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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淞滬】

第一節

當週文揹著一個大包出現在青雲路十九路軍陣地時,立刻就被守軍發現並扣押了。

守軍的最高長官看見士兵押上來一個市民不由大吃一驚,一把將周文拉進戰壕,怒聲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周文也是沒好氣地從懷中拿出了寫有“東吳大學淞滬抗戰前線慰問團”的旗子,展開遞給那軍官看。

昨天在真茹十九路軍接待處時,那個負責接待的軍需官不是告訴自己這幾天淞滬戰場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就是青雲路和曹家橋嗎?可眼前的陣地哪裡像是打得“最激烈”的地方?根本連槍炮聲都沒有!

就不知劉遠去的曹家橋是否也是同樣情景?

那軍官一把扯過旗子,看也沒看就扔在一邊,說:“我問你,你怎麼跑到戰場來了?”

抓住周文的戰士趕緊說道:“營長,他說他是蘇州東吳大學慰問團的學生,還說要把慰問品送到最前線!”

營長怒道:“胡鬧!這裡是戰場,豈是小孩子能來的地方?趕緊回去!”

周文沒理他,而是自顧自解下了背上的大包,打開,把裡面的一條條煙和一袋袋糖果都整齊地擺好,這才起身說:“營長是吧?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給抗日的將士們送上一點慰問品,聊表心意。”

營長和邊上的戰士看見地上的煙眼睛立刻都直了。

後勤的那些傢伙不知搞什麼鬼,好不容易碰上個戰鬥間隙送上來的卻只有彈藥和乾糧,卻不知道大家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提神解乏的煙!

周文在他們眼裡也立刻可愛了許多。

營長咂吧咂吧嘴,說:“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周文卻不說話,只是把營長剛剛扔在地上的旗撿起來,示威性地展開,鋪在煙和糖果上。

看見周文不樂意的表情,營長忍住笑說:“嘿,這樣就生氣了?我叫陳正倫,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來的?”

周文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叫周文,是蘇州東吳大學的學生,昨天送了一些慰問品到你們真茹的接待處,聽說這幾天這裡仗打得最激烈,所以今天就給前線將士送點菸和糖果來了。”

周文在說到“最激烈”三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他是覺得受騙了,心裡有氣,自然話中就帶刺了!

陳正倫哈哈大笑說:“你這個學生倒也有意思,安安靜靜地在蘇州的學校待著不好麼?爲什麼跑到這戰場上?戰場上可是隨時會死人的,說不定就被你碰上了!”

周文正色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周文雖然只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但這顆愛國心卻是不輸於任何人的!我雖然沒辦法扛槍保家衛國,但到前線爲將士們搖旗吶喊,爲國家流血卻也是當仁不讓!”

陳正倫聽完周文的話,頓時收起了輕視之心,臉上原本有些不屑的笑容也沒有了。

是啊,自己的陣地別說沒來過慰問團,就連團裡的後勤部隊都很少敢上來的,這個年輕人雖然只帶來了一點點慰問品,但光衝著他這份心意,就不能怠慢了。

想到這,陳正倫立刻說道:“對不住了,小兄弟,我原本以爲你跑到我們一營陣地是學那些在戰場上混一混回去就出名的人,剛纔老哥得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周文連忙說:“陳營長多慮了,我周文豈是這麼小氣的人?像你們這樣積極抗戰的愛國將士,我們心裡都是佩服得不得了!”

陳正倫抓了抓頭,嘿嘿笑了。

要說這大學生說的話還真是順耳!

※※※

天空中突然傳來了“咻、咻”的聲音,周文立刻被邊上的陳正倫一把撲倒在地,耳邊響起了陳正倫洪亮的聲音:“小日本炮擊了,快隱蔽!”

周圍的士兵迅速伏在了戰壕中。

衆人剛隱蔽好,日軍的炮彈就落地爆炸了。

連著幾聲爆炸後,又沒有了動靜,陳正倫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罵了一句不知什麼話,就開始檢查地上週文帶來的那包慰問品有沒有受損。

還好,這次炮擊只是幾發迫擊炮彈,而且彈著點比較分散,所以包裡的煙和糖果都完好無損。

陳正倫放下了心,隨即大聲叫道:“二蛋!”

一個士兵立刻答應道:“到!”矮身跑了過來。

陳正倫指著地上的煙和糖果說:“留下一包煙,其他的東西分成四份,給每個連送一份去,再給後面的炮兵弟兄送一份。”

二蛋愣了一下,說:“營長你不多留點?”

陳正倫罵道:“留個屁!你把東西發給他們的時候告訴幾個連長,煙一人一根,糖一人一顆,當兵的先發,有剩下的才輪到當官的!我這包煙也是給警衛班和營部參謀們留的!”

二蛋大聲回答道:“是!”

很快就把煙和糖果分好,再找別人要了幾塊破布分別包了,很快就消失在了戰壕的拐角。

周文看見陳正倫這樣分配慰問品不禁心生敬佩。

陳正倫又嘀咕道:“要說這小日本也奇怪,不但炸我們的陣地,聽說剛開戰的時候還轟炸了商務印書館,過了幾天市裡的東方圖書館又被幾個日本浪人放火燒了。”

周文略一思索,面色頓時一緊,說:“這一點也不奇怪!日本人是有預謀的!”

陳正倫愕然說:“這能有什麼預謀?”

周文嘆了口氣,說:“陳營長,你不知道,商務印書館是我們中國最大的出版印刷企業,對我國的文化發展做出了極大貢獻;而東方圖書館藏書近五十萬冊,其中多有善本、孤本,對傳承我中華文明起著重要作用!想我堂堂中華五千年文明又豈是日本這種彈丸小國可以比得上的?日本人就算能佔領我們的國土,但只要我們中華文明還在,他就統治不了我們的心,終究有一天我們還是會把他們趕出去或者是同化他們,將他們變成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就像蒙族和滿族一樣!所以日本人才會有計劃地摧毀我中華文化,這樣他們在侵佔我國時就可以少很多阻礙,也就可以更順利地奴役我們的同胞!”

(1932年1月29日,商務印書館在“一·二八”事變後的第二天就遭到日軍目標明確的轟炸,幾天以後,號稱“東亞第一”的東方圖書館被日本浪人縱火,全部46萬冊藏書包括價值連城的善本孤本等悉數被毀。對此,日軍侵滬司令鹽澤幸一說道:“燒燬閘北幾條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復,只有把商務印書館、東方圖書館這個中國最重要的文化機關焚燬了,它則永遠不能恢復。”

日軍從侵華戰爭之始就有計劃地摧毀中國文化,淞滬抗戰期間,僅上海就有4萬學生失學,238所學校毀於戰火。1938年,在全面抗戰爆發後僅僅一年,全國108所高校即有91所遭到毀壞!)

陳正倫先是呆了一會兒,接著一拍戰壕邊緣說道:“小日本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周文嘆道:“小日本亡我之心早已有之,可笑國民政府卻還是如此委曲求全!”

陳正倫沉聲說道:“我們跟東北張學良的部隊不一樣,我們不打算請國際聯盟來拯救我們,我們要自己來打這個仗!”

周文心情激動,讚道:“陳營長這話說得好!”

陳正倫抓了抓頭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我們蔡軍長說的!不過那也是我們心裡的想法,就是我們沒法說得像軍長這麼好!你看,現在我們不就把小日本給擋住了麼?可見小日本的軍隊也不難打,實在是東北軍無心抗戰纔會被小日本追著跑!我們十九路軍纔不會像東北軍一樣丟人!”

說到這突然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不過東北軍的馬占山將軍是條漢子!我佩服他!”

周文也點頭說:“說的是!我們當初還爲支援馬將軍抗日搞過募捐呢!”

陳正倫一聽周文的話,大是對胃口,拍著周文的肩膀說:“很好!小兄弟!我喜歡你這樣的人!”

也不顧周文痛得直皺眉。

這時,空中又傳來了“咻咻”的聲音,不過明顯比剛纔要密集。

戰士們用不著陳正倫提醒就都迅速隱蔽了。

陳正倫一眼瞥見無所適從的周文,立刻翻身把周文壓在身下。

※※※

鋪天蓋地的炮彈傾瀉在陣地上,周文感覺天似乎都要塌下來,陳正倫死死按住他,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他。

周文感覺似乎是過了一輩子,炮擊才終於停止了!

陳正倫擡起身抖掉身上的浮土,突然心中一動,這次炮擊明顯持續的時間更長,打得也比剛纔準,看來剛纔只是日軍的試射,這回纔是正式炮擊,很可能過一會日軍就要進攻了。想到這一點陳正倫立刻大聲說:“日本兵要上來了,準備戰鬥!”

從浮土中不斷鑽出了一個個戰士,但有一些卻永遠也爬不起來了!

周文也從土中鑽了出來。

他終於見識了什麼叫做戰場!可奇怪的是,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害怕,有的只是興奮!

看見不但沒有絲毫害怕彷彿還很適應這種環境的周文,陳正倫倒也有些佩服了,對周文說道:“看不出小兄弟還有幾分膽色!”

周文回以傻笑。

※※※

等戰士們準備戰鬥時才發現大半戰壕幾乎都被剛纔的炮擊給炸平了。

陳正倫看著甚至不足以遮住下半身的戰壕,又看了看身後被炸燬的臨時倉庫,嘆了口氣。別說麻袋早就用完了,就算還剩下,隨著倉庫的被炸燬,重築戰壕的可能性也沒有了!

陳正倫突然面露痛苦之色,隨後大聲命令道:“大家聽著,把所有陣亡弟兄的屍體堆在面前做戰壕!快!”

邊上的士兵愣住了,說:“營長……”

陳正倫振聲說:“弟兄們,我們的身後就是大上海!我們守在這裡是爲了什麼?是爲了像我們父母兄弟姐妹一樣的上海市民不受小日本的禍害!是爲了對得起送我們上戰場的廣東的父老鄉親!是爲了不丟我們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路軍的臉!眼前的這些弟兄已經先我們一步走了,我們也很可能要跟著他們去!但是,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只要我們還在,就要爲他們報仇!增援如果沒有來,小日本要想通過我們的陣地,就只有踩著我們的屍體!而我們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小日本墊背!陣亡的弟兄如果要怪就怪我陳正倫!我陳正倫發誓,如果我陣亡了,到閻王老子那裡我會親自給弟兄們賠罪!如果能夠活下來,我陳正倫一定傾家蕩產,厚葬陣亡的弟兄!”

士兵們遲疑了片刻,慢慢地都默默轉身,一聲不響地擡起了陣亡同袍的屍體,壘在身前,每一個人都是淚流滿面。

看著這悲壯的一幕,周文只覺胸口發熱,全身熱血沸騰,幾下就爬到陳正倫身邊,懇求道:“陳營長,給我一支槍吧!你說過的,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小日本墊背。我也要殺日本人!”

陳正倫看著周文熱切的眼神,終於下了決心說:“好!二蛋,給他一支步槍,還有刺刀。”

向各連送慰問品回來的二蛋立刻從地上撿起一支上好刺刀的步槍,遞給周文。槍身上還帶著血跡,看來是陣亡戰士留下的。

陳正倫虎著臉看著二蛋說:“我打你個死仔!把你自己的槍給人家!人家第一次摸槍你就給帶血的槍?不吉利知不知道?”

二蛋被訓得低下了頭,正要從身上卸下自己的步槍,周文已經搶過了那支帶血的步槍。

陳正倫愣住了。

周文笑笑說:“陳營長,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槍上面留下的是忠義之士的碧血,哪裡會有不吉利這種事情?周文何幸,能繼承烈士遺志!今日之事,最多就是一個死!男子漢大丈夫,生來就當頂天立地!又何懼一死?我周文爲國而死,就算不能青史留名,只要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即爲死得其所!”

陳正倫感動道:“好!小兄弟!老哥我當兵這麼久還從沒見過第一次上戰場的人能像你這麼有膽色的!來,老哥教你怎麼用這槍。”

※※※

讓陳正倫吃驚的是,他只是粗略地向周文講解了一遍如何持槍,以及裝彈、上膛、退殼和瞄準的動作,周文立刻就明白怎麼使用步槍了,而且據槍、瞄準、擊發的動作都做得中規中矩,試射了十來槍後居然可以打中陳正倫指定的目標了。

陳正倫忍不住問:“小兄弟,你真的只是學生?以前從沒有玩過槍?”

周文笑笑,說:“陳營長說笑了,我真的是學生!哪裡能有什麼機會玩槍?”

陳正倫指著槍上的一個個部件說:“那你怎麼知道瞄準時要用缺口正對準星?還知道打遠處的目標時要改變這個表尺?我好像沒有跟你解釋啊?”

周文恍然說:“哦,原來這叫缺口、那叫準星,這個叫表尺。嗯,還真是形象!”

隨後又解釋道:“這個簡單,瞄準其實就是利用了幾何中兩點確定一條直線的原理。要想瞄得準自然要保證槍管直指向目標,我看槍上有這麼兩個點剛好可以確定槍管的方向,吻合後只要對準目標就可以保證槍管和目標在一條直線上所以自然就這麼做了。至於改變表尺,那是因爲剛開始我打遠處目標時,子彈總是偏低,我纔想起這是因爲子彈前進時受自身重力影響,走的是一條拋物線而不是直線。近一點時,拋物線彎的不厲害還用不著考慮,但遠了就對射擊有影響了,所以我就想到把槍口略微擡高以使子彈射出後的拋物線終點可以上移從而命中目標。但槍口擡高之後我又發現缺口沒有辦法和準星完全吻合,這時我就發現了這個,也就是你所說的表尺,是可以移動的,而且在表尺的邊上還標有數字,仔細一看,標的是200,300直到1800,單位可能是公尺,表示的應該是射擊距離(表尺射程)。所以在射擊遠處目標時我就把表尺移動到跟估計距離相應的數字上,沒想到就射中了,不過我發現在有風吹過的時候,子彈也會跟著偏,看來射擊時還要考慮風向和風力的大小。陳營長,不知道我這麼理解對不對?”

陳正倫聽得愣住了,好一會才感嘆道:“大學生就是大學生啊!不但學得快還能講出這麼多道理!想當年我帶這班死仔的時候,光教會他們怎麼缺口對準星就花了好幾天時間!”

這時只聽二蛋緊張地說道:“營長,日本人上來了!”

陳正倫將望遠鏡從屍體壘成的戰壕後微微露出,向前方看去。

周圍的民房早就被這些天的激戰給移平了,所以現在倒是視野開闊。只見大概八百米開外,日本兵排列成了整齊的一排排正逐步向陣地接近,已經可以看到“三八式”步槍上刺刀發出的瘮人的幽光。

看樣子有兩百多日本兵,應該是日軍一箇中隊!

陳正倫縮回了頭,又把望遠鏡遞給了周文,示意他看看。

周文也學著陳正倫的樣子將望遠鏡微微探出看了幾眼就縮了回來。

看得陳正倫暗暗點頭,這才叫一點就透!

第二節

陳正倫轉身大聲說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

看著逐步接近的日軍,衆人臉色都凝重起來。

日軍的距離越來越近了,300米,250米,200米,150米……

陳正倫輕輕把手中駁殼槍的機頭打開,等日本兵大概接近到100米時,陳正倫的駁殼槍響了,同時大喊一聲:“打!”

戰士們的槍也跟著響了,排槍過後,前排的日軍倒下了十幾個,後面的日軍立刻散開臥倒,同時,日軍的機槍、步槍開始還擊。

周文也瞄準一個日本兵扣動了扳機。但眼看著那個日本兵一下子栽倒,周文卻是沒來由的一陣驚慌,心中反覆對自己說:“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居然殺人了!”

正在發愣的時候,陳正倫已經一把將他扯倒在地,很快,日本兵的子彈就幾乎貼著壘在身前的屍體飛過,有些子彈打在屍體上發出“噗噗”的聲音,有的子彈甚至穿過了屍體,擊中了幾個戰士,自己這邊的射擊完全被日軍壓制住了。

陳正倫吐出一口唾沫,大聲罵道:“丟他媽!小日本槍打得倒是狠!”

說完一掌拍在周文的肩上,說:“小兄弟,行啊!第一次就打死個小日本!”

周文對著陳正倫嘿嘿一笑,這笑卻比哭還難看!

陳正倫轉身大聲對二蛋說道:“二蛋,通知後面的炮兵弟兄,開炮轟小日本!丟他媽!就不信小日本還不怕炮彈!”

二蛋立刻搖通了炮兵陣地的電話,傳達完命令後放下了話筒。

過了一會,身後就傳來了迫擊炮發射時沉悶的炮聲,射擊諸元是早就測算好的,炮彈不停落在日軍的隊伍中,很快,進攻的日軍就退了下去。看得出來,他們這次進攻試探的意味更重一些。

※※※

周文仍然傻傻地蹲在戰壕裡。

陳正倫立刻就看出了周文心中的不安,他當然知道一個剛上戰場的人第一次殺人後肯定會很不適應,所以立刻對周文說:“小兄弟,你怕不怕?”

其實周文此刻心底裡倒真有些害怕,但既然陳正倫問起,當然是不能說怕的,所以立刻大聲回答說:“不怕!”

陳正倫哈哈一笑,說:“好樣的,你比老哥我要強!我當年第一次上戰場可是尿了褲子!”

周文立刻被陳正倫的話吸引了,好奇地問:“是嗎?陳營長能不能給我說說?”

陳正倫黯然地說:“說來慚愧,老哥我第一次上戰場打的是內戰,也就是對付江西的紅軍了,上頭說叫‘剿共’!我是廣東瓊州人,從小就沒念過什麼書,在家種了七八年地,也討了老婆生了孩子。民國十八年,十九路軍在我們那裡招兵,鄉里的族長說十九路軍是我們廣東人自己的隊伍,爲了我們的日子過得更好,我們廣東子弟要積極響應,我就入了伍,成了十九路軍第六十師的兵。入伍後我纔開始識字。新兵訓練結束的時候,我們班長生了重病,只好脫了軍裝。因爲我訓練的時候能吃苦,人又長得壯實,所以上頭就讓我當了班長。民國十九年,就是我當兵的第二年,應該是十二月吧,我們十九路軍就從武漢入贛參加了對江西紅軍的‘圍剿’作戰。先經過萍鄉,後來向萬安進發的路上卻遭到了紅軍的阻擊。雖然說人家是‘匪’,看他們也穿得破破爛爛的,不過人家可真是能打!那時我還是第一次上戰場!這訓練和打仗還真不是一回事!別看我平常訓練的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我當時就尿了褲子!紅軍反擊時差點就當了俘虜!不過人家紅軍是優待俘虜的,後來聽說我們被抓的弟兄有一些還參加了紅軍。唉!你說人家共產黨紅軍都是一些窮苦人,要不是活不下去怎麼會造反?大家就不能好好商量?非要打仗?”

周文看著陳正倫,心中卻是暗暗嘆氣,事情如果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陳正倫又說:“後來我們十九路軍又參加了兩次對紅軍的‘圍剿’,可紅軍都是神出鬼沒的,我們天天都聽上面說哪裡哪裡有紅軍主力,可每次去都撲空!說是說‘圍剿’,其實我們一直都在尋找紅軍主力!這仗打得是提心吊膽,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是我們在圍剿紅軍還是紅軍在圍剿我們!”

說到這,陳正倫不禁苦笑。

周文心中不由對紅軍的戰術暗暗佩服。

陳正倫繼續說道:“第三次‘圍剿’時,我們在江西興國的高興圩還吃了大虧,被無數的紅軍圍住猛打!這回我們倒是遇到紅軍主力了,可那是人家主動找上我們的!激戰一天,我們十九路軍死傷無數!那情景真是慘啊!好在後來紅軍自己撤走了,我們才活著離開了江西!我們三次‘圍剿’都沒撈到什麼好處,反而共產黨的地盤是越打越大!我算是明白了,人家的兵都是爲自己打仗,我們呢?是給官長打仗!他們的軍官衝鋒時都是說:‘同志們,跟我衝!’我們的官長呢?說的是:‘弟兄們,給我上!’唉!這一‘跟’一‘給’,一‘衝’一‘上’就是我們國軍跟紅軍的區別啊!我們十九路軍是什麼部隊?赫赫有名的‘鐵四軍’啊!(十九路軍的前身是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第一師)我們十九路軍都是由廣東子弟組成的,是受過先總理教導的軍隊!打起仗來自然是勇猛如虎!可那說得是打軍閥!現在打得是窮苦人,仗打得窩囊,我們心中也憋氣!想想我們這種革命的軍隊卻用來打內戰,真是丟人啊!”(“一·二八”淞滬抗戰前,國民政府對江西紅軍的三次“圍剿”19路軍都參加了,前兩次都沒佔到什麼便宜但也沒吃什麼大虧。第三次圍剿後期,於1931年9月7日,十九路軍第60、第61師在江西興國高興圩,遭到紅3軍團、紅4軍加紅35師、紅35軍的圍攻,雙方激戰一日,十九路軍傷亡2000餘人,戰鬥形成對峙。紅軍爲保持主動,隨即撤出戰鬥。這也證實了十九路軍爲國軍圍剿部隊中戰鬥力最強的評價。)

周文不由對陳正倫刮目相看。陳正倫只是十九路軍一個普通營長,可是就連他這樣的一個普通營長都知道打內戰丟人,可見十九路軍的光榮傳統沒有丟!這次大規模的抗戰發生在他們的防區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過,周文轉念一想又有了疑問,既然陳正倫不願意打內戰爲什麼參軍短短兩年多就從普通士兵升到了營長?

看見周文古怪的眼神陳正倫頓時明白,尷尬地說:“小兄弟是不是覺得我升官太快了?”

周文沉吟片刻說:“陳營長,請恕我直言,你剛剛說到你是不願意打內戰的,可是部隊晉升靠的是戰功,你如果沒有戰功又怎麼會在短短兩年多時間內就從班長升到了營長?而你的戰功又是從哪裡來的?恐怕還是打內戰得來的吧?”

陳正倫嘆了口氣,說:“小兄弟說的是,我的戰功的確是打內戰得來的!有些事你可能不明白,我雖然不願意打內戰,但戰場上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人要是上了戰場,一旦殺紅了眼也就想不到這許多了!只是,每次仗打完,我都因爲作戰勇猛而升官,可我每每想到我這官帽上染的都是中國人的血,我這心裡就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樣,總有一種感覺,就是說不出來……”

周文替他說出來了:“是罪惡感!”

陳正倫接口說:“對!就是罪惡感!每次打完仗上頭升我的官,我心裡就難受!回到營房都要大醉一場!小兄弟,你不知道啊,只有喝醉了,我纔看不到那一顆顆流著血的中國人的腦袋啊!”

說著說著,陳正倫就哭了。

周文愣住了。

他實在沒想到這個豪氣干雲的營長居然會哭,而且哭得這麼傷心!但腦中回味著陳正倫所說的話,心中卻是暗自感慨不已!

過了好一會,陳正倫才止住了哭聲,繼續說道:“後來,我們十九路軍從江西撤了出來。撤出江西后,我們師就駐防在蘇州,不過在一月二十八日七十八師一五六旅的弟兄們和小日本打起來三天後我們師就進了上海!”

陳正倫突然兩眼放光,說:“現在好了,我們打的是小日本!我們十九路軍終於可以不用打內戰了!說實在的,去年‘九·一八’之後老子就憋著一股氣,渾身不舒服!現在好了,終於可以爲東北的同胞出這一口氣了!終於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保家衛國的嶽武穆了!痛快啊痛快!老子活了快三十了,早就活夠了!上天待我不薄,就算讓我死在這裡,也是死在打小日本的戰場上!我陳正倫死而無憾!”

說完,陳正倫大聲唱道:“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周文聽得這居然是岳飛的《滿江紅》,開始時對陳正倫這個沒念過多少書的人居然也知道這首詞不由感到有點奇怪,但隨後就沉浸在詞意之中了,熱血漸漸沸騰,眼前彷彿出現了嶽武穆手持瀝泉槍騎著戰馬馳騁疆場的威武形象!待陳正倫用力吼出最後一句詞時,周文的眼淚已是奪眶而出。

陳正倫也是心情激盪,久久沒有作聲。

良久,陳正倫心情平靜下來,看著周文,歉然地說:“小兄弟,對不住。老哥沒念過多少書,只知道這首詩,心裡一高興就唱出來了,唱得不好你不要笑話我。”

周文立刻說:“不!陳營長,這是我聽過唱得最好的詩!正唱出了我中華男兒的報國之心!”

雖然陳正倫把這首《滿江紅》詞說成了詩,但在周文的心目中,對他卻沒有半分的輕視!陳正倫雖然是個粗人,但卻能夠真正體會到嶽武穆詞中的愛國情懷!

他是從自己的內心最深處愛著自己的國家!只憑這一點,陳正倫就比那些誇誇其談的所謂“飽學之士”更加值得尊敬!

周文待心情稍微平靜之後才問道:“陳營長,你怎麼知道這首詩的?”

陳正倫撓了撓頭,“嘿嘿”笑了,說:“說來丟人,這還是我在江西剿共時聽一個說書先生說過,後來求他教的!不知爲什麼,我以前看到書,聽到詩啊什麼的就頭痛,偏偏聽那說書先生解釋過這首詩後就喜歡得不得了,一心想學會。後來說書先生花了三天時間教我,我這才能夠一字不差的念出來。我還求他給我寫下了這首詩,一直帶在身邊。”

說著,陳正倫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這才探手入懷,再拿出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個油紙包。

陳正論小心翼翼地打開層層包裹的油紙,從裡面鄭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張寫了字的普通信箋紙,遞給了周文。

周文趕緊也學著陳正倫剛剛的樣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

陳正倫連忙說:“小兄弟,你就不用擦手了!我是個粗人,本就不配碰像嶽武穆這種大英雄大豪傑的詩,所以每次拿都要先擦手;你是大學生,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你跟我們是不同的,你拿這詩正相配。”

周文喉中突然哽住,目中不覺又流出了淚水。

這就是純樸善良的中國人啊!他們纔是中華民族的脊樑!

※※※

周文鄭重地接過陳正倫遞過的紙,見紙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整首《滿江紅》。字雖然一般,但嶽武穆這首詞的意境卻躍然紙上。

周文默默誦讀一遍,閉上眼又回味了一番,才又鄭重地交還給陳正倫。

陳正倫接過,又是一層層地包上油紙,放回懷中。

陳正倫再擡起頭來看著周文的時候,突然有些哽咽地說:“小兄弟,我陳正倫沒用,不能護送你安全回去。國家缺的是你這樣的人,但你卻陪我這種粗人陷在這戰場上,我陳正倫心中有愧啊!”

周文心中激動,說:“陳營長,瞧你說的什麼話?我周文今日能夠跟諸位愛國將士同生共死是我的福分!作爲一箇中國人,就算書讀得再多,如果不能像陳營長這般真心愛國,跟一隻豬狗又有什麼分別?”

陳正倫擡起頭,突然堅定地說:“小兄弟,你放心,但叫陳正倫有命在,一定護得你周全!”

周文正色說:“陳營長,我周文雖然只是一個學生,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這裡是戰場,沒有什麼文曲星或是大學生,只有戰士!這仗該怎麼打你就怎麼打!不要管我!”

陳正倫看著周文,深吸一口氣,說:“可惜!老天沒有早叫我認識小兄弟!”

周文淡淡一笑,說:“我們現在認識不也是一樣嗎?何況就算我們不認識只要大家都是打日本人的那還不是都親如兄弟?”

陳正倫一拍大腿,說:“對!和小兄弟這樣的人說話真是暢快!能認識小兄弟更是我陳正倫的福分!”

周文立刻說:“陳營長,你這話就不對了!想我周文雖然比你陳營長多讀了幾年書,但若論爲國家做出的貢獻,我比陳營長可就差遠了!”

陳正倫搖搖頭,說:“不!我陳正倫是個粗人,有的只是滿腔的熱血和一顆愛國的心,我能爲國家做的也就是流血,最多就是豁出一條命!但小兄弟不一樣,小兄弟既然學了這許多的知識,就要想辦法把我們中國變成富強的國家!讓我們的子孫再也不受別人的欺負!也算是不辜負我們這些在前方流血的將士吧!你爲國家做貢獻是在將來,不是在這戰場上!”

周文愣住了,他實在沒有想到陳正倫這樣的一個粗人居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了尖嘯聲。

陳正倫面色一變,說:“不好,是小日本的重炮!”

說完大聲叫道:“二蛋,立刻通知炮兵弟兄們,叫他們轉移陣地,小日本有重炮!”

可是已經晚了,陳正倫話音剛落,炮彈就在身後不遠的炮兵陣地炸響了。

看見身後炮兵陣地重炮炮彈爆炸後激起的滾滾煙塵,陳正倫跌坐在地。

後面的迫炮連是旅部直接加強給他的,就是考慮到一營陣地的正面是平地,防守壓力比較大,現在炮兵陣地被炸了,而日軍將要發動的進攻規模肯定不會比剛纔那一次要小,沒有炮兵的支援真不知該怎麼抵擋?

陳正倫嘆了口氣,看來剛纔日軍的進攻主要目的就是吸引自己的炮兵暴露,以便於使用重炮壓制。自己終究還是沉不住氣!

過了十幾分鍾,日軍的重炮停止了轟擊,但迫擊炮又開始了火力準備,將陣地反覆犁了幾遍。壓制得陳正倫他們根本沒辦法擡頭。

又過了有二十多分鐘,日軍終於發動了決定性的攻擊。

七百多名日軍潮水般涌了過來。

第三節

陳正倫大叫一聲:“小日本上來了,準備戰鬥!”

又大聲對邊上的二蛋說:“二蛋,命令三連進入陣地!”

三連是預備隊,現在也該上了。

二蛋立刻開始搖電話,可是過了一會卻是滿臉沮喪地說:“營長,電話不通,可能是電話線被炸斷了!”

陳正倫吼道:“那你就給我跑步到三連,叫他們運動上來!”

二蛋敬了個禮說:“是!”

立刻躍出戰壕,朝身後跑去。

可沒跑多遠,就聽“砰”的一聲槍響,二蛋應聲倒地。

陳正倫一拳捶在身下的土上,罵道:“操!小日本的神槍手!”

周文一愣,說:“陳營長,這是怎麼回事?”

陳正倫嘆了口氣說:“小日本在我們對面埋伏了一些神槍手,只要我們暴露時間一久就會遭到他們射擊,雖然人員損失不是很多,但對士氣打擊很大!”

周文想著陳正倫的話,不由皺起了眉頭。

陳正倫也轉身從望遠鏡裡看著進攻的日軍,陷入了沉思。現在正面的日軍有七八百人,而經過日軍炮火轟擊,自己這邊加上營直屬隊和警衛班也只剩下不到三百號人!這仗該怎麼打?

邊上的戰士都緊張地看著陳正倫。

陳正倫哼了一聲,大聲說:“準備戰鬥!小日本進入四百公尺以內就開槍!”

射擊四百公尺遠的敵人雖然沒有多少準頭,但好歹也可以遲滯一下日軍,爲三連的到來爭取一點時間,現在陳正倫只希望三連聽到密集的槍炮聲會明白過來,主動出擊。

很快,日軍就進入了四百米,戰士們開始了射擊,一排排槍打過去,倒下去的日軍士兵不過寥寥十幾個,這更刺激了日軍,前排的日軍已經加快了奔跑速度,眼看就進入了一百五十米了。

這時,只聽邊上的戰士高興地說:“三連來了!”

陳正倫一看,果然是三連到了,心中不由定了不少。

三連連長上前向陳正倫敬了一個禮,說:“報告營長,我聽槍聲這麼密集,猜到進攻的敵人一定很多,電話又不通,怕前方吃緊,所以就自作主張帶著三連上來了。”

陳正倫點點頭說:“你個死仔不錯,夠機靈!來的好!立刻進入陣地!”

接近滿員的三連一加入戰鬥,就大大縮小了雙方的兵力差距,雖然己方人數還是比對方少,但總還有一拼之力!

隨著三連加入戰鬥,日軍在進入一百五十米範圍後,傷亡迅速增加。

但日軍還是衝進了一百米。

進入這個距離後,不但一營戰士們步槍的準頭高了,輕重機槍更是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火牆!

日軍不得不停下了進攻的步伐,轉爲和一營展開對射,不過由於日軍沒有現成的工事,進攻正面也不是很寬,所以雖然人數佔優但因爲沒有辦法全部展開在對射中卻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戰局一時陷入了膠著狀態。

又過了一會,日軍突然開始緩慢後退,在退到約300米開外後,天空中傳來了“咻咻”的聲音。現在連周文都聽得出這是鬼子在炮擊。

大家立刻隱蔽,但延遲爆炸的迫擊炮彈四散的彈片還是給一營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令人吃驚的是,迫擊炮還在轟擊,日軍就衝了上來。

戰士們冒著炮火繼續阻擊,但火力已經不如剛纔猛烈了。而且直接暴露在日軍炮火下傷亡也很大。

陳正倫大聲命令道:“全體上刺刀,準備手榴彈,把小日本放近了打,這樣他們就不敢開炮了!等小日本近了先扔手榴彈,再跟他們拼刺刀!”

衆人依言都停止了射擊,將手榴彈都擺放在面前,再把手榴彈蓋都擰了下來。

日軍很快就衝進了50米,日軍的迫擊炮爲防誤傷停止了射擊。

陳正倫大叫一聲:“手榴彈!”

頓時,所有的戰士揚手扔出了一個個手榴彈。

高密度的手榴彈接連在日軍中爆炸,衝到近處的日軍損失很大,不得不退了回去。

周文看得手舞足蹈,卻幫不上忙。

叫他開幾槍還可以,可真到了這種緊要關頭,沒受過軍事訓練的周文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可是很快,退下去的日軍又嗷嗷叫著衝了上來,有些日軍甚至脫了上衣,光著上身,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槍就衝鋒,渾不在乎呼嘯而過的子彈和四散的彈片。

終於,日軍衝進了一營陣地,已經有戰士和日軍拼上了刺刀。

陳正倫舉起駁殼槍,大叫一聲:“警衛班,跟我上!”

率先衝上去,朝著幾個日軍士兵近距離開槍,警衛班的戰士也拔出駁殼槍,學著陳正倫的樣朝日軍開槍。

本想著要拼刺刀的日軍一下子被這近距離射擊給打懵了,一邊用日語大叫著“卑鄙”,一邊給步槍上子彈,但步槍上子彈哪裡有駁殼槍快?而且警衛班戰士幾乎都是一人兩支駁殼槍,通過二十來支駁殼槍的集中使用,終於把突破陣地的日軍趕了回去。

但一營的損失也非常大,幾乎陣亡大半,剩下的也大多失去了戰鬥力。

這時日軍又開始炮擊了,陣地上不時有炮彈爆炸。

陳正倫提著駁殼槍在陣地上穿梭一陣後,回到了指揮部,已是滿臉疲態。

看見露出關心神態的周文,陳正倫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警衛班也只剩下五名戰士了。

陳正倫想了想,叫過兩名戰士,指著周文說:“你們兩個聽著,給我保護好這位小兄弟!只要小日本炮火一停,你們兩個就帶著小兄弟往後撤!”

周文立刻說:“我不走!就算死我也要和大家死在一起!”

陳正倫怒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狗屁話!你陪我們一起死有什麼好處?”

周文大聲說:“大家一起死,下輩子投胎再一起打日本人!”

陳正倫愣住了,看著一臉決然的周文,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個戰士叫道:“營長,小日本又上來了!”

陳正倫一狠心,說:“好!一起死就一起死,你跟在我後面!”

這次進攻日軍也學聰明瞭,接近陣地後炮擊一停就是十幾顆手榴彈扔過來,日軍的手榴彈殺傷力很大,一營戰士猝不及防下頓時又傷亡了不少,日軍趁機打開了缺口又衝進了一營陣地。

陳正倫看得兩眼如要噴出火來,大叫道:“給我手榴彈!”

邊上的戰士遞過了幾個手榴彈,陳正倫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將手榴彈綁在一起,再擰開彈蓋,將導火索也綁在一起,用力一拉導火索,手榴彈“哧哧”的冒出了黃煙,陳正倫用力一甩,朝衝到近前的日軍扔了過去,手榴彈飛到日軍中爆炸了,集束手榴彈爆炸威力還是很大的,日軍被炸倒一片。

陳正倫抄起地上的一挺輕機槍對著衝過來的日軍就是幾個點射,不過很快,機槍子彈打完了。幸虧警衛班的戰士駁殼槍及時響起,硬生生把衝上來的日軍又壓了回去。

其他戰士也紛紛朝日軍扔出了手榴彈,日軍終於撤退了。

日軍這次撤退後卻並沒有再炮擊。整個戰場突然之間沉寂了下來。

過了一會,突然從對面陣地上傳來了用高音喇叭播放的不太純正的中國話:“對面的支那軍人們,你們投降吧!作爲你們的對手,英勇無敵的大日本皇軍,我們敬佩你們!你們是真正的軍人!但是,作爲軍人,你們爲你們國家所做的已經足夠了!放下武器吧,我們會按照《關於戰俘待遇之日內瓦公約》給你們戰俘的待遇,會給你們的傷員最好的治療,會保障你們的人身安全。戰後,你們將作爲第一批交換的戰俘,很快你們就可以和你們的家人團聚!我們將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考慮,十分鐘之後,如果你們再不投降,我們將徹底消滅你們!”

陳正倫大叫道:“小矮子們,有種你們就過來!讓爺爺我再揍你們一頓!”

說完大笑,周文也跟著大笑,邊上的戰士也笑了,接著,戰壕裡還活著的人都笑了。

陳正倫停住笑低聲對一個戰士說:“命令全營清點傷亡情況,收集剩下的彈藥,準備戰鬥!”

又轉向周文說:“小日本給了我們十分鐘,我們當然要好好感謝他們,一會就用子彈和手榴彈招呼他們!”

周文嘆道:“可惜我們沒有炮了!要不然就把那個羅嗦的小日本給炸了!”

陳正倫也是黯然,這會兒要是有炮該有多好啊!

很快,傷亡和彈藥的清點結果報上來了,全營現在僅剩九十四人!其中大部分是重傷員,還能作戰的不過三十來人!子彈只有一百多發,手榴彈也只剩下不到十箱!

聽到這個結果,陳正倫眉頭緊皺,摘下了帽子,在手中攥得緊緊的,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一個重傷員突然平靜地說道:“營長,給我一顆手榴彈吧,我殺了兩個小日本,已經夠本了,小日本要真衝上來我就拉響手榴彈,再幹掉他幾個!”

其他傷員也紛紛說:“營長,給我們手榴彈吧!”

陳正倫看著傷員們,而傷員們都用一種熱切的眼神望著他。

陳正倫心一狠,把帽子重新戴好,說:“好!給每個重傷員一顆手榴彈!”

還能行動的戰士含著淚給了每個重傷員一顆手榴彈。

陳正倫拿起一顆手榴彈,看著周文,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周文淡淡一笑,說:“生爲中國人,死爲中國鬼!”

拿過了陳正倫手中的手榴彈。

陳正倫又把剩下的子彈和手榴彈分給了還能作戰的三十來個人,每人平均還不到五發子彈,兩顆手榴彈!

等到做完這一切,十分鐘也早過去了。

這回日軍進攻之前沒有炮擊,大概也發現了中國守軍已基本沒什麼戰鬥力了。

一排排光著上身端著上好刺刀的“三八式”步槍的日軍邁著整齊的步伐逐漸接近陣地,足有兩三百號人!

日軍進到一百米時,陳正倫瞄準了一個日軍大吼一聲:“打!”

戰士們的槍響了,稀稀拉拉一陣槍響後,日軍倒下了七八個。

陳正倫大罵道:“你們這羣王八蛋!都給老子瞄準了打!”

日軍也發現了阻擊的火力弱的可憐,甚至連機槍都沒有!於是繼續前進。

第二輪射擊效果好了一些,倒下的日軍有十來個,日軍立刻分散臥倒,開始還擊。

很快,戰士們的子彈都打完了。

過了一會,對面日軍停止了射擊,重新站了起來,整好隊,繼續前進。

陳正倫還沒來得及提醒,戰士們已經開始扔手榴彈了,只是日軍並沒有進入手榴彈的最佳殺傷距離,扔出去的手榴彈並沒有造成日軍多大的傷亡。更糟糕的是,手榴彈很快也沒了!

陳正倫在心裡嘆了口氣,沒能多殺幾個日本人真是可惜!

彈藥終於耗盡了,陳正倫立刻拿著上好刺刀的步槍站了起來,大聲說:“衛生員留下,其他能走能跳的弟兄都跟我上,拼刺刀!”

說完率先跳出了戰壕。

三十來個人應聲拿著上好刺刀的步槍跳出了戰壕,排成一排,怒目注視著對面的日軍。

正在前進的日軍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在幾聲嘰哩呱啦的日語之後,日軍的最前排走出了相等的三十來個人。

原來日軍是要一對一和他們拼刺刀!

陳正倫冷笑一聲,對戰士們大聲說:“弟兄們!讓小日本見識見識我們十九路軍的刺刀!跟我上!”

說完帶頭向前衝,戰士們緊跟著衝了上去。

對面的三十來個日軍也發一聲喊,加速前衝。

雙方很快衝到一起,鮮血幾乎同時濺起,不時有人倒下。

雖然日軍的拼刺技術比中國軍人的要高,但戰士們個個都是抱著必死之心,就算被刺中了要害也是毫不遲疑地同時將刺刀送進了日軍的胸膛,所以,雖然戰士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但同時也伴隨著日軍士兵的不斷傷亡。甚至有好幾個日本兵都是活生生地被垂死的戰士死死咬住脖子,最後頸動脈被咬斷噴血而亡,看得敵我雙方都是心驚不已!

※※※

陳正倫狀如瘋虎,連續刺倒了四個日本兵!

雙方人數越來越少,到最後,就剩下陳正倫和兩個日本兵了。

戰場上所有的人都盯著這三個人。

陳正倫用槍托撐著身體,不停地喘著粗氣。眼角餘光卻暗中留意著這兩個日本兵。

一個日本兵看見陳正倫的疲態,覺得似乎有便宜可揀立刻哇哇叫著衝到陳正倫面前,挺槍對著陳正倫的胸口就是一個突刺。

卻不料陳正倫一個左弓步,重心左移,斜身躲過他的刺刀後身體一個左旋,順勢輪起槍托,槍托帶著風聲直接就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只聽“砰”的一聲,這個日本兵臉上開花,手中步槍掉落地上,往後便倒,鮮血濺了陳正倫一身。

這日本兵倒下後腿還在不住地抽搐,又過了一會,才終於不再動了。

陳正倫恢復站立,又是以槍托撐地,雙眼死死盯著剩下的一個日本兵,目中殺意漸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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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本兵一會兒看看地上臉部變形的同袍,一會兒又看看陳正倫森冷的目光,漸漸的,雙腿竟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又過了一會兒,這日本兵突然大叫一聲,扔掉手中的步槍,掉轉身就往身後的日軍隊伍跑。

可還沒等他跑回隊伍,日軍中一個鐵青著臉的軍官就拿起邊上一個士兵的步槍把他給打死了,開槍的同時還從嘴裡逬出了一句日語,在陳正倫想來,該是“懦夫!”之類的話。

陳正倫輕蔑地看了一眼那個被自己人打死的日本兵,拿起步槍,掉轉頭,挺胸大步往回走。

直到回到戰壕,日軍也沒有開槍!

看到渾身是血的陳正倫,周文立刻上前關心地問道:“陳營長,你沒事吧?”

陳正倫一抹臉上的血跡,冷哼一聲說:“我沒事!就憑這些小矮子還敢跟我們十九路軍拼刺刀?!”

可是想到剛剛和自己出去的戰士都陣亡了,陳正倫又不禁黯然神傷,再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傷員和周文,突然對周文說道:“小兄弟,對不住了!看來我陳正倫終究還是不能保護得你周全!”

周文笑道:“陳營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陳正倫連忙擺手說:“不不!我陳正倫佩服小兄弟還來不及,又怎敢瞧不起你?”

周文說:“那爲什麼陳營長還覺得我貪生怕死?”

陳正倫更是惶恐,說:“小兄弟,你可千萬別這麼想!我陳正倫本是軍人,軍人戰死沙場乃是份內事,何況我陳正倫就算是死好歹也是死在衛國戰場,而不是死在內戰戰場上!我已經很知足了!只是可惜小兄弟正當年少,又是滿腹學識,如今跟著我們這些粗人死在這裡,我陳正倫不忍心啊!”

周文瀟灑一笑,說:“我堂堂中華男兒爲國而死,死得其所!有何可惜?陳營長要是瞧得起我周文就再不要在我面前說起這種話了!”

陳正倫大聲說道:“好!小兄弟!難得你有此心,今日我們就一起以死報國!待得到了陰曹地府,我們再做兄弟!投胎轉世後還在一起,還殺小日本!”

周文大聲說道:“好!一言爲定!”

兩人遂伸出手掌互擊三下以爲誓。

這時,日軍的隊伍已開始繼續前進,不斷向戰壕接近。

每個戰士都默默地拿出了手榴彈。

周文輕輕地把自己那顆手榴彈的後蓋擰開,用一隻手拽住了導火索的拉環,將手榴彈藏在了身後。

此時,周文突然想起了蕭雅,心中一片甜蜜,但隨後,便心中一痛。

“不知小雅此刻在做什麼?我若是死了,她會怎麼想呢?”

想到這裡,近幾個月的經歷瞬間浮現在了周文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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