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最後一天,傅寒聲午後離開山水居,一直到蕭瀟夜間入睡,都沒有再見過他,蕭瀟惦記明天開學(xué),收拾好行李,就早早睡下了弛。
翌日醒來,牀畔沒有傅寒聲睡過的痕跡,也許他徹夜未歸,也許他夜間回來過,只不過宿在了客房,或是書房……
蕭瀟並未深想,他不回來,她更自在。
她的行李其實很簡單,傅寒聲給她置辦的衣服,她一件也沒帶,仍是之前從南京帶來的行李,幾套衣服,幾本相冊,幾本書。
這是她的全部家當(dāng),丟不得,也棄不得,掛心東西沒收拾齊全,蕭瀟洗完臉,又在更衣室走了一圈,後來在一排排鞋架上終於看到了她之前穿過的黑色帆布鞋。
初來C市老街,膝蓋磕傷,有鮮血流到了鞋面上,那日他離車買了一雙鞋,在車裡幫她換上,再後她把沾血帆布鞋刷洗乾淨(jìng),晾在了陽臺上。
直到現(xiàn)在,她還能想起他那日的眼神,不似暮雨,暮雨眸光溫潤,凝視她的時候,會讓她覺得她正在被湖水溫柔包裹,而傅寒聲,他的眸光太過深沉,猶如暗夜海水,一眼望去,首先浮現(xiàn)腦海的便是吞噬。
他是一個掠奪成性,擁有極大支配欲和控制慾的男人。
“行李收拾好了?”
蕭瀟拿著鞋出來,就聽到了他的聲音,那聲音像是忽然漲潮的海浪,氣息溼潤,卻從容不迫。
蕭瀟循聲望去,還不到清晨六點,臥室開著燈,傅寒聲手插在褲袋裡靠著門,燈光將他的臉龐勾畫得無比撩人,氣質(zhì)風(fēng)華嗄。
突然見到他,也不知道他站在那裡有多久了,蕭瀟一時間站著沒動。
傅寒聲走了過來,接過蕭瀟手中的鞋子,裝進行李袋的時候,很隨意的看了一眼裡面的幾套衣服,還有那幾本相冊,倒也沒說什麼,乾脆利落的拉上拉鍊,眼不見爲(wèi)淨(jìng)。
混跡商場多年,傅寒聲什麼女人沒見過,多數(shù)女人若不是被情愛衝昏頭腦,糾纏不休,就是寓意深遠,邀他移駕香閨喝杯茶,當(dāng)然也不乏爲(wèi)了吸引他注意,使盡花招上演奇遇記和緣分記的女人,倒也不是沒見過有素質(zhì),有內(nèi)涵的,是沒有一個女人會像他妻子一樣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能說什麼呢?什麼也不能說,一個人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總有摔跤的時候。
一陣沉默後,傅寒聲慢慢的說:“今天很多院校開學(xué),出行不便,你又拿著行李,就不要坐公交車了,我讓高彥開車送你去學(xué)校,曾瑜跟你一起去,不是要住宿嗎?有些生活用品,讓曾瑜陪你一起置辦,她在這方面有經(jīng)驗。”
昨夜傅寒聲回到山水居,蕭瀟已經(jīng)睡了,有一股衝動想把她叫醒,然後告訴她,他反悔了,但這麼魯莽的事情,他做不出。
他在書房裡坐了大半夜,後來想想,依兩人現(xiàn)在的關(guān)係,若是暫時分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順著她吧,何必惹她不高興?
原本應(yīng)該他親自送她去學(xué)校的,想來她會出言拒絕,傲氣如他,就不丟那個人了。爲(wèi)難了她,到最後也難堪了他。
蕭瀟點頭,傅寒聲說得倒是實情,C市今天別說是公交車了,就連出租車怕也是人滿爲(wèi)患,還未出門,她已經(jīng)有所預(yù)感,C市今天估計會變成一座堵城。
傅寒聲擡起手腕,看了看手錶時間,對蕭瀟說:“時間還早,去C大不趕時間,等過了高峰時段再走。”
蕭瀟再次點頭。
傅寒聲轉(zhuǎn)身往門口走,走了幾步,又停下步子,返身回來,伸手握住蕭瀟的手:“先下樓吃飯。”
蕭瀟不是第一次被傅寒聲牽手了,以前是沒感覺,誰握著她的手,於她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過是一隻手,片刻溫暖,或是片刻冰涼,心是無波無瀾的海,但她知道那一晚過後,有很多事情正在悄然發(fā)生著改變,她在他親近的舉動中,情緒開始有了最細微的波動。
這種波動,跟她不再純潔,被他正名夫妻身份無關(guān),也跟此生認(rèn)命無關(guān),那跟什麼有關(guān)呢?
他用最殘酷的方式刺痛了她麻木的靈魂,靈魂痛了,瞬間牽引出被她埋藏多時的喜怒哀樂,她能感受到它們正在慢慢甦醒,多麼惶恐的發(fā)現(xiàn)。
傅寒聲手是溫暖的,緊緊握著蕭瀟,蕭瀟垂眸望著他的手,指節(jié)修長,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婚戒……
他是一個狂妄的男人,鮮少會把他人放在眼裡,他每日出席會議,隔三差五出席酒會和各大活動,這戒指戴著有一段時間了,卻沒人注意到,不是他掩飾的有多好,而是沒人會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相信傅寒聲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他是傅寒聲,如果結(jié)婚,怎會如此隱秘低調(diào),連個風(fēng)聲也不露?這並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fēng),再說傅寒聲近年來也沒緋聞纏身,試問他跟誰結(jié)婚去?
話雖如此,若是婚戒被記者拍到,那就很難說了。
蕭瀟想著心事,走得慢,傅寒聲放緩速度,有意配合她的步子,叮囑道:“學(xué)校不比家裡,瀟瀟在學(xué)校走路要認(rèn)真,可不能像在家裡一樣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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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畢竟比她年長十歲,說起話來倒是和父親頗爲(wèi)相似,有家人的味道,但傅寒聲……怎是家人?是家人嗎?蕭瀟分不清楚了。
山水居早餐一星期不重樣,私廚每天都變著花樣做,蕭瀟不喝牛奶,傅寒聲知道,卻不避諱在她面前喝牛奶,尊重對方喜好就好,若是做過頭,就顯得過分虛假了。
傅寒聲用餐前,習(xí)慣閱覽晨間新聞報和經(jīng)濟報,那份經(jīng)濟報就在蕭瀟的右手邊,標(biāo)題很醒目,唐氏近期收購東亞電訊公司,此番決策獲得多數(shù)管理層一致認(rèn)可。
蕭瀟皺眉,隨手拿起報紙,她看報速度很快,這跟以往的閱讀量息息相關(guān)。
傅寒聲放下報紙,喝了大半杯牛奶,然後看著蕭瀟,問得不動聲色:“唐氏收購案,瀟瀟覺得不妥?”
蕭瀟目光在報紙上,並不看傅寒聲,只道:“東亞可以收購,但若是沒有在最佳時機裡出手,便不能給唐氏帶來最大的利益。前些時候,我看過東亞公司簡訊,商業(yè)環(huán)境一般,財政狀況負(fù)債高,市場前景很好,唐氏這次收購有兩處最大的致命傷。其一,東亞沒有足夠的流動資金;其二,唐氏一旦完成收購,短期內(nèi),依東亞的營運狀況來講,負(fù)債比率還將持續(xù)增高。”
傅寒聲嘴邊慢慢的勾起一抹笑:“從一個商人角度出發(fā),收購東亞電訊,也並非沒有期望值。”
蕭瀟點頭,“唐氏董事局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啓動新股收購東亞,關(guān)於股權(quán)分配上,不僅能維護唐氏利益,也能照顧東亞股東利益,最重要的是,唐氏對新亞將會擁有絕對的控制權(quán)。唐氏這時候收購東亞沒錯,但資金流動太大,爲(wèi)保後患無憂,應(yīng)該高價賣掉唐氏子公司實豐電訊。”
傅寒聲聽她說話,片刻失神,對的,這纔是唐嬀,她不曾在蕭瀟的身體裡死去,她生來就是爲(wèi)金融而生,不是她想埋葬就能湮滅的。
傅寒聲眼眸裡開始有水波流動,那水波泛著溫柔,他輕聲問:“爲(wèi)什麼要賣掉實豐電訊?”
“實豐發(fā)展前景遠不及東亞……”
蕭瀟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終於擡眸看著傅寒聲,於是這一看,她看到了他嘴角好看的弧,帶著濃濃笑意的眼眸……
蕭瀟移開眸,不看他,也不看報紙了,拿起筷子,繼續(xù)吃飯。
他看著她微笑:“怎麼不說了?”
“……”
蕭瀟不說,傅寒聲被譽爲(wèi)“老狐貍”,又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她又何必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只是,他打算一直這麼盯著她看嗎?就在蕭瀟覺得渾身不自在時,傅寒聲表情裡帶著某種迷思,終於開口問:“有沒有興趣來博達上班?”
蕭瀟微愣,去博達?她可是唐家人,他不擔(dān)心她……
蕭瀟嘴角沾著餅屑,傅寒聲手指拂過她的脣角,聲音低沉蠱惑:“不是說要自己賺生活費嗎?”
蕭瀟抽了幾張面紙擦嘴,他似乎很喜歡對她做出親暱之舉,脣角被他摸過,彷彿還帶著他餘留下的溫度,蕭瀟多擦了兩遍。
傅寒聲說出這番話並不容易,博達人才衆(zhòng)多,有些是通過甄選,有些是經(jīng)過延攬,在傅寒聲看來,挑選員工很重要,若是能力低下,遲早有一天會拖垮公司,可見他對人才的重視度,但蕭瀟不領(lǐng)情……
“生活費,我自有打算。”言外之意:不勞傅先生費心了。
……
蕭瀟上午離開山水居,傅寒聲正在講電話,手間煙霧氤氳漂浮,臉龐略顯迷濛,蕭瀟經(jīng)過書房門口,隱約聽到“拆遷”等字眼,知道是公事,打算繞開時,被傅寒聲看到了,他對電話那端說了聲“稍等”,一雙深幽的眸凝定在蕭瀟的臉上,對她笑了笑:“要走了嗎?”
蕭瀟點點頭。
“我就不送你了。”他說著,指了指還在通話中的座機,那意思蕭瀟懂,他忙。
“我走了。”蕭瀟轉(zhuǎn)身,卻被他叫住。
“瀟瀟——”
她回頭看他,就見他摁滅煙的同時,也撂下了電話,幾個大步就來到了她的面前,忽然抱住她,他抱得突然,也抱得緊,蕭瀟一時間有些晃神。
他穿著白襯衫,衣料服帖的襯出他的肩膀線條,體溫燙人,也許就連眼神也是燙人的,蕭瀟鼻間全都是他的味道:清涼的薄荷香,還有淡淡的菸草香。
就是這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蕭瀟氣息不穩(wěn)了,欲推開他時,卻聽到他在她耳邊低語,“別把我手機號碼給忘了。”
這話是打趣,蕭瀟肯定。
那天,蕭瀟離開,她走了幾步回頭,見他還倚在門口看她,男子眉眼清澈,嘴角的笑意溫暖了冷清的五官線條,他半開玩笑道:“瀟瀟聽話,別跟陌生男孩說話。”
31歲的男人,他太清楚自己的優(yōu)勢了,一舉一動,一眉一眼,一言一行,若是認(rèn)真起來,會讓任何一個被他凝視的女人誤以爲(wèi),他會承載你所有的喜悲,女人在他面前似乎只有投降的份。
汽車上的蕭瀟,側(cè)眸望著窗外,她正
在適應(yīng)這座城的生活,也在適應(yīng)身邊的人,這其中有無奈,有絕望,有麻木,有憤怨,但又何曾沒有觸動?
蕭瀟童年是痛苦的,父母離異,她愛母親,卻得不到母親的寵愛,她尊重外公,卻要在他的威嚴(yán)下緊繃成長,更害怕聽他挖苦父親;很小的年紀(jì)裡,她看似無憂,內(nèi)心卻揹負(fù)著太多的沉重。她要在外公面前,做一個合格的唐家大小姐,事事講究完美的合格繼承人,又要在母親面前做一個冷靜自持,無慾無求的乖女兒,回到蕭家,她不能跟父親抱怨唐家任何不是,她承擔(dān)的壓力無人訴說,也不能說,每次回去,父親都會問她:“瀟瀟在唐家快樂嗎?”
“快樂。”她嘴角上揚,那是最無憂的幸福色。
傅寒聲,他原是心思通透的男人,任何人和事,似乎都能在他的目光垂青下無所遁形,那一晚過後,她是恨他的,他牽引出了她所有的壞情緒,她咬他,恨不得掐死他,卻在恍然間驚得一身是汗,她忽然不認(rèn)識自己了:蕭瀟怎麼可以如此失常?
離開山水居,她在他的目光裡一步步走遠,卻在庭院中收到了他發(fā)來的短信。
——本是年輕追夢時,瀟瀟怎可遷就漠然,蹉跎好時光?
一句話,蕭瀟眼睛澀了,一顆心嘩啦啦的往下落,他又用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語刺痛了她。
世界之大,誰都可以看穿她,偏生那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