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地面上的緋紅色星光徹底恢復(fù)如初,大主教的表情依舊平淡如昔。
剛纔那一輪戰(zhàn)鬥,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挫敗感。
相反,他隱隱還感到有些欣慰。
出手的是喬納森,是他的學(xué)生,是天父星的選民。他勝得乾脆利落,勝得非常漂亮。
如果喬納森做不到這一點,或許他還會感到有些失望。
只可惜,喬納森不是在爲星辰聖殿戰(zhàn)鬥,而是在爲一個該死的術(shù)士戰(zhàn)鬥。
這個術(shù)士本來該在明天被活活燒死,但喬納森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看來,在他把術(shù)士收拾了之後,也該給喬納森一點兒教訓(xùn)了——不然,身爲大主教接班人的他,心智還是這麼幼稚,怎行?
於是,他心念微動,地面上的緋紅色星光突然冉冉升起,漂浮在空氣之中,好似飛舞的螢火蟲一般。
在黑暗與寂靜之中,這幅畫面如夢如幻,浪漫得如同仙境一般。
但喬納森的目光卻突然變得格外警覺。
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大主教已經(jīng)放棄了陪他們做遊戲,打算動用全力開始戰(zhàn)鬥。
於是,他張開雙臂,把維倫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天父星的光芒越來越亮。
飛舞的緋紅星光環(huán)繞著兄弟二人,愈來愈快,最終連成了紅色的綵帶,密不透風(fēng)地把兩兄弟包裹在裡面。
但是,當星光觸及到喬納森周身一尺之地的時候,都會化作玻璃碎屑一般,緩緩像粉末一樣散落在地,不能給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戰(zhàn)鬥就這樣僵持了。
阿諾德大主教操縱整個聖殿的星光攻擊兄弟二人,喬納森用“湮滅”的力量把星光擋在外面。
但是時間顯然站在阿諾德大主教一邊。
星辰聖殿的能量來自頭頂?shù)男浅剑?jīng)過數(shù)百年的積澱,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但是喬納森卻不一樣。
他雖然與天父星存在聯(lián)繫,但他在短時間內(nèi)能夠使用的能量,依舊是有限的。
一旦他耗盡能量,需要很久才能將其補充。
那時候,足夠阿諾德大主教動手殺死維倫了。
就在這一刻,他聽見維倫在他身後說:
“其實,身份暴露了也挺好,這樣,我在用巫術(shù)的時候,就不必束手束腳了。”
隨後,維倫開始低聲唸誦著一串冗長、神秘的咒語。
下一刻,在星光的包圍圈之中,維倫的身影突然化作了黑色的煙霧,消失了。緊接著,他出現(xiàn)在阿諾德大主教的身後。
他的眼睛裡浮現(xiàn)出時間之輪的紫色符文。
他的手中出現(xiàn)了教父那把暗淡無光的匕首。
他知道,現(xiàn)在整個星辰聖殿都是阿諾德大主教的領(lǐng)域,如果他想要依靠混沌穿梭逃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的計劃,是用突如其來的攻擊,打斷阿諾德大主教的法術(shù),再借機脫身。
他實在不想繼續(xù)看著喬納森因爲自己,跟叔父反目成仇。
他默默在心裡唸叨:
喬納森,感謝你爲我付出的一切犧牲。
但我並不希望你爲了我,放棄現(xiàn)有的光明前途。
你是天父星選中的人,是光明與正義的代言人。
你不應(yīng)該爲了我這個被巫術(shù)玷污的人,拋下自己的初衷。
讓我自己動手吧!
一切罪孽,我來承擔(dān)。
教父的匕首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朝著大主教的後背狠狠地刺去。
但他失算了——
或者說,他低估了大主教的真正實力。
一道緋紅色的光芒自天而降,化作一柄血色的大劍,從維倫的身邊橫掃而過。
阿諾德大主教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狡猾的術(shù)士啊,早就等你這樣行動了,一直躲在喬納森的背後,我還真拿你沒有辦法呢!
喬納森臉色煞白——望著那柄深紅色的大劍即將把維倫劈成兩半,他三步並作兩步朝著阿諾德大主教狂奔而去。
極致的憤怒激發(fā)了他體內(nèi)的潛能,令天父星的光芒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
與此同時,生死攸關(guān)的維倫再度感覺到體內(nèi)本源力量的顫動。
對此,他感到有些無奈——
該死的本源,爲什麼你總要等到我要死的時候,你才肯出現(xiàn)?
於是,本源微微顫動,周圍的時空也隨之泛起了陣陣漣漪。
儘管星辰之力化作的深紅巨劍無比強大,但是,在時空法則的波動面前,它終究是無法抗衡的。
很快,它化作點點紅色的星屑,碎了一地。
阿諾德大主教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的神色——在他的感知中,維倫剛纔使用的手段,既不屬於巫術(shù),也不屬於選民的能力,而是一種全新的、強大的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直接操控時空的法則,從根源上抹除他的攻擊。
這種力量,理論上只有神祗纔可能擁有。
但他在維倫的身上見到了。
這讓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眼前這個異端抹除——萬一今後,他越來越強,就連星辰聖殿大主教都不是他的對手,那該怎麼辦?
但是阿諾德大主教等不到那一天了。
因爲喬納森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身邊。
按照喬納森的想法,他將依靠“湮滅”的力量,摧毀那把深紅色的大劍,把維倫從生死關(guān)頭救出來。
然而維倫的本源力量突然復(fù)甦,直接把深紅大劍震碎了。
這是喬納森第一次使用“湮滅”。
因此,當他以前所未有的力度釋放“湮滅”的力量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把它收回來了。
它失控了。
喬納森費盡力氣,也沒有能將其中斷。
強烈的慣性,令“湮滅”的力量沿著緋色星光的碎屑追根溯源。
在此之後,便輪到了阿諾德大主教的身體。
“湮滅”可以摧毀一切物質(zhì)和能量。
但是,把一個人活生生地化作粉末,絕對不是一副美好的畫面。
喬納森眼睜睜地望著天父星的光芒附著在阿諾德大主教的身體上,從手臂開始,撕裂他的皮膚,他的肌肉,他的骨骼,將其徹徹底底地撕成碎屑。
空氣中瀰漫著可怕的血腥味兒,就連在戰(zhàn)場上待過的維倫都不經(jīng)意地皺起了眉頭。
大主教的身體碎片伴著獨特的韻律,和螢火蟲般的緋紅色星光一起,在寂靜悠遠的走廊中翩翩起舞,越飛越高,越飄越遠,隨後漸漸淡去,消失在這個世界,不留一點痕跡。
望著已經(jīng)脫離控制的天父星光芒,喬納森千年不化的冰山臉上,從眼角留下了一滴酸澀的眼淚。
這人,畢竟是自己的叔父,是自己的導(dǎo)師,就算他想殺維倫,他對喬納森的情誼依舊從未改變。
可是,如今他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裡。
喬納森想要抱頭痛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早已紅腫乾涸。
阿諾德大主教殘缺的身體依舊漂浮在星屑之中,嘴角露出瞭解脫的微笑。
他的學(xué)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很滿意。
儘管那個術(shù)士有些棘手,但是,當喬納森繼承星辰聖殿大主教一職之後,維倫怎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對此毫不擔(dān)心。
畢竟在星辰聖殿中,有一個只有大主教才知道的秘密。
大主教身體最後消失的部分,是他的眼睛。
那雙藍眸子一直以意味不明的眼神盯著喬納森,直到它徹徹底底地化爲虛無。
這讓喬納森在悲哀與自責(zé)之餘,心頭又升騰起了寒意。
在他身邊,維倫朝他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抱歉,都是我的錯。”
“不!”喬納森抓住了他的衣袖,“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如果我能更謹慎一些,更強大一些,你不會有事,叔父……叔父他也不會死。”
維倫輕輕嘆了口氣。
他知道,喬納森和阿諾德大主教間感情,遠遠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更加深厚。
喬納森只是希望維倫好好地活著,不要因爲他,在心中產(chǎn)生負罪感。
爲此,他把一切責(zé)任推到了自己身上。
維倫心想,自己這位哥哥,活得可真累。
但是現(xiàn)在情況緊張,他沒有更多的時間留下來安慰喬納森。
“哥,我先拿走了,”他緩緩地把手抽回來,輕輕嘆了口氣,“照你所說,我再也不會回到萊庇提亞了。
“待會兒,如果有人問起這件事情,就說,這都是可惡的術(shù)士做的。”
喬納森的臉上浮現(xiàn)出心如死灰的笑容:
“你……你打算去哪裡?”
“從哪裡來,便到哪裡去,”維倫嘗試讓自己笑得更輕鬆一些,“波德平原的荒野,或許纔是適合我的歸宿。”
喬納森默默低下頭。
當年,正是他奔赴波德平原的荒野,把流亡多年的維倫帶回了家族。
然而如今,維倫又要回到那偏僻的荒野,遠離這個生他的家,遠離這座孕育著無數(shù)精彩故事的城市。
但他卻沒法阻攔。
畢竟,唯有到了那荒涼的地方,他纔有機會躲開星辰聖殿的追殺。
那是自己就算當上大主教也無法阻止的。
也是對於維倫來說最好的結(jié)局。
“去吧!不然待會兒,那些修士們來了,你就麻煩了。
“你的那些朋友,在西邊的地牢裡。待會兒修士們來,我會告訴他們,術(shù)士集體逃脫,殺了……殺了阿諾德大主教……”
說到最後,喬納森的聲音變得哽咽。
他的心,已經(jīng)痛到了麻木。
維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再多說話,朝著他所指的方向,化作一道黑煙,消失不見。
他承認,當他自己剛剛回到家族時,對於喬納森,他一直懷著利用的心態(tài)。
但是喬納森對他的真心誠意,卻逐漸軟化了他堅冰般的靈魂。
他意識到,在當初拋棄他的那個家族中,還是存在真正的親情的。
如今,喬納森爲了他,失手殺了自己的叔父和導(dǎo)師。
維倫再一次深深爲之震撼。
看來,在他最對不起的人名單中,除了可可·羅切斯特之外,又得加上一個喬納森·梅瑞狄斯……
如今,教父的復(fù)仇名單已經(jīng)被清空。
可是,這個新的名單,或許正在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喬納森·梅瑞狄斯最後看了一眼叔父消失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
歐羅巴王國可以沒有國王,但是一日都不能沒有大主教。
大主教將承載著十二星辰的意志,傳遞全國上下的信仰之力。
這個是一個複雜而重要的程序——如果停下的時間太久,恐怕歐羅巴的能源就會停止供應(yīng)。
因此,喬納森強迫自己收斂了一切悲痛與自責(zé)的情緒,走向十二星辰的祭壇。
上一次來到這裡,他成爲了天父星的選民,引起了全國的轟動。
這一次,他將接過叔父肩上的擔(dān)子,成爲歐羅巴王國新一任的大主教。
叔父曾經(jīng)對他說過,星辰祭壇中,藏著一個只有歷任大主教才知道的秘密。
他們對它守口如瓶。
如今,輪到喬納森將其揭曉了。
緋紅星光的照耀下,他向前邁了一步,走進了光輝燦爛的祭壇。
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幅令他眼花繚亂的景象。
就好像,無數(shù)場戲劇在他面前同時上演一樣。
那是歷任大主教埋葬在這裡的記憶。
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愛恨情仇,都被永遠地留在了這裡。
過去的他們,也同樣帶著過去的記憶,死在了這裡。
喬納森的目光掃過了自己的列祖列宗,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阿諾德大主教的記憶情景上。
那時候的阿諾德大主教還年輕。
他躲在小巷一角,微微側(cè)身,緊張地探出頭,癡癡地看著一個少女的背影。
少女穿著樸素的連衣裙,邁著輕盈如燕的步伐,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在阿諾德的手中,緊緊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透過漫長的歲月,喬納森窺視著阿諾德年輕時青澀的情愫:
“親愛的艾米莉,我們在一起,好嗎?
“我會給你買很多很多的小熊餅乾,帶你去你想去的環(huán)球劇院,帶你坐著飛艇,看看浮空之城外面的的世界……”
很快,喬納森眼前又變成了另外一幅畫面。
阿諾德的年齡比剛纔大了一些,他站在壁爐旁邊,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那封珍藏已久卻遲遲沒有送出去的情書,扔進了熊熊烈火之中。
隨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
在屋子門口,那個叫艾米莉的女孩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緊緊抓住他的手,不肯鬆開。
只見她臉頰泛紅,神色緊張地說道:
“阿諾德,其實,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只是……”
阿諾德的臉色冷若冰霜,沒有絲毫動容,一點一點地,用另一隻手強行扳開女孩的手指,把自己的手抽回到身後。
“抱歉,我們不適合。”
他僵硬地回答道。
畢竟,他只會耽誤了她。
那一天,艾米莉是哭著離去的。
那一天,阿諾德成了星辰聖殿大主教。
他那痛苦的情緒,透過漫長的時光,佔據(jù)了喬納森的腦海,讓他產(chǎn)生了感同身受的痛苦。
於是,喬納森明白了那個大主教們共同守護的秘密。
星辰聖殿大主教並非天生無情。
只是,他們在接受自己的命運時,必須把自己記憶中的情感留在祭壇。
從今以後,他們便將成爲行走人間的十二星辰。
只要身處星辰聖殿之中,他們將舉世無敵。
這是歷代大主教必須付出的犧牲。
這也是喬納森必然的宿命。
這一瞬間,喬納森想到了太多太多的過往——
有他在星辰聖殿學(xué)習(xí)時,艱苦而單調(diào)的歲月;
有安東尼和安娜在莊園裡的明爭暗鬥;
也有父親對他的噓寒問暖。
但最終,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站在監(jiān)獄牢房之外,裡面的少年黑髮中摻雜著銀絲,朝他露出了一個澄澈的微笑,那一雙可愛的小酒窩,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在星輝的沖刷之下,這幅畫面在他的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很快就要消失不見了。
不!
他在心裡吶喊。
不要,不要,不要!
他伸出雙手,想要抓回飛走的畫面,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星光的束縛之下,動彈不得。
回來!
回來!
回來!
該死的,給我回來!
混蛋,把我的記憶還給我!
把我的情感,我的父親,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弟弟,統(tǒng)統(tǒng)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