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親情是最沒用的東西, 卻在看到罹湮對淺笙的關懷時突然改變了這種想法,漫羅望著罹湮那雙含著悲情的瞳仁,竟因此橫生出一絲嫉妒來, 想她的親人若是對自己有罹湮對淺笙一半的好, 也許就不會養成今日顏筱朵這涼薄的個性了。
思及至此, 她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而后讓罹湮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輕柔的嗓音在其耳畔慢慢蕩開,她說:“你是我的,我不準你做這樣的犧牲, 如果你敢死,我就去殺了淺笙。”明明是威脅的話, 可聽在罹湮的耳里卻含了些許的寵溺, 繼而又聞漫羅幽幽啟口, “你放心,只要你不死, 我一定替你保住淺笙。”
罹湮聞之,微微抬起頭,平靜地望著漫羅,許久才道:“讓漫羅為我操心了,您又要保我, 又要保淺笙, 這都是因為我的過錯, ”他垂下眼瞼, 極其微弱地吐出三個字來, “對不起。”
淡然瞧著眼前因為愧疚而不敢與之對視的罹湮,漫羅輕輕地撫摸著他的發, 略帶心疼地嗔道:“你真是我所見過最傻的傻瓜。”見罹湮驚詫地抬起眸,她又捏了捏對方的小臉,笑道:“只要能保住你,再累一點我也樂意,你懂嗎?”
罹湮怔忪地杵在那兒,一時也不知該有些怎樣的回應,只能無措地抿了抿唇角,微微地點了點頭。
而后氣氛似乎又變得詭異起來,沉默了好一會兒,罹湮才突然開口,“漫羅,我可不可以請求您一件事?”
漫羅微微地挑了挑柳眉,極為爽快地啟口,“你說。”
“我想見見淺笙,您能否帶我去見他,哪怕只是一面也好,我想同他說說話。”罹湮說得極為誠懇,而漫羅亦有所動容,只是真的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也不知道淺笙如今身在何處。
“我并沒有淺笙的下落。”她老實地回答。罹湮不禁一愣,“淺笙不在府上嗎?漫羅不是抓了他回來了嗎?”
漫羅微挑了眼梢,不解地反問:“你到底是何時聽我說過,我把淺笙給抓回來了?我連他現在在哪兒都不曉得。”
罹湮又是一怔,這才意識到,是之前他瞧漫羅那么清楚他與淺笙的關系,就自認為淺笙是被漫羅抓了起來,“既然漫羅不知道淺笙的下落,那么您又從何知道他是我弟弟的?”
漫羅靠在身后的墻上,十分慵懶地說著,“是寐瞳告訴我的。”
“寐瞳?”罹湮心下一顫,“他也來到蒼蘅了嗎?”
漫羅隨意地瞥了他一眼,悠哉地開口,“我也正想問你呢,寐瞳究竟是什么人?你與他又是什么關系?”
罹湮頓了須臾,復又啟口,“寐瞳是玄漪的國師,乃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只為皇上一人辦事,而我與他也沒什么特別的關系,只是以前在宮里見過幾次而已。”說到這里,他真切地看向漫羅,再度開口,“寐瞳那個人不簡單,漫羅還是少與之接觸為妙,免得惹禍上身。”
微微一頷首,漫羅道:“我自然也清楚寐瞳那人絕不一般,但起初我并未料到他的身份竟然是這般,不過,既然他是為玄漪王辦事的,作何要來蒼蘅調查顏安晴的身份呢?”
罹湮微瞇起雙眼,“您說,寐瞳來蒼蘅調查郡主的身份?”
“不錯,他與我做交易,只要我告訴他顏安晴的生辰八字以及出生地,他便告訴我救你的辦法。”漫羅如是而道。
隨之罹湮的雙眼豁然睜大,一絲恐懼在他眸中漫開,“安寧郡主的生辰是幾時?”
“蒼蘅三年八月。”漫羅對此絲毫沒有隱瞞,然而罹湮眼中的恐懼卻越發深刻了,“糟糕,殺錯人了。”
罹湮呢喃著開口,漫羅并未聽清他到底說了句什么,剛想問,對方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萬分焦急地拜托道:“漫羅,求求您,一定要幫我盡快找到淺笙,不然他會有危險的。”
“怎么了?”漫羅不解地偏過頭,忽聞罹湮又道:“寐瞳一定見過淺笙,不然他不會知道我被關起來的事。大人他好面子,知我被抓,他寧愿犧牲我也不會來救我,而淺笙處在我與大人之間很難辦,他不方便親自出面,恰逢寐瞳來到蒼蘅,他就去拜托他出面救我。本來,這確實也沒什么,可問題是我剛才發現,我們這次的任務是完全失敗了,所以淺笙若是回去,一定會有危險的,說不定那位大人一氣之下會殺死他。”
罹湮一口氣說完,然后顯得有些喘,漫羅聽得略顯迷糊,莫名地問道:“不對啊,我與寐瞳相遇純屬巧合,萬一那日我沒有和幾位皇兄去尚香樓看戲,豈不是就不知你與淺笙的兄弟關系了?”
罹湮搖著頭,“不,即便您沒有去看戲,寐瞳也一定會用其他的辦法出現在您眼前,本來這一切就都是計劃好的,不然他又如何同您做交易,如何從您這里得知安寧郡主的生辰八字?”
“哦——”刻意拖長的尾音帶出一絲意味深長,漫羅暗自琢磨著罹湮的話,最終甩出一句,“原來如此。”
罹湮突然在漫羅面前跪了下來,而后懇請道:“罹湮求七皇子救淺笙。”他稱她為“七皇子”,詞句間顯得分外認真。
漫羅連忙扶起他,嘆道:“你這又是作何呢?淺笙是你弟弟,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應當幫你救他,反是你如今這般,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罹湮的眸中滿是悲切,“我與淺笙自小父母雙亡,兄弟倆相依為命,若是連他都死了,君家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人了。”
“君家?”漫羅一驚,而后見罹湮分外堅定地回答,“是,君家,我父親君再策乃前左相,與右相段則逸平起平坐,權利一般大,無奈被奸人所害,死得無辜,而我與淺笙,是君家最后的血脈。”
“所以,你姓君,你叫君罹湮?”漫羅忽然想起,她曾經問過罹湮姓什么,當時他表現得很反感,道自己沒有姓,也不需要姓,如今她才知道,原來這個姓對罹湮而言,背后藏著的是滅門的血海深仇。
猛然站起身,漫羅的口吻很淡薄,“我知道了,這事兒我會吩咐下去,總之盡快找到你弟弟的下落再說,而你……”她突然看向罹湮,輕然地勾了勾唇角,“今夜屬于我。”
罹湮一怔,迷惘地眨了兩下眼,怯生生地吐出一個字來,“您……”可是旋即,他又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于是只好低眉不語。
漫羅瞧著罹湮與容軒一般吞吞吐吐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后朝著牢門走去,至門前,她輕輕地敲了敲,命令道:“開門。”
牢房外傳來開鎖的聲音,不久,牢門被打開,兩名獄卒守在門外,而漫羅只是回過頭沖著仍在發呆的罹湮喚了一聲,“小罹,跟上來。”隨后便自顧自地走出了牢房。
與漫羅一同走在月色之下,罹湮一聲不吭,只是時而抬首望著天邊的明月,時而又低首瞧著地上自己的影子,仿佛許久沒有感受過月光,也有同樣的時間不曾享受過陽光,跟著漫羅的腳步,他一步步地走,似乎每走一步,都會想起許多事,那些過去的快樂與悲傷,那些時常落在皮膚上的疼痛,與偶爾在心間升起的溫暖。
“在想什么?”意識到罹湮的走神,漫羅關切地問道,罹湮對上漫羅的雙眸,忽而想起對方是個女子,竟不禁紅了臉頰。
月光下,少年緋紅的小臉被夜色遮掩,他仍是害羞地垂下眼,“沒什么,只是在想,這似乎不是回云湮齋的路。”
“嗯,是啊!”漫羅淡然地應道,“今晚跟我回柒林閣。”
罹湮迅速地抬起眼,怔忪地凝望著漫羅,心里略顯惶恐,想漫羅該不會是要自己侍寢吧?過往那些帶著痛楚與淚水的記憶瞬間又爬上了腦海,少年的臉色剎那變得蒼白。
“你臉色不太好看,沒事吧?”漫羅低聲問道,罹湮立刻搖搖頭,“沒事。”
輕輕地點了點頭,漫羅又道:“要是感覺不舒服就說,我好讓陸賢給你看看。”
罹湮刻意扯開一絲笑容,“我沒事的,勞您費心了。”而后一路沉默,罹湮總覺得漫羅在想著什么心事,可是又看不透她的心思。這個人,她身上仿佛總是包含了太多的秘密,就好比他跟了她整整兩年,至今方才知曉,原來她是個女子。
然而縱使心里有諸多疑惑,他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問,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剛入七皇子門下時,他就很清楚,侍奉一個像七皇子這樣的主子,他絕不可多言,所謂禍從口出,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