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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風挪動著自己的輪椅來到菀如院,院子整理的乾乾淨淨,全然不像已有四年無人居住的模樣,他看著這謝了開開了謝的桃花,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她的回來,她是真得忘記了一切了嗎?
毀去的小橋他又重新讓人連接上,他挪動著自己的輪椅穿過那茂密枝葉的桃樹,朝著她的秘密基地而去,竹屋已不似當初新建那般翠綠,此時已是泛黃,但屋中還留著它特有的清香,還有菀兒的氣味,她說她要夏天的夜晚看星空,故而在天窗上開了一個洞,爲防止雨淋,邊用那厚的透明袋子封在上邊。
他仰起頭望著上邊,上面除卻灰塵,便沒有往日的清晰,就好像他開始將她的音容笑貌漸漸地模糊,他只記得她有美美的眼睛,還有彎彎的嘴角,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會說話帶滿笑意。
這般下去,他是要忘記了她嗎?
他來到桌子前,鋪成一張紙,拿起那畫筆,想要將她的容顏描摹下來,卻畫不清楚臉龐,無論怎麼描摹,他都覺得不像,不夠傳神。
楚風懊惱地毛筆一擲,一道黑乎乎的墨汁灑在了牆壁上,那墨汁慢慢地下滑下滑,滑出了他的視線,他不要這樣的結局,他不要在自己就快死去的時候,還記不起她的模樣,他也不要在死去之前,都無法得到她的消息。
菀兒,求你出現,讓我能夠帶著你還活著的消息死去!
菀兒,你不要那麼殘忍的報復我,我錯了,求你不要這麼懲罰我,我不想那麼遺憾地離去。你能夠聽到我的聲音嗎,快出現好不好,讓我知道你還在這片世界的某一個角落。
可任憑他如何呼喚,換來的依舊是寂靜一片,還是他的兩行淚水,他真得要等不住了……
“主子!”竹屋外傳來非憂卑微的聲音,“晴涵夫人身子快不行了,你,還是去看看她吧!”
楚風仰起頭,想讓那淚水倒回眼眶,可它依然很不聽話地滑落下來,他故作雲淡風輕地說道:“好!你先回去,以後這兒莫要來了!”
非憂微微一怔,是的,他闖了禁地,這菀如院如今就是一處禁地,只有主子能夠進入,而今天他竟然爲了晴涵夫人走了進來……他不由得打了寒顫,多看了兩眼楚風的背影,主子真得變得異常消瘦了,因爲那個不見蹤影的女子,他是很愛很愛夫人吧,那麼晴涵夫人呢,她在主子的心裡又是怎樣的地位。
當年,聽聞陶莊遭劫,夫人去蘇州途中一路遭人追殺的消息不時地傳到鳳棲山莊,主子派了那麼多人前去,依舊還是沒能夠保護好她,找到她,也是從那次起,主子對晴涵夫人越來越冷淡,彷彿她在他眼裡成了可有可無的人兒。
主子,這樣對晴涵夫人不公平啊!非憂多想對楚風這般說話,但想想當年楚風爲了救晴涵,不顧夫人和孩子,這份情又怎會變得那麼淡呢?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是晴涵夫人一直派人殺害夫人,可他依舊不想去相信那麼嬌弱的一個女子怎會下得了手,在鳳棲有小小心計也罷,要有那麼多人聽命於她,她該是有多少錢,多少能力?
但他也明白,也許自己是被愛所矇蔽了雙眼,只看到她的弱,她的笑,她對他的好,所以甘願一直留守在她的身邊,哪怕全世界都拋棄她,他都會站在她的身邊。
“那,屬下告退!”
“嗯!”楚風輕應了聲,他又何曾不知道,非憂對他心有不滿,因爲他很久沒有去看晴涵了,晴涵,晴涵,那個明媚如陽光的女子早已是蛇蠍心腸的女人,他知道她愛他,可是這份愛他真得開始受不起……還好,就算他離她遠去,至少還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地會留在她的身邊照顧他,他喃喃而語,“非憂,晴涵交給你了。”就如同當初他對鳳歌說得話,“幽冥,若是有一天我不再了,請替我照顧好陶菀。”
可惜,幽冥率先離她遠去,而她也不見蹤影。
他曾幻想過會不會是幽冥接走了她,但轉而爲自己這般可笑的想法而苦笑,他真得是想太多了,他真得是累了,都說將死之人會不停地想著過去的事,過去的人。
如今,他一遍遍的回憶著當初他們相遇的情形,一次又一次,不知疲憊,可唯獨菀兒的容顏來得最爲模糊,這是爲何,爲何要這般對他?是不是當初他對她太狠了,所以上天才會這般懲罰他?
命運的神啊,我楚風從來都是不信神佛之人,在這一次我就信你一回。
楚風挪動著輪椅緩緩地出去,朝著矜涵閣走去,這院子裡都充滿了藥味,和他的院子真得是有得一拼啊,他們兩個人算是茍延饞喘的時候相依爲命嗎?
“莊主,你來了!”正打開屋門的老嬤嬤見他而來,面微微有所喜色,卻又夾雜著更多不爲人探知的表情,楚風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對於阿嬤,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是那般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晴涵,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懷疑,她究竟是誰!蒼老的皺紋如溝壑一般在她的臉上密佈著,可他卻看不出曾經的慈祥。
楚風淡漠地點點頭:“她可好?”
阿嬤搖搖頭,面帶喜色:“莊主,你來看夫人,夫人一定會好!”
楚風不語,只是讓邊上的守著的侍衛替他搬上石階,他未進屋。
屋內便傳出了晴涵虛弱的聲音:“風,是你嗎?你終於願意來看我了?”
楚風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連同阿嬤,他需要單獨和晴涵說話,當他出現在晴涵的內室之時,他看到晴涵整個人形如枯槁,比他更爲虛弱,膚如凝脂的臉蛋也彷彿只剩下一張皮了。
記憶中的晴涵,明明應該是膚光勝雪,新月清暈,眉目如畫,笑靨如花,渾身透著一股青春活潑的氣息,就算是一直生病,她依舊清麗絕俗,怎會是如今這番模樣?
他是有多久沒有來這兒了?
他也記不清楚了。
楚風望著如此模樣的人兒,心裡如說是一點傷懷都沒有那是不可能,好歹這個女子他曾經說過要好好守護著,好歹他爲了她丟了另一個她。
他想要問她一些話,可忽而發現見她這般模樣,他一句都說不出來,因爲有些話是刀,有些人於她來說是刺,他不想對一個將死之人那麼殘忍了,這算是他也在臨死之前做得一件好事。
晴涵努力地掙扎著想要做起來,但一切都是徒勞,她還是臥倒在了牀榻上,她側過頭,滿目濃情地望著面前這個日思夜想的人,他怎麼可以那麼狠,將她獨自一人拋棄在這兒,都不來看她一眼,可她又怨不起來了,明明是自己造的孽,那也只能自己來承受,只是,她也沒有想到楚風又坐上了輪椅,她的錯,怎麼讓楚風來擔了呢,風度翩翩的他好似和自己沒啥區別了。
她伸出手試圖去摸楚風的臉,可楚風卻撅了過去,她的手擦過他的側臉,滑落至他的胸前,眉眼間立刻染上一層淡淡地失落,卻還是扯著嘴角苦笑了下,應該的,這些都是應該的,他能夠來看她已經算是最好的恩賜了。
“風,對不起!”
一輩子倔強的她,終究還是吐出了這三個字,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四年了。
她在這空蕩蕩的屋子裡靠著咀嚼那空蕩蕩的記憶來度過,怨與恨,都開始慢慢地變得平靜,只留得想與念在慢慢地吞噬著她的靈魂,蠶食著她的心。
睜開眼,她想到的是他,閉上眼,她想得還是他;開了口,唸的是他,閉了口,暗自唸的還是他 。
那有氣無力的對不起,讓楚風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扶手,他慢慢地回過頭,再度將視線投在了晴涵的身上,何苦呢?
他們兩個都是何苦呢?都是自作孽啊!
“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楚風看著她那充滿歉意地雙眼,也緩了緩神,鬆了鬆語氣,她的錯,就是愛得他太深,想要得到她一個人,她其實和菀兒一樣,只想要有一個人能夠陪伴自己一生,只是她選擇了耍狠奪取,而菀兒最終選擇了退開。
晴涵眼裡的歉意與失落更是濃密,他是不會原諒自己了,若沒有自己的那一次涉險,也許那個女人就不會成爲活死人,就不會離去,他也不會這麼對自己了,她真得做的過分了,得不償失,這個道理,她算是明白了。
“風,找到她了嗎?”晴涵從非憂絮絮叨叨的說話中,明白他一直派人在尋找著那個女人,她也想要知道她是否還在,若是她還在,她的罪孽或許會輕一點。
楚風斷然沒有想到她會自己提起菀兒,搖搖頭,四年了,一丁點兒的消息都沒有得到,就連葉長歌好像也不見了,半年沒有從他那兒得到消息,前些日子又聽聞葶藶丫頭去寄國找人了,她的希望應該要落空了,他早已讓人去那兒找過。
晴涵眸色微微一暗,她其實也想和那個女人說聲對不起,她的時間真得不多了,她多想在最後的時間裡,能夠放開自己的所有情緒,所有孽,而後笑著死去。
“風,若是我不在了,他日你見到她,記得一定,一定要讓替我像她說聲對不起!”晴涵支撐著身子,儘量讓自己與楚風平視著,她朝他低下了頭。
晴涵變了,她是真得放開了,楚風默默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你有派人去殺她嗎?”
支撐著身體的手,一虛,上身不由得跌回牀上,她驚訝地望著楚風好似一切都瞭然的神情,她沒做,她什麼都沒做,四年裡,她一直都在懺悔與思念中度過,何來派人去追殺她。
“我沒有!”晴涵堅定地說道,“在她離去之後,我便不再去和她爭你,
因爲你還在我的身邊,只是,我沒有想到,反而讓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闭f著,苦笑了起來。
楚風眉頭微微蹙起:“你真沒有?”
晴涵搖頭,從什麼時候起,他也開始學會懷疑起自己,是從自己一次又一次傷害了那個女人之後吧,是從那個女人拋開一切離去之後吧,她錯了,錯得將本來就在自己身邊的人推開了。
“風,只有一次,我只有一次派人追殺過她,那就是當初你們從寄國回來的時候,我恨你拋下我,去寄國找她,恨另外一個女人奪走你對我的愛,所以痛下殺手,但後來便再也沒有這麼做,所作的也都只是,一些後院女人會做的事而已!”晴涵吃力地說著,今天算是她說話最多的一天了,“那些事,你應該都知道,對不起?!?
楚風不語,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許是話說多了,晴涵不由得咳嗽起來,一陣接著一陣,整個人在牀上抖動著,那失了色的手按著自己的胸口,神情很是痛苦。
屋外邊的人聽到了屋內的動靜,立刻推門而入。
“出去!”楚風不看進來的人,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主子(莊主)!”老嬤嬤與非憂異口同聲地喊道,同時朝著牀上的人望去。
楚風眉頭輕皺,聲音陡然變得森冷:“出去!”
門口的兩個人踟躕地站著,好似有點不知所措,一邊是自己的主子,一邊是那咳嗽的異常厲害的人,進退兩難。
晴涵邊咳嗽邊斷斷續續地道:“你,你們,出,出去!”
終於,門口的兩個人闔上了那扇門。
楚風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伸出手,替她順氣,輕拍著她的胸脯。待得她的氣息變得平穩,這才收回了手。
“謝謝!”晴涵淡淡地說道,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疏,他們終究是回不去從前了。
“喝水!”楚風挪著輪椅幫她倒了一本暖茶,遞於她的面前,但想想她躺著好像不方便,又擱在邊上的一條凳子上,將她的上半身扶了起來,這才把水遞給她。
晴涵輕愣了下,隨後笑笑,接過茶水,輕抿了幾口,便作罷。
果真是強求的越多,越得不到,當她什麼都說開的時候,他的心裡還是會對自己有一點感覺,這樣好了,夠了,至少她們還不算陌生人,她在他心裡也不算一個仇人。
“風,我真沒有對她做過其它的事了!”晴涵再度肯定地說道,不是爲了還想在楚風心裡徵得多點位置,而是不想他怨著自己,不想讓他的視線被混亂,忽而,晴涵的眉頭微微蹙起,好似想到什麼,但眉目中又充滿懷疑,好似覺得不太可能。
楚風望著她變幻莫測的神色,俊美微蹙,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還是想到了什麼?他等著她繼續說話,可是她就閉了口不再多說一句。
她不說,那麼他等!
他就坐在一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晴涵,他發現她的目光中透露的最多就是懷疑,似乎十分不確信,她好幾次朝著他望去,蠕動了幾次嘴,卻沒有說出來。
“你是不是有所發現?”楚風放低聲音問道,他見到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第一反應就是這鳳棲山莊中有內鬼。
晴涵神色微微一變,趕緊搖搖頭,但很快又點頭,最終她伸手招呼著楚風將頭低下來。
楚風照辦,將輪椅挪近了一點,低下頭,將耳朵探到她的嘴脣附近,等著她說話。
他能夠感覺到此時晴涵的呼吸變得很是不穩,他靜靜地等著,在她一聲冗長的吸氣聲中,他聽到她開了口。
“阿嬤!查阿嬤!”
楚風面色一冷,阿嬤她難道真得有問題?
他直起頭望著晴涵,晴涵搖頭,好似再說不要問爲什麼,但接著又擡擡手,讓楚風俯下身子。
“阿嬤身後有人。晚上有時候會有人來找她。我就只知道這些了?!?
楚風點點頭,表示明白了,他看到她扯起了一個微笑,淡淡的,卻彷彿那花朵初盛的模樣,她釋然了。
“你好好休息!”
“嗯!”晴涵輕應了聲,這樣應該就夠了,只是可能依舊會來不及和她說對不起了,在楚風轉身準備出去的時候,她再次張開口,“替我向她說對不起?!?
“等著她回來,你自己和她說!”楚風淡淡地說道,“我明天過來給你把脈,最近少吃點不該吃的?!?
聽著他那平淡的聲音,晴涵再度笑了。
這樣真好!
楚風回到自己院子的時候,見永言當鋪的掌櫃老洪在等候著他,甚覺奇怪。
“老洪。你不要看永言當鋪了?”
老洪趕緊地搖頭,從袖子裡掏出一幅畫,遞於楚風的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