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
冷笑著一掌擊退年獸之后,張慕言的神色依舊從容而不減淡定。
“我到底還是小看陸城那家伙了啊,”他仰面看了看大殿的頂端,輕聲微嘆?!霸詾槲覍λ膶嵙ι砑乙呀浻辛艘粋€大致的了解,現在看來,果然還是我太天真?!?
“能認識到自己的天真是好事。”
大殿中央的老道士冷笑著接茬,說話間已經將負傷的閻君們一并轉移到了四壁的角落,以免受到戰火波及。
“我的話沒有說完。”張慕言微笑,“前半句是為了表達對對手起碼的尊敬,沒出口的后半句,是為了表明即便如此,你們同樣沒有被我放在眼里?!?
“本事不大,口氣不小?!蹦θ琳频溺娧苄α?,“倘若今天站在這里的是完全形態的冥君,你臭屁兩句也算情有可原。問題是儀式進行到一半就被強行終止,我很感興趣你個半成品嘚瑟個什么呀?”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張慕言笑了笑,沖他勾了勾手,挑釁的意味不言而喻。
遠在臺階下的鐘衍吹了個長長的口哨,幾步飛躍后,踏著年獸的背一步跨上了殿上最高的彼岸王座。
上來第一招,就是破邪一族的近身腿技·擎天頂!
與穿心錘這類大開大合的純踢打技不同,擎天頂的主攻部位在于膝蓋。
作為人體最堅硬的骨骼之一,膝蓋在進攻中的意義并不亞于手肘,在此基礎上,由于自身極具優勢的下盤位置,稍往上頂便是敵方柔軟的小腹,往下便是腿骨,一旦有意的訓練,這個部位將是近身格斗中最強勢的斬擊類武器。
所謂斬擊,既是一招既出,勝負立判!
但是眼下的局面顯然并沒有這個讓他一擊得手的可能,在這招動作敏捷堪稱教科書式的破邪武技面前,巫符出身、未曾修習過任何體術的張慕言仍舊表現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別人依靠的是技巧,他依靠的是純粹的力量。
正如一只會過肩摔的螞蟻不可能摔倒一頭大象,非同等級別,所有的武技都只是可笑的花架子。
當對方攜裂空碎地之力的膝蓋骨正面扣向他的正胸時,他所做的僅僅只是和應對年獸的沖擊一樣抬起了左手,于是頃刻間,如同兩道巨浪的相撞,所有的攻擊之勢化于無形!
行進受阻的鐘衍反踢一腿,憑著過人的反應速度抽出了身。脫離戰局的他連連后退,一直到臺階的邊緣才險險站住了身形。
“不差。”
雖然輕笑著說出了這句話,臉色上不可遏制的微變卻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境況。如果非要形容剛才交手那一瞬的感覺,那就是脆弱的腿骨撞上了堅不可摧的鐵壁銅墻。
張慕言微笑,仍舊招手。
鐘衍搖了搖頭,在苦笑聲中祭出了名劍流火。
這個人身上的力量絕非來自冥君,但卻是毋庸置疑的皇族血脈。他遲疑,因為張慕言身上的這種感覺和自家的老板十分相像。明知打不贏還祭出流火,是為了試試他到底有幾斤幾兩。
“啊,算上你,十大名劍我是不是見識齊全了?”
張慕言微笑,自語了一句后,泰然自若的憑劍指迎上了流火的劍鋒。
空氣中流竄的火焰之力如同暴亂的火鳥群,卻一只也不曾擦上他的黑袍。
兩道身影輪番交錯,比劍技,爐火純青的鐘衍遠甩了他不止一個級別,但是一旦纏斗,這份優越卻反倒變成了對方死死壓制他的軟肋。
十倍力量,十倍速度,十倍反應!
給一個絕世高手套上了千斤重的枷鎖,一個毛孩照樣能把他打趴!
“你不行的。”
戲耍了一番過后,這位半成品的冥君像是終于玩膩了手中的獵物,在對方的胸口輕輕一點,一道剛猛之勁的貫入,直接崩碎了鐘衍用以護身的星辰符文戰體!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微笑,滿帶善意的目光一一掃向了殿下的眾人,“我想諸位也早該做好永遠留在此處的準備了吧?”
沒有人回答,因為這句話從本質上來說根本不是一個疑問句。
那一刻,潮流般的天威自王座中央一泄如注,直接將在場的每一個人全數掩埋!
除了沒有痛覺非生非死的尸族,尚存活的人里臉色最好的人是老道士。
剛才的那一輪血脈沖擊不能說對他毫無影響,但是根基修為仍在,不至于面對上位血統如此不堪一擊。
與他剛好相反的是一身血脈之力已經散去七八的八大閻君。生命儀式的強行中斷,給他們帶來的傷害本就無法挽回,再加上這一輪的洗禮,原先還能勉強站起來的幾人,只怕連呼吸都得注意別帶出幾口血。
前半個小時還滿面春風洋洋得意的宋帝王此刻像是已經遭遇了天地的崩塌,如果說眼前的事實對其他的閻君來說僅僅只是難以接受,那么于他而言,張慕言的形象突變已經無異于滅頂之災。
他的驕傲,他的未來,他一生的心血所在,以及整個家族的榮耀門楣。
“可以饒他一命么?”
這位奄奄一息的父親微閉著雙眼,滄桑的神色像是一下子到了遲暮之年。
“你覺得呢?”老道士冷笑,“弒君奪權,異族之身。卞城王身死一事尚不好定論,內鬼一事卻已經坐實。單是他今天所為,你覺得我通冥殿上下還有饒他的可能?!”
宋帝王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臺上的張慕言笑了。
“我的父親啊,你是何出此言?不求我饒他們一命,反倒求他們繞我一命來了?”他搖搖頭,看向這個垂危的老人如同看像一個懵懂可笑的稚孩。
“如果你要找個法子表現一下你我的父子之情,這個時候說兩句恭維我的話是個不錯的選擇。求他們放過我,這個請求讓我看不懂。你還在寄希望于什么?陸城么?如果他今天真的要來,我想他該抓緊時間。已經看到了我這幅面目,在場的你們必然一個也活不了。八大閻君的突然身死,這個罪名我會原封不動的讓給陸城,余下的通靈眾不會相信我能親手殺了我的父親,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只有素來與您不和的陸城。所以就當是幫我最后一把,讓我們爺倆聯手,把那個討人厭的家伙玩到死。不好么?”
“冥頑不靈啊。”老道士長長的笑了一聲,這次的他沒再把譏諷的目光留給那個護犢情深的老家伙。畢竟是這么多年的故人,彌留之際,他明白做人不該太刻薄。
宋帝王搖了搖頭,靠著墻壁坐直了身子。
他的嘴角有微笑,略顯癡呆的目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因為身子孱弱總被身邊朋友孤立的小男孩倔強地在無人的深夜獨自跑步,為的是能有一天變得和別人一樣強壯。
他在努力,只是不愿讓別人看到。
這樣的孩子真的有錯么?
他陷入了迷惘,直到眼角和著灰塵留下一行濁淚。
“我一直……以你為傲?!?
說完了這句遲來的話,大概是再無了什么遺憾,這個操勞了一輩子的閻君終于永遠地閉上了雙眼。他不明事理,他胡攪蠻纏,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他關心人間的生意利益遠勝于一位閻君肩頭的職責。
但是這一刻沒人愿意去怪罪他,于一個父親而言,他付出的已經足夠多。
“我知道。”張慕言也笑著點了點頭。
“這么多年來您一直以我為傲,但我不是個好孩子,您給的一切我根本不配擁有。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會給弱者什么活路,想要生存,就只有把那些打壓你的人一個一個踩在腳下。無所謂什么手段,無所謂什么方法。這個世界欠我的得靠我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拿回,而那些該死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我明白我讓父親您失望了,如果抱歉有用,我愿意說一聲對不起。有些路一旦踏足就注定無法回頭,如果此生已經無能再為您盡孝,我只能順您的遺愿,讓自己活得更好?!?
同樣的淚水劃過相像的臉龐,他對著遠處那個人遠遠致意,像是黃泉路上,他還在像小時那樣對自己揮手。
他記得父親的性格不喜歡一個地方太過僻靜,所以眼前的這些人,他會一個不落的全部送去給老人家陪葬。
“輪到你們了?!?
拭去了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眼淚,掌握了生殺大權的他又一次將死神的微笑送給了在場的眾人。早知會有今天,習慣俯瞰眾生的他早已學會了拋棄人類固有的感情。當斷則斷,成大事者不該拘泥小節。
送這些人上路,這是他做兒子的能給父親保留的最后一點情分。
如此,足矣。
沒有人打算做出反抗,因為就此刻的血脈威壓而言,所有的努力都只能是白費。
老道士仍舊冷笑,作為場上尚存的最強戰力,他顯然是沒有這個出手的打算。
不是說寸心劍主沒有和臺上的妖物一搏之力,拿出拼命的本事,不敢說戰勝一個皇族血脈,他起碼能保證在場所有人的安全撤離。
他僅僅只是在等,等最后那個時刻的來臨。
“你還在等什么?”像是已經看出了他的意圖,臺上張慕言的目光直接越過了面前的鐘衍,看向了這個通冥殿中最為神秘的行道天師,仿佛在質問他為何還不曾出手。
代替老道士回答的是一具從甬道中劍魚般飛入大殿的木棺。緩步走進的陸城沒理會張慕言的微笑,而是徑直走到了宋帝王未寒的尸骨前,將老人家的尸身抱入了棺木中。
“我很高興你終于還是來了,為了你這出重頭戲,我刻意留著他們的命到了現在。”張慕言笑笑,始終保持旁觀的看完了陸城進場后的一連串舉措。
“這副棺木本來是為你準備的,”最后幫棺中的宋帝王整理好了遺容,冷冷答話的陸城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棺蓋,“但是顯然你這樣的人渣還不配在我手中留全尸?!?
“無所謂,遺憾的是你這具給了我父親,待會兒怕是沒東西給你裝尸身了。”
四目相對,同時沖天而起的,是兩股平分天下、互不相讓的皇血之息。
氣血受損的鐘衍自覺退回了崔婉兒所在的第二戰線,這最后的舞臺注定了只能留給針鋒相對的兩個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