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這事誰敢來?
眾人面面相覷,在驚訝方回竟然如此大膽的同時,心里頭也把他罵了個遍。還誰來?我們倒是想體驗一次站在人生巔峰的感覺呢,可皇上都下旨了,我們敢么?那不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么。
于是,每一個被方回眼神看到的人不是抬頭看天氣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總之,這事誰敢答應誰是傻子,沒人愿意做傻子。
方回幽幽的嘆了口氣,心里那叫一個郁悶——你說這些人都是怎么了?年少時寒窗苦讀十幾年,腦子但凡秀逗點的,比如吳道子那樣的,讀個幾十年沒準才能金榜題名,什么頭懸梁錐刺股,這么這么自己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平步青云?再說,當官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那點權利么。現在有這么好的一個機會能手握重權,卻是沒人敢接手了。
早朝還是要上的,只是那金殿之上的龍椅上沒有武則天——當然,方回雖然是監國,可也不能坐。
文武百官依舊按平時的次序排隊,方回站在正中間,倒是曹玉省了每天必喊的那聲“皇上到”。
方回站在中間,搓了搓手,一臉糾結道:“那什么,咱們說該點什么呢?誰有事要說?”
環顧四周,每一個人不是耷拉著腦袋,就是抬頭看天,就是沒有說話的。這時候能說什么?昨晚發生了那么大的事,要說也得說這個。可問題來了,誰敢說?說什么?是譴責一下張昌宗臭不要臉忘恩負義還是表揚一下方回忠心果敢?似乎說什么都不合適,前者有馬后炮的嫌疑,后者有拍馬屁的嫌疑。
方回把目光在幾個武將身上掃來掃去,最后落在了婁師德身上,臉上露出一副比之前要真誠了許多的笑容:“老爺子,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最近身體挺好的吧?”
婁師德摸著胡子笑了笑:“你這小子,這會想起老夫來了——還好,老夫這身子骨還算硬朗,再湊合著活個幾年沒問題。”
“家里也挺好?”
“都挺好的。”
方回笑呵呵道:“對了,這快入冬了,我家里也準備弄些大棚蔬菜,估摸著年前就差不多長好了,回頭給老爺子送點去。”
婁師德大笑:“那感情好,老夫便謝謝你了——哈哈,早就聽說你小子鼓搗出一個冬天也能種綠菜的大棚,老夫也算是沾沾光。”
朝堂之上,除了跟方回談笑風生的婁師德,其他人一個個都面面相覷。
這——他這是跑來拉家常來了?他——有病?
一直站在方回身后的曹玉滿臉的虛汗,拉了拉方回的衣襟,小聲并且委婉的提醒道:“方大人,您要與婁老將軍敘舊也不必急于一時,這拉家長的事容后再說,容后再說。”
方回回頭看著曹玉,奇怪道:“不拉家常我說什么?談風月?也行。”
曹玉擦汗:“——那個,風月也別談啊。”
正說著話,大殿外便傳來一陣慘叫之聲,眾人皆是一驚,尋聲望去,便看到楊東手中拎著一個人,那人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原本是什么顏色已經看不清,發髻也散亂異常,跟被梅超風在腦袋上抓了十幾次九陰白骨爪似的,鞋還掉了一只,走起路來一腳高一腳底的。
砰!
楊東拎著那人的衣領往前一丟,那人便剛剛好摔在方回腳跟前,靜謐的大殿中發出一聲帶著回音的重響。
“方大人,逆賊張昌宗已捉拿歸案。”楊東單膝跪地,聲若洪鐘。
這人是張昌宗?
方回低頭看了看那不似人形的家伙,哎喲一聲,還真是張昌宗,只是——
方回看向楊東,楊東似乎知道方回要問什么,朗聲一笑,道:“方大人,逆賊造反不成倉皇而逃,卻是無一人跟隨,最終束手就擒。”
方回愣道:“張易之呢?對了對了,還有張柬之呢?只抓到一個?”
“三個倒是都抓到了。”楊東撓撓頭,訕訕道:“只是——方大人,這三個逆賊結伴而逃,逆賊張易之非但不束手就擒,還意圖反抗,被負責追擊的將士用箭射死了。”
“張柬之呢?”方回冷笑道。“這可是宰相呢,我倒是想問問他到底怎么想的。”
“這——也死了。”
“也死了?”方回錯愕道。“你們還真下的去手啊,一個老頭兒都不放過,說射死就射死。”
楊東大汗:“——不是射死的,是他自己墜馬摔死了。”
方回斜睨了他一眼:“死都死了,你還說這個有什么用?”
楊東再汗,這不是你問的么。
“方大人。”楊東小心翼翼的問道。“如今逆賊首領三人皆已伏誅,那尸首怎么處理?”
“挖個坑賣了。”方回揮手道。
楊東猶豫了一下:“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方回愣道。“難道你還想風風光光的給他們來個厚葬?美的他們——隨便挖個坑賣了就行,墳包也別往起壘,我怕讓人給罵裂了。”
“方大人,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楊東開始巨汗了,擦擦額頭,解釋道:“那張易之也就算了,可張柬之張相,畢竟是——哪怕造反是滅九族的大罪,也理應厚葬才是。”
方回聽明白了,如果武則天在的話,估計也如楊東說的一樣。這就是皇帝的手段了。
你對不起我,造我的反,我滅你九族,那是法。但看在你老大不小,這些年為國辦了不少實事,又貴為宰相,我厚葬你,那是情。
這一啄一飲一提一放之中,便是帝王的手段。讓人看了無不稱贊“吾皇仁慈”。誰還敢說滅九族太殘忍太極端?犯了這么大的罪過還能落一個厚葬的結果,那是——當然了,這也是在提醒其他人,就算你造反我厚葬你,可你也得考慮家人不是?你是厚葬了,家人呢?
方回琢磨了一番,點頭道:“也好,就交給——那個,該哪個部門辦?”
見方回連朝堂之上這點規矩都不懂,狄仁杰便苦笑著提醒道:“該是戶部出錢,禮部來操辦。”
“戶部——梁大人在大理寺呢。”
——
厚葬張柬之的事就算定了,接著,方回便不目光轉向跪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的張昌宗。
“張大人,你這是何苦呢?”方回幽幽嘆道。在知道自己的家人沒事后,方回心里想把這家伙剁碎了喂狗的心思便淡了不少。反正他怎么都是個死。
“何苦?”張昌宗回過神來,往日還算俊俏的中年小白臉如喪家之犬,臉上還有不少傷痕,不知道是摔的還是楊東打的。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張昌宗淡淡的說道,一副看透生死的淡然表情。
方回點點頭,確實是多說無益了,他為什么要造反,兩人心里都清楚。除了這個,其他也沒什么好說的。張昌宗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就算這會說出花來,也不可能保住腦袋了,干脆什么都不說,還顯得硬起光棍點。當了一輩子的小白臉,臨死當回爺們兒。
“帶下去吧。”方回揮揮手。張昌宗無話可說,他同樣也不知道說什么。問還有沒有同黨?這個壓根不用他操心,皇上心里可是清楚著呢,誰跟誰經常攢一堆,誰跟誰有矛盾,當皇帝的心里能沒譜?
甚至有那么一會方回都在想,沒準自己那皇帝丈母娘也有個小本本專門記這些。
這個早朝氣氛很詭異,方回監國,沒什么可問。上朝的百官也沒什么可說,唯一讓大家精神了一下的就是張昌宗被抓了回來。那也只是短暫的精神了那么一下,繼而又恢復了之前那種狀態。
在曹玉例行公事的喊了一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后,百官們臉上明顯露出了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方回一共上朝也不過那么幾次,跟他打過交道的人不多,但基本都聽說過他跟梁信之那點不得不說的事。就這種你讓他看不順眼他就使勁兒坑你的人,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原本每日退朝后,宮里是管一頓早飯的,今天也有,只是去的人比較少。少到什么程度呢?這么說吧,除了方回、狄仁杰、婁師德之外,再無他人。這個時候還能吃的下飯的也恐怕就他們幾人了,其他人哪有心情吃飯啊。別說早飯了,聞著那股子濃重的血腥味連晚飯估計都省下了。
早飯還沒等上桌,曹玉便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方大人,皇上要見您呢。”
“皇上又要見我?”方回愣了一下。“什么事啊?”
曹玉苦笑道:“方大人,皇上什么事老奴哪里知道,您去了便知。”
方回只得起身,跟著曹玉離開。這會他也覺得自己剛才問那問題相當有問題。皇上叫你,只管去就是了,還問什么事,沒事你敢不去?——呃,至少方回真敢。不過看在她是自己丈母娘,又臥病在床的前提下,就算是只想找他聊聊天,他也得去啊。畢竟關愛空巢老人,人人有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