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漸漸被控制住, 卻仍有細碎的火星在空中飄揚,容軒將漫羅抱在懷中,最終瞥了柒林一眼轉身便走。
望著容軒離去的背影, 柒林的手稍稍一抬, 卻又很快地縮了回去。雙唇翕動, 他分明想說些什么, 卻仍是一個字都沒說出口。終究是他誤會了她, 誤會了兩年有余,他甚至差點就要殺了她,如今想來方覺后怕, 若是當日寐瞳沒有來救走漫羅,是不是他就真要犯下這樣一個無法彌補且荒唐之極的大錯?
回頭望著書香閣, 大火已被滅了, 留下一片殘磚破瓦, 那一年他死里逃生,懇求那人帶他最后看一眼七皇子府, 是時他們立在那棵高大的百年樟樹上,看著昔日的聽風樓也是這樣一副殘敗蕭瑟的模樣。
余光掃到那個一身紫衣的女子朝他走來,柒林穩(wěn)了穩(wěn)情緒,側過身去對向菡月,只聞那女子用略顯低沉的嗓音如是而問:“你與那蒼蘅七皇子究竟是何關系?”
柒林沉默了須臾, 方才誠實地啟口, “她曾是我的主子。”
蕭菡月的眸中泛起一層黯然神傷的憂郁, 站在柒林面前, 她盡量冷靜地望著他, 半晌才道:“如今你是我的駙馬,你的心思本應放在我一人身上。”
柒林不禁垂下眼簾, 竟是沒有勇氣再去看菡月的眼睛,“你說得對。”他微合了眼,旋即又睜開來,只盯著腳前的那一方土地,“可是,有些恩怨惟有了卻了,方可過得無愧于心。”
菡月只靜默地凝望著柒林,將他每一個神情都收入眼底,心里雖不愿承認,卻還是問出了那么個可笑的問題,“你愛他?”見柒林猛然抬首,她卻自嘲地勾起唇角,似哭似笑地問道:“你愛他?你愛七皇子,你愛身為男子的蒼蘅七皇子?”言至尾處,竟變得尖銳刺耳。
柒林沒有開口,只是望著菡月的眼神里透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菡月見他始終未答,便又問道:“柒林,那么,你愛我嗎?”
那一句“你愛我嗎”問得何其悲戚,又叫人如何不為之動容?而柒林卻深深地呵出一口氣,久之才道出一句,“我不知道。”
菡月聞之,兩行清淚瞬間滾下眼眶,她無助而絕望地向后跌了兩步,搖著頭不敢置信地說著,“你不知道?好,很好,柒林,你真是我的好夫君。”言罷,懷著滿腔憤怒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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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從書香閣火災那日漫羅暈倒,她這一睡便又睡了多日。昏迷中她似乎在不停地做噩夢,至于夢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容軒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那些夢境里定當有柒林。
“柒林……”她時而夢囈,會不停地叫著這個名字,而容軒則始終伴在她身旁,為她撫平那眉間的褶皺,只是那夢中的故事似乎太過悲傷,總是讓這個女子不禁地眉頭深鎖。
而漫羅只覺腦海中有太多太多的事,那些似乎是她切身經(jīng)歷過的往事借著夢境想要一股腦地涌現(xiàn)出來,回憶爭先恐后地在她面前浮現(xiàn),或悲傷或快樂,那樣的真,仿佛觸手可及。
“有柒林就沒有容軒,有容軒就沒有柒林,我們之間,你只能選一個。”聽風樓內(nèi),任性的大男孩隨手拿起個杯子朝她砸來,她連忙躲開,只聽柒林惱怒地如是而道,望著那一地的碎瓷,她無奈地嘆道:“我不過是帶了個容軒回來,你至于這樣嗎?”
柒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別過頭去暗自慪氣,“你若喜歡他便找他去,我走就是。”
她走上前將他擁入懷里,含笑而問:“柒林這是在同容軒吃醋嗎?你很在意我?”懷里的少年本在掙扎,聽到這話卻突然安靜了下來,許久才道:“我自然在意你。”
而下一個場景,一切似乎又變了,柒林慌張地整理著包袱,雙手都在劇烈地顫抖,她緊握住他的手,說:“柒林,柒林你冷靜點!”
柒林突然側過頭來對上她的眼,眸中含著濃濃的霧氣,口吻也顯得惶恐,他哽咽著道:“皇上知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女兒身,他定會想盡辦法要我死,我不能繼續(xù)留在這里,我要逃走,我一定要逃走,我不想死啊!”
她更加用力地握住柒林的手,深情地告訴他,“我會保護你,相信我柒林,我不會讓你死的,就算你逃了,父皇也一定能找到你,惟有留在我身邊才最安全。”
而轉眼,她卻站在了養(yǎng)心殿內(nèi),座上顏嘯對她大聲吼道:“柒林非死不可。”她說:“不,不可以,您不可以殺死柒林。”那一聲聲的“不”尖銳刺耳,歇斯底里。
而顏嘯顯然含著隱怒,訓斥道:“你膽子倒是不小,那你就等著瞧,看朕能不能殺死柒林。”
旋即她開始恐慌,每日比柒林過得還不安穩(wěn),整日整夜地守著他,直到把自己累得病倒,而一覺醒來卻見一個小丫頭跪在地上求她:“主子,快去救救柒林公子吧,聽風樓失火了,他還在里頭。”
她聽了立刻從床上跳起來,連忙沖往聽風樓,而趕到時那里早已被熊熊烈火團團包圍,她欲沖進火海,兩名侍衛(wèi)卻忽然拉住她,此刻顏嘯走出來,“朕說過,柒林非死不可。”
“不要,柒林,柒林!你快點出來,柒林,不要死,放開我,讓我去救柒林,求求你們放開我,求求你們……柒林——”她一聲聲悲絕地叫著他的名字。
顏嘯說:“你不用叫了,他如今可是恨你入骨呢!”他忽而冷笑一聲,又道:“因為朕讓人給他傳了話,說是你要他的性命。”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她整個人虛軟下來,倒在地上淚流滿面。
而下一個畫面,歌舞升平,她流轉勾欄院,買醉哭泣。再之后,卻是她手執(zhí)蛇鞭對著容軒一陣毒打,下人跪倒一片求她饒過容軒公子,而她卻說:“沒有人能救容軒,因為柒林恨他,所以這一頓鞭子他必須承受。”可是她給予容軒的痛苦又何止這些。
而后輾轉冷霜勾欄,她輕挑罹湮的下巴仔細地瞧了他許久,甩出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隨后對老鴇道:“這個小倌我要了。”
云湮齋里,她狠狠給了罹湮一巴掌,無情地道:“誰都休想取代柒林的位置,惟有他才有資格走進我的心里,而你,永遠都不是他。”
撫容苑內(nèi),她一把掐住容軒的脖子,薄情地道:“你要死,我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繼而放開他,讓他端了湯來給她喝,喝過之后心里痛極,暈死之前眼前是容軒難得的笑臉,那個冷傲的少年對著她低沉地道:“要死,一起死。”
漫羅猛然從夢中驚醒,坐起身,額間的汗水順著云鬢流淌而下,她驚恐地瞪大了雙眼,說道:“我不是顏筱朵,我是顏漫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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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日,罹湮坐在自己房中的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想著前些日子書香閣的那場大火,還有那個女子尖端悲切的哭喊聲。忽而感覺到有腳步聲靠近,他立馬轉過頭去,見是淺笙方才緩過緊張的情緒,“原來是你。”倒是淺笙瞧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解地歪了歪頭,問道:“想什么想那么出神?”
罹湮站起身,款步走到桌邊坐下,敷衍道:“沒什么。”旋即取過兩只杯子,在杯中倒?jié)M了茶水,一只杯子推到淺笙面前,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茶慢慢地喝起來,罷了才問上一句,“找我有事?”
淺笙在其對桌坐下,微微頷首道:“嗯,當日你叫我查九轉丹砂中毒是否會使人性情大變,此事有結果了。”
罹湮微怔著抬起眼,對上淺笙的雙眸沉默了須臾,忽然發(fā)出一個疑問的音,“哦?”他略微瞇了眼,復又啟口,“如何?”
“九轉丹砂中毒本不會使人性情大變,但很不巧的是,九轉丹砂加曼陀羅毒,卻是‘幻魂’的配方。”淺笙淡然啟口,果不其然見罹湮露出一臉的詫異。
“幻魂?你所說的可是天下奇毒之一的幻魂?”罹湮驚愕而問,淺笙頷首輕道:“正是。”
“這就是漫羅變了的原因?原來她……早已不是真正的她?”罹湮略驚,繼而又問:“有何法子可救?”
怎料淺笙卻道:“惟有讓她自己想起來,適當?shù)拇碳な橇妓帲幸稽c你要記住,在她幻魂毒解之時,亦是她記憶恢復的那一刻,她會反復念著同一句話,表現(xiàn)得極不清醒,此時若不將她喚醒,她將會——”他忽而頓止,片刻吐出三個字:“失心瘋。”
“什么?”罹湮失措地猛然起身,而后暗叫一聲不好,便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