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罪惡的發(fā)源地。
方回忘了他是在哪看到的這句話,不過他非常認同。只是這句話的文藝腔太濃重,用老祖宗的話來說,那就是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這個顯然貼切多了。
當然,方回也沒打算殺人放火,他是來交朋友的,殺人放火有點太囂張了,這樣是交不到朋友的。
先是一封信被射到城墻上,接著,天機子趁著月黑風高,以他那卓絕的功夫潛入到城下,在城門兩邊分別寫上了四個大字,左寫“歡迎光臨”,右寫“謝謝惠顧”,惡搞成分濃重,同樣,也是方回在表達對突厥人不出城迎接的不滿——當然,那字還是用染料寫的,發(fā)糞圖墻這么惡心的事情他實在做不出來。
這一切做的悄無聲息,直到第二天天亮,無數(shù)出城的突厥百姓才看到城墻上被朝陽映的紅光閃閃的八個大字,紛紛駐足圍觀,指指點點,然后又看看駐扎在正對著城門不到五里處的軍營,表情各異,有不屑,有迷茫,還有驚恐。
那八個字實在是太顯眼,不多時,一陣馬蹄聲便響起,一個留著濃密八字胡,年紀三十多歲,但看起來像四五十歲的男人騎馬從城中奔出,身后還跟著一隊不下百人的突厥騎兵,一個個嘴里“喲呵呵”的喊著怪腔。
身后的御林軍鐵騎已經(jīng)集合完畢,楊東手搭涼棚看了半天,納悶道:“方大人,這些突厥人嚎啕什么呢?”
方回想了想,笑道:“可能是民族習慣吧,我也不知道。”
那一隊突厥騎兵很快便來到御林軍駐扎的地方,領(lǐng)頭的八字胡打著馬原地轉(zhuǎn)了幾圈,操著一口夾生的漢話問道:“你們就是天朝使者?”
“嘿,往這看。”方回揮揮手,吸引了八字胡的目光:“天朝使者就我一個,你哪位?”
八字胡傲然一笑:“我是頡跌利可汗之子,突厥右王闕特勤。”
方回眨巴眨巴眼,轉(zhuǎn)頭完楊東:“你聽明白了嗎?這家伙的地方口音太重,沒聽懂。”
楊東搖搖頭,然后嘰里咕嚕的一串突厥語順嘴而出,跟那八字胡兩人來來回回叨咕了幾句后,解釋道:“方大人,差不多問清楚了,這人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篤祿的兒子,突厥的右王闕特勤。”末了,還笑著補充道:“那骨篤祿在咱們漢話的意思里就是快樂的意思。”
方回驚訝連連,一個名字叫快樂的男人——這件事說起來本身就很讓人快樂。
不過方回更好奇的是楊東怎么會突厥話。
楊東解釋道:“方大人,末將乃是接了父親的班進了這御林軍。”說著,小心翼翼的看看四周,湊到方回耳邊,道:“我爹早些年還是李唐掌權(quán)時便是御林軍,那些年沒少跟突厥打仗,就學會了。”
方回羞愧萬分,你瞧瞧,人家一個當兵的都能熟練掌握一門外語,再看他——大學時好歹也算過了六級,現(xiàn)在幾乎把學到的都原封不動的還給了老師,遇到的個外國人除了來是卡姆去是狗,謝謝要說三克油之外,基本抓瞎。
闕特勤見楊東會說突厥話,又是一陣嘰里咕嚕,模樣頗為不耐,楊東聽完,對方回道:“方大人,他問咱們?yōu)楹卧谒麄兂菈ι蠈懽帧!?
“你告訴他,就說他們這城墻太難看,我給他們免費裝修一下,不用謝。”
“這——”楊東表情怪異的看了方回一眼,舌頭拐著彎跟闕特勤說了幾句,那闕特勤臉色卻好看了不少,沖方回點點頭:“本王奉頡跌利可汗之命,來迎接天朝使者,請進吧。”
突厥騎兵隊在前面帶路,五千御林軍鐵騎跟在后面,一路上沒有任何歡迎儀式,只有突厥人好奇中帶著不善的目光。
楊東小聲道:“大人,皇上先前便是要把公主嫁給這個闕特勤的。”
“就是他?”方回恍然,難怪這貨總是擺著張臭臉呢,感情是自己這一攪合,把他媳婦給攪合沒了。萬幸,自己還攪合了這么一下,就他長成這樣,把太平公主嫁給他,想想都覺得惡心。
方回撇撇嘴:“楊將軍,這貨跟我搶老婆,等會給他點好看。”
楊東愕然:“大人,您不是說要低調(diào)么——”
“是啊,我是這么說的。”方回手指頭在鼻子底下一抹:“剛才路過他們的集市,我見有賣帽子的,去,讓人買一頂送給他。”
“買帽子?”楊東迷茫的抓抓腦袋。“為何要買帽子?”
“不買帽子買什么?”方回嘿然一笑:“顏色得選對了——看見那個綠色的嗎?買個綠的。”
楊東愣了愣,接著露出一抹男人特有的“我懂了”的奇怪表情。
一路過沙漠近草原,方回曾想象過突厥人的王庭是什么樣的,在他對歷史一知半解的印象里,覺得突厥人跟蒙古人其實差不多,既然是草原嘛,可能他們的城墻就是用木頭串起來的籬笆,他們的皇宮就是一頂碩大的帳篷——其實不然。突厥人的王庭與神都一般無二,只是建筑風格上不同。
闕特勤沒有帶他們進皇宮,而是安排在了一處類似于驛館的地方,而五千御林軍則是直接駐扎在了驛館的校場中。
闕特勤也不下馬,居高臨下的看著方回,道:“大汗念天朝使者遠道而來,便好好休息吧,明日大汗會召見你們的。”說完,便準備離開。
還遠道而來?方回撇撇嘴,不就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抻著他么,都說少數(shù)民族同胞熱情好客,全都是騙人的。
“老闕,等等。”方回也不見生氣,哈哈一笑,叫住了闕特勤。
“我不叫老闕。”闕特勤皺眉道:“我乃突厥右王,阿史那闕特勤——”
方回不耐煩的擺擺手:“都一樣,怎么叫都一樣,在我們那,這么叫顯得親切,反正我知道是叫你就行了。”
“你還有什么事?”闕特勤目光不善的看著方回。
“有事,當然有事。”方回拿過楊東讓人買來的一頂綠色氈帽,道:“為了表達我們與突厥建立邦交的誠意,這不,我還給老闕你帶了禮物——說實話,這禮物本來是要送給你們那個快樂的大汗的,不過我改主意了,我與老闕你一見如故,這禮物自然是要送給你。”
聽到有禮物,闕特勤的表情舒緩了不少:“哦?不知天朝使者帶了什么禮物?是金銀珠寶還是牛羊馬匹?”
方回一揮手,撇嘴道:“那多俗,來,這就是我送你的禮物,看看喜歡嗎?”
“帽子?”闕特勤抓著那氈帽一臉愕然。
“對啊,帽子。”方回點點頭,一本正經(jīng)道:“在我們那,見面送帽子是關(guān)系最好的人才會送的,而且這顏色也有講究——看到這顏色了嗎?是什么顏色?”
闕特勤下意識道:“綠色的。”
“對咯。”方回一拍大腿,笑瞇瞇道:“在我們那,這綠色是代表了長青,就像那草原上的青草一樣——長青又代表了什么呢?沒錯,長青代表的是長壽——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沒聽過?不要緊,總之就是祝我們的友誼像這頂綠帽子一樣,萬古長青。”
闕特勤徹底被方回忽悠暈了,他的漢話本來就不好,聽也是只聞其聲不達其意,不過方回說的什么草原啊,長生啊他能聽的明白,貌似是在恭維他。這么一想,便覺得這個天朝使者不怎么討厭,反而還很——嗯,可愛,就是可愛。
方回身后的御林軍們可是忍不了了,聽方回那一通瞎掰,早就忍笑忍的難受,可這時候又不能拆臺,只能一個個憋的臉紅脖子粗的在那抖肩膀。
闕特勤也發(fā)現(xiàn)了,納悶道:“他們?yōu)楹芜@般表情?”
方回打哈哈道:“啊,水土不服,剛來,還不適應(yīng)你們突厥的水土。”
闕特勤點點頭,對方回的態(tài)度好了不少:“既然如此,那本王便收下這帽子了。”
“老闕,你得帶上,對,帶上。”見闕特勤要把帽子收起來,這哪行,忽悠半天不就為了惡搞你么,你收起來還怎么搞?“這帽子你得帶上,帶上這帽子,你就萬古長青了。”
闕特勤想了想,再加上對方回有了些好感,也沒拒絕,當即把那類似三角形的綠色氈帽扣在了腦袋上。方回還咋咋呼呼的對那一百多號突厥騎兵道:“哇,看看,看看你們的右王,威武不威武——”
“右王威武——”
“嘰里咕嚕——”
漢話夾雜著突厥話響成一片,看闕特勤一臉享受的把帽子扣的更緊了,方回嘴角不經(jīng)意間閃過一抹狡猾的弧度。
闕特勤走了,騎著高頭大馬,頭上頂著綠帽子,像是孤海上的明燈,黑夜里的螢火蟲,萬花叢中的一點綠一般,那么的鮮明、出眾,騎在馬上一顛一顛的,上上下下,像極了某種比較長壽的水陸兩棲動物,惹得御林軍將士發(fā)出一陣轟天大笑,惹得還沒走遠的闕特勤回頭詫異的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頭頂,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