聲音歡快的在門口響起,女子擡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暖暖的秋日豔陽,灑落在女子的側臉上,她的笑容,輝映了那奪目的陽光,渲染瞭如畫的風景,美得讓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石頭傻傻的站在門口,突然就覺得自己失了魂。直到女子用那生硬的語言叫他的名字,才呆呆的回過神來。
“哦,哦,回去,吃飯。”石頭一邊說一邊打著手勢。
女子點點頭,將那張畫滿名字的紙,折起來,放進了隨身的口袋裡,站起身,跟著石頭走了出去。
這條路她很熟悉,這半個月來,每天都要來這裡,給村民看病,自己以前肯定是個醫生,從看到那個急性闌尾炎的小孩兒那天起,她就確定了這一點,還好,有些事情可以忘記,但是有些東西早已融入血液裡,是無法丟棄的。
石頭走在姐姐身邊,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膛,不時偷偷的看上她兩眼,真美,真好,就像仙女一樣,除了這兩個字,詞窮的石頭實在是想不出其他的更美好的字眼來形容她。
走到一半,兩個人停下了腳步,這鮮少出現陌生人的小漁村,今日裡,又來了兩個陌生人,一男一女,兩人有說有笑的一路走過來,石頭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是,身邊的女子,突然徑直向著兩個人走過去,因爲她聽懂了。
“海邊能有什麼草藥呢?居然要到這裡來,明明就是來玩的吧?!蹦腥藢櫮绲目粗磉呅∨耍徽Z戳破她的小心機。
“誰說海邊沒有草藥的?”女人順手攤開自己剛剛的戰利品給他看,“喏,這個?!?
“這是什麼?”男人好奇的問,居然真的有。
“這個,中醫叫馬蹄草,很好的藥材?!迸祟H有成就感的解釋著。
“我還是比較喜歡去挖人蔘。”男人笑著。
“哦,難道是因爲比較值錢?”女人一臉鄙夷的看著他。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不確定。
“請問,兩位是哪裡人?”
“姜醫生!”丹尼爾震驚的看著姜暮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藝華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認得我嗎?”姜暮煙驚喜的快步走上前來,“真的認得我嗎?”
“認得……”丹尼爾震驚之餘,更加憂心姜暮煙此刻的反應,“你認得我嗎?”
“對不起……”姜暮煙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不起來了,不過既然你認得我,那麼,你是柳時鎮嗎?”
姜暮煙有些激動的從口袋裡翻出那張寫滿柳時鎮的紙,打開給丹尼爾看,“你是嗎?”
一邊看著姜暮煙的藝華,在看到這一筆筆一劃劃的名字時,突然捂住嘴,泣不成聲。
丹尼爾的眼眶有些溼潤,看著滿臉期待的姜暮煙,艱難的,澀聲道,“雖然我很希望……但是,對不起,我不是……”
“哦……”姜暮煙有些失望,但仍舊很開心,“沒關係,不用說對不起,終於找到認識我的人了,太好了,能不能告訴我,我是誰?我是什麼人?你們能不能幫助我回到我的地方去?”
藝華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姜暮煙,緊緊的,緊緊的,流著眼淚。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你,真的太好了!”
站在一邊的石頭,看著激動的三個人,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這個小村落,果真是留不住仙女一樣的姐姐……
簡單的交流之後,村長和羅家三嬸兒終於明白了丹尼爾的意思,得知這個美麗的姑娘是韓國很出名的一位醫生,意外落水失蹤之後,才恍然大悟,原來不是偷渡,不是被賣,是意外,連連慶幸,又很高興終於有人能尋得她,還能安全的將她帶回去,雖然說,有些捨不得。
在三嬸兒的盛情款待後,姜暮煙帶著丹尼爾和藝華來到自己的房間,那是三嬸兒遠嫁的女兒原來的房間,乾淨整潔,一進門,就看到牆上貼著一張大大的白紙,上面寫著一些人的名字,藝華走近,一個一個的看過去,表智秀,宋尚賢,尹明珠……最後一個,寫得最大,而且很明顯是經過反反覆覆的臨摹,柳時鎮。
藝華的眼睛又溼潤了。
“這些都是憑藉著我的記憶寫出來的,不過,現在看起來都很陌生了,”姜暮煙站在藝華身後,提起這些,沒有悲傷,沒有慌亂,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只有柳時鎮這個名字,每次看到,都很熟悉,一直沒有忘記?!?
“你不怕嗎?一個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甚至連自己都是陌生的?”藝華心疼的看著姜暮煙的臉,“想哭就哭出來吧,一直這麼撐著,得有多難過?!?
“哭過了,也怕過了,”姜暮煙坦然的笑笑,“剛醒過來的時候,哭過之後,就接受了,怕又能怎樣呢?還是一樣的,這個地方的人,對我很好,很友善,我已經很幸運了了?!?
“能遇見你這樣的女人,真是他的幸運?!钡つ釥柨吭陂T邊,嘆息道。
如此堅強,如此堅韌,面對這樣的情形,都能將無助和失望化作釋然和樂觀,不逃避,勇敢面對和接受,這樣的女人,才能與那樣堅毅無畏的***在一起吧。
落日下的海面,蔚藍鍍著一層金黃,徐徐海風吹過,一片安詳。
柳時鎮站在那亮著燈光的小屋前,燈光在窗前映出一個美麗的影子,隨著那身影的移動,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跨越半個地球,經歷生生死死,終於……找到了她。
可是……卻突然好緊張,很怕,很怕她看到自己那陌生的眼神,一直希望她好好的,在失蹤的這些日子裡,他潛在冰冷的海水裡,從開始希望能找到她,到漸漸的害怕找到她,每一次下海,他多麼害怕,就真的在海底,發現冰冷的她,如此矛盾的一遍又一遍的尋找,從海底到海面,從海灘到村落,一片一片,一路走,一路尋,十多天,他幾乎絕望,這感覺比她剛離開烏魯克時更絕望,那時候,起碼他知道,她還活著,可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絕望的時候,他會想,只要她活著,不管在哪個地方,哪怕一生一世找不到她,也好。
在接到丹尼爾電話的時候,他欣喜若狂,沒有片刻停留,就向著她奔來,可真的到了眼前,卻突然沒了見她的勇氣。
真的很貪心,希望她活著,希望她好好的,當這些願望都實現的時候,唯一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忘了自己。
丹尼爾看著停步不前的柳時鎮,心頭微酸,他在害怕。
這個在槍林彈雨中信步自若的男人,在嚴刑拷打前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站在心愛的女人門外,他在害怕。
嘆了口氣,丹尼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她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唯一記得的名字,是柳時鎮,”
柳時鎮目光閃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向前。
就在這時,門開了。
姜暮煙第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站著的那個男人,一身風塵也難掩他挺拔身姿散發出的出衆氣質,如玉般溫潤,如青荇柔軟,雖帶著點點冷清的孤獨感,卻讓人不自覺的想要靠近。
然後,她就看到了他的臉,面容有些憔悴,下巴有些未打理的青茬,即便是這樣,仍不影響那張看起來很好看的臉,柔和鮮明的線條,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脣線,筆挺的鼻樑,還有那她看不懂的眼神。
那眼神與其說是熱情似火,倒不如說是黯啞如淵,深情、愧疚、欣喜複雜交錯,看得姜暮煙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忍住將她死死的抱在懷裡的衝動,柳時鎮的腳狠狠的紮在地面上,能做的,只有仔仔細細的看著她,清瘦了許多,這兩個多月,一定吃了肯多苦頭,那張臉,還是那樣,很美,在這月朗銀輝的夜裡,美得動人心魄,還有那雙眼睛,,那眼神,陌生的,試探的,落在自己身上,柳時鎮突然心中一痛,她是真的,忘了自己了。
“你……就是柳時鎮嗎?”姜暮煙開口,那聲音碾碎了柳時鎮一地幻想。
“是我?!绷鴷r鎮艱難的開口,要如何說,我爲了找你翻山越嶺跨越海洋,要如何說,我爲了找你千里萬里九死一生,要如何說,我爲了找你,輾轉數月痛徹心肺,這一切的一切,只化作兩個字,是我。
是我啊,暮煙,你的男人。
是我啊,暮煙,你的……劫難。
“那你是我的……”姜暮煙有些不安的開口,她之前想到的,自己唯一記得的這個名字,或許跟自己有著很親密的關係,可是真的看到這個人,她一樣想不起從前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自己想的那種關係,她要如何面對他,如何……接受他?
“朋友,很好的……朋友?!绷鴷r鎮很快接口道,眸中閃過一絲痛色。
“啊,是這樣?!苯簾煻溉环朋犃松眢w,原來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可是看著他眼中那抹濃濃的失望,不知爲何,自己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找到你了,從現在開始,不用再擔心了,向領事館說明情況,回國手續已經在辦理了,等一段時間,我們就一起回去?!绷鴷r鎮衝著姜暮煙綻放一個安慰的笑容。
“謝謝你?!苯簾熆粗鴷r鎮的笑容,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她說不清楚,他的笑容,明明很好看,可偏偏帶著莫名的憂傷。這憂傷,是因爲自己嗎?
“早些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柳時鎮指了指旁邊的那間屋子。
丹尼爾已經手腳麻利的把羅三叔家幾間閒著的屋子租了下來,下午徵求了姜暮煙的意見,她這半個月已經習慣了住在這裡,想到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來,就打算繼續留在這一些時日,何況,她還有一些病人需要醫治,不能治了一半就放手不管。
“嗯,”姜暮煙點點頭,知道他就在自己不遠處,沒由來的一陣心安,“你也早點休息?!?
姜暮煙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柳時鎮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爲什麼不告訴她,你們……”丹尼爾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她怎麼能接受,一個陌生男人跟她有那麼親密的關係,即便她知道那是事實,可是現在,無論從心裡還是身體,都是沒辦法適應的,我不能強迫她,要把一個陌生的男人直接變成愛人,換做是誰都沒法接受的吧?”柳時鎮苦笑的搖搖頭。
“苦了你……”丹尼爾不忍的看著柳時鎮,歷盡艱辛找到的女人,不能相認,不能靠近,連一個擁抱都不能有,他在這種時候,還在爲她考慮,思慮著她能接受的程度,揣摩著她對他們關係的心理,原來,這就是一段彼此成全的愛情,她可爲他拋卻一切只記得他,他可爲她殫精竭慮換她心安。
“再苦的時候都過去了,”柳時鎮轉過頭,看著丹尼爾,釋然一笑,“你信不信,命中註定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管何時遇見,都會在一起?!?
“當然?!钡つ釥栆残α艘恍?,“一直都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