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以為只有安太太和沈大家,她到了時間便帶著小溪兒到了安府,結果一進堂屋,就見安太太自己坐在左邊的側位上。而正位上竟還坐了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婦人。
縱是一身便裝,那身貴氣,卻也讓人不敢直視。她略一遲疑,看了一下安太太。行禮是個技術活,人家雖著便裝,但坐在上,行什么禮,才能讓那位不會怪罪,這是難題。只能求助于安太太!
“這是黃夫人,你行晚輩之禮即可。”安太太笑著說了一聲。
李萍忙帶著小溪兒對著那位黃夫人行了晚輩禮,再跟著安太太行禮,沈大家也就坐下安太太的對面,黃夫人的右手邊。目光雖帶著些許興奮的光忙。李萍自不用跟她行禮,只是頷算是打了一個招呼。
“倒是常聽老夫人提起你,還有你生的這個小人兒,果然是乖巧靈秀。”黃夫人先開口,聲音中正平和,還對著小溪兒招了一下手。不過,眼睛里對小溪兒并沒多少的慈意。顯是嚴肅慣的主,一時間想慈愛都難。
小溪兒跟著安太太出去應酬得多,倒不怎么怕生,剛剛已經跟著母親行過禮了,但此時,她卻是正式引見,忙出列,對著黃夫人正式行禮,“溪兒給太太請安。”
此時叫太太不是名號,而是對長輩的一種稱呼,她之前叫安太太是老太太,是安太太讓她改口為‘奶奶’的。不過說起來,安太太的重孫子都比溪兒大些的。溪兒是不知道黃夫人是什么長輩,于是便以太太相稱。
“果然伶俐,難怪你不舍得說她一個‘不’字!”黃夫人笑了,讓邊上人扶起溪兒,招到身邊,拿了一個小荷包給她,并把她摟在懷中,對著一邊的沈大家笑道。
這么一來,李萍也就知道,這是沈大家請來的仲裁之人。當然,也是偏向于她的。
“難得不在伶俐,而在于熱忱,小人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孩子了。”沈大家低頭淺笑,她看小溪兒的眼神就慈愛多了,沈大家對小溪兒的感情真摯得多。
李萍懶得說啥,安靜的坐在了安太太的座下,等著他們說正事。
“李氏,聽說你習過‘慧繡’?”黃夫人終于想起來什么,側頭看著李萍。
“回夫人話,晚輩幼年奇遇,承蒙兩位長輩的栽培,見識過一幅真正的‘慧紋’罷了。”李萍字斟句酌。
這話是用來哄曾凡的。曾凡可是從小跟她一齊長大的,說十一歲之后的事,曾凡哪有不知道的,只能往十一歲之前來編。
好在她有二丫的記憶,她知道,家里附近有處大宅,那里之前聽說是某大官的別院。后來常租給來此地游歷的有錢人的。有些文氣的租客,還會過來跟李秀才清淡。編造一個奇遇,倒也周全。
現在這位‘黃’夫人問起,她也就按著那個口徑說了。主要是,這個根本查不出誰是誰。難不成還能找一個賬本出來,看看十幾二十年前,租給過哪家不成?
順便強調她自己習的可不是慧繡,她萬丟不起這個臉的。
“那也是繡藝門中之人?”沈大家坐不住了,她也聽出,李萍對他們的慧繡很看不上,她承認的是‘慧紋’,而非‘慧繡’。她根本不承認,‘慧繡’承于‘慧紋’!
“非也,老爺、夫人淡泊名利,不過隨手教導了一下晚輩一下,讓晚輩學習,不過是讓晚輩見見好東西罷了。常跟晚輩說,要‘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晚輩在他們跟前,跟老媽媽學的京繡。”李萍笑了一下,雖說是上輩子的事,但是此時說起來,卻也無一假話。
“那兩位現在……”黃夫人倒有些奇怪,什么樣的人,會這么教一個鄉下小孩子。
“老爺、太太那時不過在鄉間偶住,后便離開了。”李萍輕嘆了一聲。
“那幅‘慧紋’老身已經找到了,卻沒找到你的恩人,傳說幾易其手,不知前主是誰了。而七、八年前現世,后一直收藏于江南織造府中,我讓人快馬送回。”安太太笑了一下,讓人請出。
李萍不禁起身,上世,老爺太太去世之后,她也不過只能收藏自己的私房,再由官府分了些身家給她。那幅‘慧紋’自不在那之列,事后多年,她也引以為憾。重來一世,她也不知此繡是否是彼繡了。
繡品被抬上來的,顯然,江寧織造府很是在意,鑲成紅木的繡屏,是由四個粗壯的婆子抬進來的。李萍只能隔著那玻璃屏仔細的看著,這是她當年的那個嗎?
小溪兒也從黃夫人的懷里跑了出來,讓人給她拿了一個小杌子,就站在杌子上看,然后拉著母親,“娘,是你當年那個嗎?”
“是,真是!”李萍都有點哽咽了,抱起女兒,指向了邊上繡字的地方,“看到沒,這里修補過。當時娘不知道慧大家如何實現勾橫點豎之氣韻,老爺便讓繡娘給我拆開,讓我看清楚。然后這個是娘補上去的。”李萍長長嘆息了一聲。
老爺讓拆時,夫人就在邊上笑,說‘沒這么慣孩子的!’老爺就說,‘有什么,不過是個死物,若是萍兒能學到東西,總算才有些價值。’
“那真是恩人了,縱是老身,也萬不舍得這么慣溪兒的。”安夫人怔了一下,讓人拿上水晶鏡子,對著那處使勁看了起來。
那處其實不經意看,也是看不出來的,李萍是后來繡慣了,確信自己能以假亂真時,再找來舊線,把這處重新修補過的。若不是她自己說,外人是萬萬不可能看得出來的。但被她點破,再看,也只能從線色上顯出細微的不同來。
“倒真是‘慧紋’。”黃夫人和沈大家一齊過來觀賞,兩人應該都是見慣的,真假倒是不用多說什么。
再著意看剛剛李萍說的那處,真如安太太所想,若李萍不說,任誰也看不出,那點是被拆過,再補上的。所以,此時若不是李萍先一步看到了,框他們。就是她當年十分幼小之時,就已經習得以假亂真,自看不上,現在這些所謂的‘慧繡’門人了。
“娘,跟你繡的真的一模一樣。”小溪兒終于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