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管家倒也是自作聰明的很,張擇端將手中的羊毫擱置在了比較上,“梁紅玉,是那個戰(zhàn)場上巾幗不讓須眉的男人,我朝天字號的母老虎?”
“是了?!惫芗伊⒓袋c(diǎn)頭,張擇端一笑,“她來做什么呢?”
“這個,不光光是大人不知,連小人也是不知道呢,依照小人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小人將她攆走就是了?!边@管家自作聰明。
“不用,這個女子聞名已久,我也是想要見一見的,究竟母老鼠是什么樣子?!币贿呎f,一邊閑散的一笑,“帶著宗澤大人與梁將軍進(jìn)來,讓小廚房烹茗,我要好好的看一看這個女人有什么三頭六臂?!?
“是?!边@管家立即去了。
宗澤與梁紅玉在門口等著,一般情況,宗澤一個人過來是不會讓人拒之門外的,讓宗澤這般的等著,也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倒是這一次有梁紅玉在自己的身旁,這張擇端居然還端起來官架子。
宗澤此刻站在樹蔭下,而梁紅玉呢,已經(jīng)上前一步,與人家府中的丫頭開始理論起來。
“不讓我進(jìn)去嗎?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要不是我在城外廝殺,這城中會有片刻安寧?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們倒是好,忘恩負(fù)義嗎?我等這么一小會,要是他張大人再不見我,我會做出來什么,我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一邊說,一邊用力一拳頭,砸在了旁邊的洋槐樹上。
正是山花爛漫的季節(jié),頭頂?shù)难蠡被ǔ恋榈榈木`放,卻教蜂蝶為花忙。看來很是熱鬧,經(jīng)過梁紅玉這鐵拳以后,頭頂?shù)镍P尾蝶繞不在了,很快空中有落花滾落下來。
落花形成一片燦爛的紐帶,將這丫頭與梁紅玉兩個人都兜攬?jiān)诹酥醒?,梁紅玉的眉宇徐軒一軒,沒事人一樣,將拳頭收回來。
“啊,將軍,您真是孔武有力。”丫頭不得不由衷的贊美一句,“不過——”又是為難的說道:“沒有大人的允許,奴婢就是吃了豹子膽也是不敢?guī)е翘萌胧业??!?
梁紅玉攥著拳頭,又是揮舞了,那樹再次搖晃,頭頂?shù)幕▋阂彩窃俅坞E落下來。
不遠(yuǎn)處的花廳中,張擇端握著一枚西洋鏡,一邊看,一邊嘖嘖,“這女人不愧是我朝的母老虎,簡直是母老虎中的巨無霸,不知道這拳頭落在人的身上,是什么感覺。”
楊花似雪,飛雪似楊花,女子百無聊賴的負(fù)手而立,兩拳以后,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淡然看著不遠(yuǎn)處。頭頂?shù)幕ù匾黄黄臐L落下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宗澤唯恐梁紅玉對這小丫頭動粗,立即走到了梁紅玉的眼前。
“大神好見,小鬼難纏,您就忍一忍,忍一忍啊……忍一忍。”宗澤笑吟吟的看著梁紅玉。
梁紅玉嘆口氣,“忍字頭上一把刀,我忍不住。”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沒有什么忍不住的。”宗澤還是老樣子,溫吞的笑著,梁
紅玉皺眉,“大人真是好脾氣?!?
話間,管家模樣的人已經(jīng)從內(nèi)室中走了出來,看到滿地的楊花,不解的很。但是很快就明白了過來,愕然看著眼前的女子。
楊花落下來,拂了一身還滿,而梁紅玉呢,頭頂也是落花,衣袖上也是落花,真正是有暗香盈袖,她從來不欣賞自己的美,或者,在梁紅玉的眼中,這與美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
世界上最珍貴的美,是“可巧”二字。
比如流星,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是絕對美麗。比如那曇花,雖然曇花一現(xiàn),綻放的很是短促,但是成就的是不休的傳說與謎題,比如梁紅玉,剛剛是隨便一拳頭。
那場景,落在旁邊人的眼中,也是無盡的美麗。
“哦,大人萬福,萬福!”這管家打一個老千,歷史攏袖,指了指前面的位置,“張大人在花廳里面給二位烹茗,請二位跟著老奴這就過去?!?
“好一個張大人,真是會貽誤戰(zhàn)機(jī),你以為我是過來看他畫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嗎?真是的?!绷杭t玉一邊說,一邊往前走。
管家剛剛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大樹上有拳頭的痕跡,現(xiàn)在他只能表現(xiàn)的寵辱不驚,陪著小心帶著梁紅玉往前走。
穿花穿柳,著實(shí)走了一會子,這才到了花廳中,老遠(yuǎn)的,張擇端已經(jīng)看到梁紅玉從九曲回廊的位置走了過來,對于一個天生的敏感的藝術(shù)家而言,這是多么美麗的景象啊,他目瞪口呆的看著迎面走過來的女子。
以前,只是在傳說中聽說過梁紅玉的大名,真正是大名如雷貫耳。但是素未謀面,現(xiàn)在呢,真正是機(jī)緣巧合,原本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兩個人,居然也有狹路相逢的時候。
張擇端看著一個女子從自家那青山綠水的庭院中亦步亦趨的走過來,這女子與眾不同,至少與一般的女子是沒有絲毫的類似。
一般女子,或嬌弱,或婉約,或者一身的書卷氣,這女子呢,渾身上下有一股卓爾不凡的颯爽英姿,走起路來是衣帶當(dāng)風(fēng)的灑脫俊秀。
大步流星,很快已經(jīng)到了這花廳中,張擇端這才將撫摸鼻梁的手放下來,然后上前一步。
“宗澤大人,梁紅玉將軍,小生見禮了?!卑?,這么客套的一個人么?不像是為難人的那種樣子啊。
“你這人,好不曉事,我等了很久了,你要是再不讓我進(jìn)來,我保證將你的庭院砸一個亂七八糟?!币贿呎f,一邊用力的一拳頭,砸在了旁邊的一塊硯臺上。
“啊,大人,這是前幾日蘇東坡送給您的硯臺啊?!毖绢^大驚失色,一般情況,張擇端看待這些古玩與自己始終的工具簡直如珠如寶一般。
等閑是任何人不然摸一摸的,但是……現(xiàn)在……
這硯臺已經(jīng)七零八落,可憐巴巴的,梁紅玉皺眉,“什么蘇東坡,蘇西坡的,我只知道東坡肘子?!?
“將軍知道的東陂肘子,乃是小生的一個好友叫做
蘇東坡的發(fā)明出來的,這硯臺,不妨事機(jī),不妨事?!?
反正是美女毀掉了的,看來今日也是這硯臺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只是不知道二位到小生這里來,是有何貴干???”張擇端現(xiàn)在還不清楚,究竟這兩個人結(jié)伴同行,到自己這里是做什么。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現(xiàn)在到了你做貢獻(xiàn)的時候了?!绷杭t玉一邊說,一邊拍一拍桌子,“坐著,我們好好的聊一聊,我啊,是這樣!”
在行伍之中,梁紅玉讓人站著,人不敢坐著,讓人坐著,人不敢站著!現(xiàn)在,這張擇端筆挺的站著,一臉笑容可掬的看著梁紅玉,將梁紅玉的“坐著”好像徹徹底底的忽略了。
梁紅玉用力一拍桌面,“要你坐著,真是費(fèi)勁,愚不可及。”
“是,是?!睆垞穸诉€是笑臉迎人,剛剛,他想,要是進(jìn)來的是一個自己司空見慣的女子,他一定會將這女子給掃地出門的。但是才剛剛見面,他就讓這女子的人格魅力給深深的感染到了。
這是多么與眾不同的一個女子啊。
“宗澤,你剛剛說的很對,大神好賤!”說完以后,梁紅玉又補(bǔ)充一句,“不是見面的‘見’,是那個‘賤’?!?
“這……啊,老夫沒有那個意思,紅玉,你理解錯了,你不可口無遮攔啊,我們是過來做一本正經(jīng)的事情,您消消氣,消消氣啊。”一邊說,一邊握住了旁邊的茶盞,自發(fā)的將那紅泥小火爐舉起來。
給梁紅玉斟茶,梁紅玉才不管宗澤是一品大員還是九品芝麻官,看到有人給自己斟茶,氣兒也是消了一半。
呷一口,那種灑脫的樣子又是讓張擇端看了一個欲罷不能,張擇端本就擁有一雙善于發(fā)現(xiàn)美的藝術(shù)眼睛,此刻看到這女子,居然發(fā)現(xiàn)這女子凡是舉手投足都有一種灑脫與洗練。
這不是可以擺弄出來的,而是與生俱來的,她有男性化的動作,但是這動作也是恰到好處,點(diǎn)到為止,不會讓人看起來很突兀,只是將女子一般有的柔媚給削弱三五分而已。
“還是那句話,宗澤大人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您呢,梁將軍。”他習(xí)慣于將梁紅玉叫做梁將軍,梁紅玉呢,這才輕咳一聲,說道:“我是過來要你幫著我畫一張圖,要筆墨丹青,要讓人一看就知道我是一個美女?!?
“您已經(jīng)很美了,您的美是麗質(zhì)天成的,前朝的李白說過兩句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您看看您,您好像是花兒一樣?!?
“你才是花兒,你全家都是花兒!”梁紅玉不滿了,這比喻放在別的女子頭上,是褒獎,放在她梁紅玉這里,是貶損。
“我不管什么牡丹玫瑰,什么荷花水仙的,你幫助我弄的好看點(diǎn)兒,我知道,你這人是心情好才畫畫,要是心情不好就是砍下來你的手,你也不會畫畫的,你們這些人都是命時候了,還窮講究。”
“你就說,你要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