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縣縣令封玄奕抬起了手臂,兩個中年的官差一板一眼機械似的,上前一左一右的攙扶著“得月來”的掌柜站了起來。
封玄奕一臉的倦容,眼睛里充滿了血絲。但是站在那里,依舊是一身浩氣凜然,絲毫不影響他身為一方縣令的威武貴氣。
他和藹的看著掌柜,溫柔的語氣,帶著平易近人的味道。
“老人家,別緊張!本縣令,今日前來,只是想在您老人家的客棧里募些錢物,并無它事?!彼脑捯魳O慢,聽起來又干又啞,似乎是說話過多的緣故。
掌柜的心,猛地一沉。
還好有人扶著他,要不然,他定會踉蹌兩步。
他開個客棧做點生意,本來生意都冷清,基本上都沒有收入。
可是,今天還遇到了一個又一個,都是在倒打他的主意。
花世子,折騰了一個晚上,弄得店里雞飛狗跳損失嚴重。
剛才還借出去了一千兩,那一千兩能不能重新回到他的抽屜,還是個遙遠的問題。
現在,縣長大人敲鑼打鼓的也上門來了!
開口就直接要銀子。
這日子沒法過了!
就在這時,師爺什方,安排人挪來了椅子。
“封縣長,要不你坐著跟他說吧?”
縣長最近已經夠勞累了,老站著也不是個事!從人手里要點銀子,有多難,什方比誰都清楚。
封玄奕淡淡的看了椅子一眼,倦意似乎更濃了,但是,他卻沒有表現出要落坐的意思。揮了揮手,讓師爺又給挪回了原地。
掌柜欲哭無淚,嘴唇翕動著,想要拒絕,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不以至于得罪了高高在上的縣長大人。
呼啦一下,他又跪在了地上,把頭匍匐在地。
“縣長大人,請恕小老兒我有心無力!”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柜臺抽屜里,也就還剩幾兩的碎銀了!
封玄奕看著掌柜驚嚇得又跪在了地上,猶如一只驚弓之鳥。愣了愣,手指成拳的擱在嘴角,咳了咳。
說道:“掌柜的,您何須這么緊張?今日本官前來,雖說突然,但是您可以不把我當成一縣之長,您就把我當成你的兄弟,亦或者是朋友都行!”
掌柜的被人又扯了起來,戰戰兢兢的雙腿在發軟。
他一屆商人,且是一個即將破產的商人,豈敢與縣長大人,稱兄道弟!
“可是,小老兒我真的沒有銀子捐給縣長大人!”都怪他那不爭氣的兒子,前些天與人打架,賠光了他與妻子的棺材本不說,還嚴重影響了“得月來”的生意。
兩個伙計的工錢還無著落,他都愁得快沒老臉見人了,哪里還有銀子去救助別人。
他都是好不容易解決了今天,卻不知明天的人,他也需要別人救助。
或許是見多了這樣的老板,也習慣了這樣的拒絕方式,封玄奕并沒有露出半點的焦躁。他輕步踱了上來,站在掌柜的三步開外。
忍著嗓子上的干疼,繼續的勸說。
“老人家,您的顧忌,本官能理解??墒?,想必您也聽說了,我們紅葉縣,源山一代,有十八個屯鎮感染了瘟疫,如今疫情嚴重得無法控制。本官也實屬無奈,才出此下策,親自以縣令之軀前來,仗著這張臉,希望能得到老人家的一片綿薄之力。本官相信,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力量,紅葉縣會挺過這次難關的!”
瘟疫,掌柜的是有所耳聞的。他的兒子與人打架,還是因為對方,詛咒他們全家老小是瘟疫感染源,兒子氣憤不過,才把祈家的那只獨苗給打了個半死不殘。
瘟疫有多可怕,他也聽說了。如果疫情得不到有效的控制,早晚有一天,那股風會蔓延到了他們這一帶。
他的目光落在封玄奕的身上。
他是一個公正廉明的清官,一身正直。自“得月來”這家客棧營生以來,縣衙并沒有派過人來收過稅收之外的其它銀子。稅銀也低,一年才幾十來兩。
紅葉縣雖然清貧,但是有錢的主,也不在少數。但是封玄奕并沒有用過任何的借口理由,以縣衙的開銷擴建以籠絡那些富商,中飽私囊,發他一人之家。
他是個好官,他和他的家人,活在紅葉縣百姓的口中,低調,平實,是一個難得的地方父母官,很受大家的愛戴。
封玄奕一臉的剛正不阿,國字形的臉,膚色黝黑,厚厚的嘴唇,已經干燥得開裂了。深邃的眼睛里,是幾夜未睡才滋生的血紅。
他的氣色,還沒有旁邊那位師爺來得有精氣,想來,最近幾日,定是為瘟疫一事,操碎了心。
掌柜的一狠心。
繞過了兩張桌子,回到了柜臺。
緩慢的打開了抽屜,拿出了抽屜里僅有的十幾兩碎銀子出來,擺在了柜臺上。
“縣長大人,我也就只有這些了,你們拿去吧!”
封玄奕沒有說話,師爺卻走了上來,帶了些激動的情緒,“老人家可真會開玩笑!”
縣長大人勞神勞己的兩日兩夜不曾休息,還不是為了整個的紅葉縣。
好生好語的在這跟他浪費了這么多寶貴的時間,費了這么多的唾沫星子,趕情白說了。
他卻拿出來十多兩銀子!
“咚!”掌柜知道他的話,大家都難以相信。于是,把抽屜直接從柜臺拉了出來,一手拎著一個,露出已經空無一物的抽屜展現給大家。
抹了一把額角的冷汗,掌柜的想著伸頭縮頭,都免不了同樣的結局,豁出去了的說道。
“縣長大人,你們也看到了,小店根本就沒有客人,哪里能有收入?”
就在這時,孤獨冷月玩著他的人骨玉笛,從三樓走了下來。
“娘子,你出來,怎么都不叫為夫?”
“叫你干什么?別忘了,我還生你的氣呢?”白孤煙被他摟著帶著,不情不愿的向下走來。
孤獨冷月笑得一臉狂狷,手上緊了緊,口氣橫得像個暴發戶。
“是相公我錯了,娘子你說,你要什么禮物,我都給你弄過來!”連夜讓人送了大量的銀票過來,現在的他可是有錢傍身了!在也不怕她任性耍小性子了!
白孤煙掰著他錮得她難受的手臂,斜了一眼過去,賭氣道:“我要月亮,你弄一個過來?”
孤獨冷月:“嗯,本尊記下了,娘子就等著以后收月亮好了!”
白孤煙無力的翻了個白眼:“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掌柜的,這個,你做何解釋?”什方師爺感覺縣令被擺了一道,指著樓梯上徐徐下來的兩人,憤聲問道。
掌柜的腳一軟,又跪在了地上。
這次,他明智的沒有回答。
孤獨冷月走了下來,孤傲的眼直接把封玄奕一眾官差,當成了隱形的人。
黑色的袖袍抬了起來。
掌柜的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給拉了起來,立在了孤獨冷月兩人的跟前。
他傻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黑衣男人,又看了看旁邊臉黑的師爺,以及同樣困惑的封縣長。
他用眼神詢問,你們誰在背后搞鬼?
他的困惑,在孤獨冷月接下來狂傲的質問里,得到了明白。
“掌柜的,我們的早飯準備好了沒有?餓著了本尊娘子,小心我拆了你們的客棧!”
忽然的,掌柜的覺得世界末日來了,都沒有他現在的情況這么糟!
他低著頭,像個小孩子一樣,龜縮在殼下,誰都不敢看。
好在,白孤煙開口為其解了困。
“掌柜的,別理那種像豬一樣的人。你們忙你們的,我出去一趟!一會如果有個叫單向春的姑娘來找我,你讓她先等著!”
師爺什方貓眼一樣的目光,堪堪繞在女子絕色的容顏上,久久挪不開。
忽然,他黝深的眸子一沉,立即上前伏在封玄奕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師爺起身退開,封縣令的眸子瞬間移了過來,定眼之處,果然和什方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的心情格外的凝重,沒想到疫情蔓延得這么快!
他再也沉不住氣了!
“來人!”
幾個官差應聲上前,靜待命令。
封玄奕正要揮袖發布命令,門口響起了驚慌不已的聲音,把他給打斷開來。
“掌柜的,花世子又回來了!”
是“得月來”伙計的聲音。
掌柜的簡直撞墻的心都有了,今天簡直就是他最霉的日子。
現在情況已經夠讓他頭痛了,怎么花世子那尊大神,去而復返的又要來,是覺得這淌水還不夠渾,想再來攪幾下?
白孤煙跟著也是一凜,這丫的,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居然還敢回來?
他就不怕被人再給轟了出去!
孤獨冷月蹙了蹙眉,心中的不快正在冉冉升起。
這些人,干什么,他不管,但是礙著他與娘子了,他就不在乎插不插手,弄出點什么天地難容的動靜了!
伙計從門口一路飛奔的撲了過來,愣了愣,呆在原地,看著封縣令那身威武的官服,疑惑不已。
“他們回來干什么?”掌柜的按著灰色帽子下的痛得難受的腦袋,轉身,看著伙計問。
伙計以為掌柜的惹上了官司,嚇得雙腿直打顫,結結巴巴的好半天才說清楚了。
“花管家……說……說……一千兩銀子,太少了,想再多……多借一點,所以……就跟小的一塊回來了……”
花谷玉緊跟其后,花不依次之。
花世子雙手背在身后,伸著修長完美的脖子,下巴微揚。邁著抑揚頓挫的腳步,停在了花谷玉的身后。陰柔的臉,不茍言笑,擺出一副我很忙,你們最好快點的模樣,等著花谷玉報出他在旭順橫走天下的世子爺大名。
“封縣長,你好!我們可算是尋著你了!”一進門,花谷玉就和顏悅色的笑著疾步上來,興奮與激動的目光看著封玄奕。
昨兒個,他與世子爺信心十足的赴向紅葉縣縣衙,卻滿心撲了個空。沒想到,今天卻在“得月來”碰上了。
看來天還是無絕人之路的。
他頗有些意味深遠的瞟了眼,一旁戰戰兢兢的掌柜,帶著十足的神氣:一會就讓你們滾蛋!哼!
封玄奕血紅的眸子,盯著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親疏有尺的頷首點頭。
“你好!請問閣下是?”
“封縣長,我家爺是——”
花不依冷桀的目光,驟然看到了幾步之外的白孤煙。 Www?ttκa n?¢O
想著剛才她施舍似的叫伙計送來的一千兩銀票,與他大出血的黃金們一比,他整個的人,整個的氣色,都不好了,相當的不好。
臉色陰郁得可怕,一腳踹向了正在稟明他身份的花谷玉。
花谷玉剎住了話頭子。
轉身,望著花不依莫名踹來的腳,哭喪著一張臉。
“爺,又咋了?”
花不依扛著高貴的脖子,僅是下巴向白孤煙那邊一揚,連眼神都沒有過去。
陰柔的臉沒有半點的表情:“把銀票還回去!”
花谷玉張著嘴:“為什么?。俊?
花不依瞪了瞪他,又是一腳飛了過去。
“叫你還就還!”
紅葉縣封縣長就在眼前,他還屑那區區的一千兩么?
這個眼睛長在屁股上的花管家,簡直就是欠踹。
花谷玉摸著屁股,顫顫巍巍的走到白孤煙的跟前。
剛才他還決定,拿著這些錢,先買點什么什么來充下饑,他可不像自家爺那么多講究。把人家客棧折騰了一夜,卻落得什么都沒吃成,還被人家給攆了出去的悲慘后果。
卻不想,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這銀票還沒捂熱,就移主了!
銀票被他掏啊,掏啊,掏心似的,好一會才一臉痛苦的掏了出來。
“姑娘,給!”
白孤煙伸手過去,花谷玉卻拽著那張紙,遲遲不肯松手。
兩人就那么的僵持著。
花不依一聲干咳傳來,帶了些威脅的成分,嚇得花谷玉立馬就松開了手。
白孤煙拿著銀票甩了甩,隨即冷笑一聲。
她比誰都清楚,花世子是嫌錢少了!
既然人家看到前有大樹,不屑她了。她也不是個矯情的人,拿在手上細細看了一下,確認還是之前掌柜的那張一千兩的銀票,她便順手把銀票往柜臺上一拍。
散漫的說道:“不要正好,本姑娘還懶得欠個人情!”
封玄奕看著被銀票連接的兩個人,疲憊的臉,冷凝的神色更重了。
他再也無法淡定的處在那里,任由事情往越來越無法控制的方面發展。當機立斷的就呵斥一聲,并后退了幾步。
“把所有的人員全部帶去花梨鎮隔離起來!”干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
隨著封玄奕的一聲令下,官差利落地從各自的身上,扯下一只白色的布巾,繞著口鼻,給系在了后腦勺上。
官差的動作很快,整齊無聲。
眨眼間。
“得月樓”的掌柜,連帶兩個伙計都被官差都圍了起來。
花不依與花谷玉,正在傲慢的仗著他們旭順貴客的身份,看著掌柜三人,被封縣長下令要抓起來,正得洋洋的想譏諷幾句:“活該!”
卻見那些官差,也向他們兩人包圍上來。
花谷玉當即就慌了,難道封縣長,口中的所有人員,包括他與自家的爺?
他把花不依擋在身后,厲聲喝道:“你們這是要干什么?我家爺可是旭順的世子爺!是我家皇上最喜歡的,最愛護的人!”
封玄奕定眼著有著金貴身份的花不依。
如果是在往常,他定會把人奉為上賓,拜為貴客,行以天禮。
但是現在,在他的眼里,對方也只是一個與疫情有所接觸的普通人。
他又咳了兩聲,才道出來其中無奈。
“世子殿下,紅葉縣現在瘟疫盛行,你們都有可能感染了疫情。為了你們好,也為了大家好,本縣不得不把你們先行隔離到觀察區,以便統一管理!如有不妥之處,還請世子爺體諒!”
白孤煙聞言,擰了擰眉。
“封縣長,你們要不要查一查?我們可是昨兒個才到的紅葉縣,怎么會可能感染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