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魂之毒, 中毒者靈魂前后交替,即前世或后世的魂魄將取代今生的靈魂,借助原先的軀體繼續存活, 而身體里實則早已發生了改變。漫羅便是在機緣巧合之下中了此種奇毒, 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其實她中的不僅僅只是曼陀羅或是九轉丹砂之毒。所以說, 顏漫羅體內的魂是顏筱朵, 而顏筱朵體內的魂才是顏漫羅。
那一夜并未下雨,夜空中掛著一輪皎潔明月,散發著陰冷的寒光。罹湮在聽過淺笙口中“失心瘋”三個字后, 猛然驚詫而起,眸中盡是驚恐, 忽而他暗叫一聲不好, 下一刻便沖出了屋外。
一路出示令牌, 幾乎刻不容緩地由西華門長驅直入,直奔子望宮, 罹湮只覺心里極不安穩,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發生。冰涼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得他的臉色更為蒼白。
縱身一躍,罹湮攀上宮墻,施展輕功從屋頂磚瓦之上飛掠踏過, 那姿態如雄鷹展翅、大雁橫飛。
而與此同時, 在子望宮內, 容軒與寐瞳正不知所措, 漫羅自蘇醒以來, 便如傻了一般反復念叨著同一句話,她說:“我不是顏筱朵, 我是顏漫羅。”一遍又一遍,絲毫不停歇。
容軒為她把過脈,道是她的精神極不穩定,脈象很是奇怪,卻又說不出究竟是怎么了。寐瞳在一邊聽著漫羅念咒似的反復說著,終是有些不耐煩了,不禁埋怨道:“你可以消停一會兒嗎?”
而漫羅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依然不停地說著那句話,寐瞳無奈,只能抿著唇角看向容軒,問道:“你可知道顏筱朵是誰?”
容軒搖搖頭,后又點點頭。寐瞳瞧著莫名,耐心又早就被磨得所剩無幾,這會兒口吻自是漸漸差了起來,他說:“要么搖頭,要么點頭,敢情你這既搖頭又點頭是想說明什么呢?”
容軒淡然地瞥了漫羅一眼,回答道:“我曾經聽漫羅自稱顏筱朵,可后來我問她誰是顏筱朵,她卻和我東拉西扯,怎么都不愿正面回答問題,我便也沒再繼續追究了。”
寐瞳微微瞇起眼,暗忖了須臾,忽而感慨,“如此看來,似乎顏筱朵和顏漫羅有著不小的關聯啊!”
話音剛落,卻見殿外落下一個黑影,那黑影應是從屋頂跳入中庭的,他一著地就直沖著漫羅的屋子而來。
寐瞳當是刺客,警惕地取出玉簫準備迎敵,卻怎料甫一拉開房門,卻見屋外站在的竟是罹湮。只見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見了寐瞳也沒來得及多說,推開他便徑直往屋里去了。
至漫羅身旁,他果然見著她已神志不清,正反復念著同一句話。早在之前他已猜到,柒林的出現以及書香閣的火災對漫羅是個刺激,聽說那日后她便昏迷,倘若此刻她醒過來,難保正是“幻魂”毒解之時。
而事實證明,罹湮沒有猜錯。
使勁地握住漫羅的雙肩,罹湮坐在她的身側拼命地搖晃著她,而后激動地吼道:“對,你不是顏筱朵,你是顏漫羅啊!快醒醒,顏漫羅,你快點給我醒過來!”似乎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他連名帶姓地稱呼這個女子。
“我不是顏筱朵,我是顏漫羅。”漫羅依舊在那邊自顧說著,對肩上那股越發加重的力道絲毫不予理會。
而罹湮卻是萬分焦急,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身子,仿佛要將這個荏弱的骨架都給搖散了。容軒在一旁看著,本欲上前阻止,而寐瞳卻先發現了端倪,一只手搭上容軒的肩膀,他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先別有任何動作。
那廂罹湮的嗓音愈顯尖利刺耳,簡直便是尖聲叫了出來,“快醒來,快醒來啊漫羅,不準瘋,不準!”他的手上又一用力,十指幾近陷入對方的皮肉之中,漫羅吃痛驚醒,那始終在重復著的話語突然便斷了。
輕然地抬起眸,望著眼前這個清秀俊美的少年,她的記憶恍然回到兩年前。
是年,冷霜勾欄美人如云,嫖客們醉生夢死、紙醉金迷,卻是樂在其中、享受無窮。顏漫羅手執折扇輕輕一擺,對碧娘笑道:“便將那新來的小倌帶來我瞧瞧。”而后不久罹湮被送了過來,漫羅望著眼前的絕色少年,竟是一時無法將視線收回。
罹湮施施然行至漫羅身前,略微俯身,道:“罹湮見過七皇子殿下。”只見漫羅折扇一收,往自己邊上的空位指去,罹湮了然,便順勢坐了下來。
而方才坐定,那把折扇卻又伸了過來,輕挑起他的下巴,漫羅細細地打量著他的容貌,良久道了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旋即對一旁還未退下的碧娘如是而道:“這個小倌我要了。”
云湮齋內,罹湮問漫羅為何將之買下帶回,漫羅只道:“你的眼睛很像一個人。”罹湮聞之略顯一怔,繼而恍然道:“是柒林嗎?”見漫羅不答,他復又啟口,“若是七皇子愿意,便將罹湮當做他罷。”
話音未落,余音繞梁,清脆的掌摑聲接踵而至,漫羅的手心狠狠地拂過少年蒼白的臉頰,她無情地道:“誰都休想取代柒林的位置,惟有他才有資格走進我的心里,而你,永遠都不是他。”
記憶逐漸清晰,而意識也慢慢恢復,漫羅專注地凝望著面前的這張臉,終是意識到他便是那一年她從冷霜勾欄買回來的小倌罹湮,亦是先前背叛了她的那個君罹湮。
一絲諷刺的笑容從嘴角緩緩流出,她刻薄地問道:“是什么風把罹湮公子給吹來了,怎么今兒個右相大人沒安排活兒給您使,教您落得清閑上我這兒來溜達了?”
罹湮微怔,下一刻心中明了,卻泛起一陣疼痛。知漫羅是徹底地清醒了,他便也無理由繼續逗留,便站起身微微俯身道:“罹湮這就走,打攪了。”言罷便已轉過身去。
漫羅望著他的背影,心里也不怎么好受,而嘴上卻仍是倔強地說著,“容軒,送客。”容軒聞之只是照著跟上罹湮的腳步,欲送其出子望宮,怎料對方卻忽然回過頭來,對上容軒的眼,淡然開口,“不用勞煩了,容軒公子請留步。”言下獨自離開,雙腳好似注了鉛,那每一步都行得如此艱難。
心如百毒蟲噬咬,痛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座宮殿的,只知這個夜晚很冷,冷得他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淺笙坐在子望宮的屋頂上,看著罹湮暗自哭泣著從里邊走出來,而后仿佛失了魂般地越走越遠,那背影格外的落寞,配上月色下的那一點淚光,竟是叫人心疼不已。
“這個傻瓜。”淺笙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暗自罵道,隨后從屋頂跳下來,亦朝著殿內而去。
而漫羅等人卻并未料到,剛送走了哥哥,這會兒弟弟卻又來造訪。不過顯然,淺笙此行的目的很有針對性。
一進屋,他便自顧往桌邊凳子上一坐,如他以往一般冷漠淡薄,“我來只為說兩句話,說完我就走。”
漫羅略微一愣,繼而仍是表現出禮貌地頷了頷首,“君公子但說無妨。”
淺笙聞之輕輕抬眸,瞥了漫羅一眼卻又將視線收回。極少有人稱呼他為“君公子”,或許是太久沒有人這么叫他了吧,讓他險些忘了,原來他是君家的子孫。
但淺笙并未去糾正漫羅對他的這個稱呼,想來也沒什么可糾正的,事實上他確實姓君,而她稱呼他“君公子”又何錯之有?
淡然地呵出一口氣,淺笙道:“第一,我哥剛才走的時候很難過,我看到他哭了。”見漫羅臉色突然一變,淺笙只冷笑著繼續啟口,“我不想知道你剛才究竟又怎么傷他心了,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剛才的行為讓他有多難過。”
淺笙并不去多看漫羅幾眼,也不在意她的臉色這會兒有多么的難看,只接著往下說:“其次,我是來告訴你為何今夜我哥會出現在子望宮里。”
漫羅感覺到一絲不祥,心里本能地抗拒淺笙接下來要說的答案,可對方卻已出聲,“曼陀羅加九轉丹砂可化作一種奇毒叫‘幻魂’,你之所以會靈魂轉移便是因為中了幻魂,而一旦你的記憶恢復,幻魂之毒便會自動解開,但那個時侯你會反復念著同一句話,便是因為魂未完全歸位,此時若是無人喚醒你,將你的靈魂拉回正位,你將會得失心瘋。”話至此處,他頓了頓,才又接著啟口,“我哥得知以后就立刻跑來你這里,只是為了喚醒你而已。”
他終于正眼看向漫羅,隨后撐著桌面站起身,“好了,我要說的就這些,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