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罹湮下令翌日早朝舉辦廢帝大典, 是時禁宮失火、城門被攻、侍衛軍慘敗的消息已傳遍整城,所幸這場只局限于宮廷之內的戰爭并未傷及百姓的安危。朝中那些個大臣可是個個精明得很,經過昨夜多少都猜出了些事情的緣由, 自是早已有了打算, 想著在朝堂之上表態。
而便是在那一晚, 落寐宮里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漫羅聽說罹湮一方完勝, 于次日早朝便要逼蕭玨退位, 正式廢除蕭玨的皇帝身份,于是她便安心地接過丫鬟遞來的一碗燕窩銀耳羹打算喝過就睡,怎料才提起調羹, 正待要喝,門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影, 那人驚叫一聲, “不要喝!”隨后迅速閃到她面前, 一抬手便將那湯碗打落在地,燕窩銀耳灑了滿地。
小丫鬟在一旁見著這般場面, 嚇得直哆嗦,漫羅望著那一地的殘局,亦不禁凝起了眉,抬眼望著眼前之人,這是個長相平凡的少年, 她以前從未見過他, 照理說落寐宮里的奴才早被清過一回, 不該出現她沒見過的面孔才是。
如是想著, 漫羅越發覺得此人身份可疑, 當場訓斥,“哪來的奴才, 竟敢擅闖落寐宮!”
那個少年微微一怔,而后神色清明地凝望著漫羅,沉默了須臾突然沉聲道:“漫羅,是我?!闭f話間,眸中閃過一道別樣的光色,就像是久別后的欣喜。
此人的臉漫羅確是不認得,然而他的聲音漫羅卻熟悉得很,愣了一會兒,她忽然揚聲,“容軒?”
對方微微頷首,“是我?!彼麖膽牙锶〕鲆桓y針,而后蹲下身子在那一片灑翻的燕窩銀耳羹內檢驗了一番,隨之瞧了瞧銀針的頂端,果真見其已然發黑,至此他方才又站起身,對上漫羅的眼,平淡地說:“羹里有毒?!?
漫羅一驚,立刻看向一旁的小丫鬟,那丫鬟膽小,被漫羅狠狠一瞪,竟將事情全盤托出,“是趙公公給了奴婢一包藥粉,說如果奴婢將這藥放在您的食物里讓您服下,就放我出宮,不然就殺了我,奴婢不想死??!”說到這里,小丫鬟早已淚流滿面。
漫羅聽著憤然,可瞧小丫鬟哭成那樣,又實在不忍心責怪,只冷冷地甩出一個字來,“滾。”繼而那丫鬟便連滾帶爬地去了。
此時容軒的嗓音又響起,“既是趙公公的話,那么想殺你的人應該是蕭玨,他一定是見過姓趙的那太監了?!甭_輕一頷首,問道:“你怎么知道羹里有毒?”
容軒莞爾一笑,“我看到她下毒了?!甭_又問:“你怎么進宮來的?”
容軒道:“我隨蒼蘅大軍混進來的?!甭_聞之一驚,“你怎么如此大膽,這般冒險,萬一……”她的話沒能說完,只見容軒豎起兩指抵住了她的唇,柔聲道:“沒事的,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
漫羅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容軒的臉龐,至鬢處一把撕下他臉上的□□,這才看到那張令她朝思暮想的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跟著你一起死了?”漫羅又問。容軒依然只答她三個字,“我知道。”而后縱身覆上她的唇,溫柔地吻住了她。
翌日朝堂之上,蕭玨坐著輪椅被推上了金鑾殿,群臣見之皆是一片沉默,罹湮很是滿意他們的反應,輕柔地笑了笑。他派人到圣女塔內打開暗格機關,從中取出兩瓶特制染料,后又找了個奴才在其身上試驗那兩種染料的效果,再來則是在群臣面前展現自己背后的鳳凰刺青,又給漫羅的刺青涂上酒水使之變色,一連串的動作只為了證明,他與漫羅身上刺青所用的染料,正是圣女一族特制的“溫麝”和“醉顏”。
一時間群臣都信了漫羅便是圣女后人,而初柔的出現無疑讓更多老臣堅信不疑。雖然白駒過隙、日月蹉跎,初柔已不似當年那般風華正茂,然而那張臉依然讓那些老臣們一眼便認出了她。
初柔在講述完蕭玨弒父篡位以及當年圣女一族被滅的真相之后,所有人都不禁唏噓,隨之初柔又道:“其實罹湮才是先皇立下的太子殿下,當日圣女一族也一致同意此般決定?!毖韵鲁弥嫌质且黄兰?。
但總有那一兩個不識抬舉的,指責罹湮生相妖媚,不適合做玄漪的帝王,當然這些言論之后便被不少老臣齊齊否決了去,說來這也多虧前些日子寐瞳日日在外拉攏人心,才能讓今日的廢帝大典進行得如此順利。于是那一日,蕭玨被廢,眾臣跪倒在金鑾殿內,三呼萬歲,認罹湮為玄漪新王。
那一刻寐瞳心中暗想:事隔十八年,圣女一族仍然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只要是圣女認定的人選,不出意外定能坐上皇座。只是那一刻,他看到漫羅與初柔的眼神,心中也已明了,雖然圣女一族人心依舊,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重建了,因為無人愿意去做圣女,初柔不愿意,漫羅也不愿意,所以不如就讓它成為一個過去,至少后人提起時,會說:“圣女一族曾經無比輝煌過?!?
而后漫羅搬離了宮中,先在城內的一家客棧里與她娘還有容軒一同住著,罹湮的登基大典定在七日之后,在那之前的某一日,寐瞳突然從他面前消失了,同一日,漫羅在邁出房間的時候忽然見到寐瞳站在門前,她微怔著望著他,只聽對方說:“我來實現當日的承諾?!?
漫羅清冷地一笑,“你活夠了?”
寐瞳搖著頭,“不,只是我說過,等一切太平,我會將我的命親手奉上,尹寐瞳言出必行?!?
漫羅收起笑意,認真地望著寐瞳許久,終是哀然嘆了一聲,“我改變主意了,”頓了頓,她復又啟口,“我突然不想殺你了,但我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寐瞳愣了良久,才回過神來,“你說?!?
“我要你一直留在罹湮身邊效忠于他,雖說他如今已是玄漪的新王,可朝中必有人不服,而你便要協助他把持朝政,讓眾臣對之心服口服?!闭f完,她與之擦肩而過,向前走去。
身后響起寐瞳的聲音,“我會的。”漫羅淺淺地勾了勾唇角,忽聞寐瞳急促地喚了一聲,“漫羅。”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見對方眸中含了一片深情,雙唇微微翕動,似乎有什么很艱難說出口的話想說,然而最終他只是輕柔地道了一句,“罹湮很想你,他舍不得你?!?
漫羅微怔,忽而笑開了,“替我轉告他,讓他幸福?!泵峦殖聊隧汈?,才頷首道:“他一定也希望你能幸福。”
那日,漫羅最終只留給寐瞳一個微笑,轉身而去。寐瞳望著那個身影走在陽光下,他這才低聲道了一句,“我也舍不得你?!?
七日后的登基大典過后,漫羅等人正式啟程回蒼蘅,那日罹湮和寐瞳站在宮門前望著那女子向他們揮手作別的模樣,突然心里感覺分外心酸。
漫羅說:“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敝钡剿麄兊鸟R車完全消失在視線盡頭,寐瞳才道:“到最終,我和陛下都輸了。”
蒼蘅二十二年,據史書記載:七皇子回歸蒼蘅,蒼蘅王大喜,然七皇子卻一身女裝,詔告天下道其實乃女兒身,當年被封號“舞華公主”。
“夜無明月花獨舞,腹有詩書氣自華?!鳖亣[賞此詩句中所隱含的瀟灑隨意及清高之態,故取句之尾字“舞華”作名,愿漫羅此生悠哉快活。
一年以后,皇帝賜婚,將其女舞華公主指給了官燕侯長子容軒當正室夫人,賜大宅一座。那一年,漫羅在庭院內栽下一株櫻樹幼苗,多年以后,那棵櫻樹長得老高。
某一個四月,正是櫻花飄零的季節。漫羅與容軒相擁著坐在庭院內,癡癡地望著那庭前落蕊的美麗景象。
偶然間她還是會想起罹湮,想起寐瞳,她也深知那二人是真心愛她,只是回頭看看,陪在她身旁的那個人終究只是容軒。
算起來,自她中了曼陀羅毒至今,前后不過兩年歲月,卻仿佛經歷了整個人生。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春去秋來、花開花落,縱然遷徙過往、物換星移,卻總有那一人始終守在你身旁,伴你到老,待至荼靡花事了,與你同看那庭前落蕊,似畫芳華。
她笑著指著那棵櫻花飄零的樹木,望向那個終將一生陪伴她的男人,問道:“容軒,你看,櫻花很美,對嗎?”那個黃昏,夕陽落下,將女子的臉映得美艷非常。
有人說,幸福,就那么簡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