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城懵了。徹底懵了。
這魔尸進入仙靈幻境后沒有大開殺戒這他能理解,畢竟是兩個不同位面,脫離了玄關老鬼的心靈遙控,這具殺人機器變成癡傻木頭人悉數正常。
但是見到自己以后不動手也就算了,反而單膝跪地來了一句“魁元聽候差遣”,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且不說一具本命尸為什么會有名字,他還沒有變成尸王,對方突然一口“我王”喊出來,怎么能不讓他嚇得一個趔趄?
陸城回過了頭,臉上的不解已經攀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
“婆婆……”他帶著凌亂而復雜的眼神,“您要帶我來看的,就是這個么?”
“你為什么要來湘西,又為什么會跟這魔尸魁元扯上關系,再跟我去一個地方,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要相信世間一切皆是因果,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山鬼婆婆淡淡地笑了笑,轉過身朝兩山深處走去,把自己佝僂的背影留給了身后的陸城和面無表情的魔尸。
突然安定下來的妖神血脈,俯首稱臣的金甲武將尸,還有山鬼一族世代守護的山中隱秘。
自進入湘西一帶苗疆地界開始,整件事情就沒有一刻處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陸城嘆了口氣,跟了上去。
山鬼千咲跟在他的一側,而魔尸魁元則是貼身護衛(wèi)一樣的緊跟身后,寸步不移。
他沒有想過那么多。按這山鬼婆婆的意思,大概自己來到湘西、和玄關老鬼結下梁子,包括這神經錯亂的武將尸之間都存在著冥冥之中不可描述的聯(lián)系。但這世界上哪來這么多的巧合?一個是苗疆尸族,一個是中原通靈血脈,如果不是靈融淚這一條線,他們完全就是天南地北八竿子打不著的存在。就因為這么一次相遇,這就變成命中注定了?
老實說陸城不相信。
雖然他知道,血脈、魔尸、隱秘這三者之間必然有所關聯(lián),但是一切的謎底,真的只能在這山鬼長老的口中揭曉。
仙靈幻境中的景色很美。無論是日景還是夜景。
白天,山石青青,山泉潺潺,青松竹柏,山花爛漫。最是蒙蒙細雨,能給視野中的一切披上一層輕紗。
百年老樹、青山石洞、溪水河邊,這些都是山鬼們的家。它們戲耍游蕩于山間,采三秀,飲石泉,與白雀為歌,共猿猱為舞。
到了夜間也是一樣。
天空中的繁星點綴,能給這山水國畫的景色添上最美的宮燈。更兼山中螢火,紛飛不歇,照亮的一切都是如詩如畫。
陸城走在夜幕漸臨的山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而山鬼婆婆引路的方向,正是幻境偏隅那一棵擎天古柱一般的蔥郁大樹。
這一段路走得很遠。
仿佛要走到夜盡天明,世界盡頭。
終于,當陡峭的山巖砌成百丈的巖壁,臂粗藤蔓纏滿石間,那棵樹冠遮蔽百米有余的山中神靈也將她的全貌展現(xiàn)在陸城的眼前。
樹和山是連在一起的。
站在近處看,根本分不清是樹長在了山中,還是山長在了樹下。
樹前是一個裂開的間隙,看上去應該是直通樹心。只是因為和山巖長在一起,所以看不清楚到底是樹洞還是山洞。
面對著自然宏偉之力的鬼斧神工,陸城一時語塞,想感慨兩句,竟然發(fā)現(xiàn)滿腹詞窮。
“這里……是哪兒?”他問。
“進去后,你自然知道。”說罷,山鬼婆婆只身走進了那透出光亮的巖壁樹隙之間。
陸城想跟著往前去,卻發(fā)現(xiàn)身旁的千咲和身后的魔尸都停止了動靜,站在樹外十米的地方,無論如何不肯向前。
“里面是禁地,我們普通族人是不能進去。”千咲牽扯的衣角,相比于對夫君的不舍,更多的情緒是祖訓前的懦弱。
“沒關系,你在外面等我就成。”陸城摸了摸她的頭,微笑著示意不必強求。
至于那金甲武將尸,自從這家伙口吐人言說了一句“聽候差遣”以后,這一路上,陸城就沒再聽他吱過一聲。看他這樣子,應該也是半個啞巴,反正知道開不了口,他索性也就不再提問,而是任由他守在洞外。
根據這家伙之前的表現(xiàn)來看,這個“心中有猛虎,愛細嗅薔薇”的夕陽武士應該是沒有什么行兇的可能。解謎當前,他也不知道哪來的膽識,居然真的就將手無寸鐵的千咲和這兇煞丟在了一起。
看著泛出幽幽綠光的洞口,陸城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走上了前。
而直到整個身體融入了漫天綠色光影之中,看清了樹心山壁內的存在,他才睜大了雙眼,幾欲膜拜。
樹心洞天之內是一口原地立起的青銅巨棺。
而無蓋的矩形棺口內,一具身高八丈的白面古尸雙目緊閉,雙手交叉護在胸前。身著不知何朝何代的錦衣華服,八條青鋼鎖鏈自棺中各個角落延伸而出纏滿全身。
風霜不化的表情面孔雖然身死卻依舊栩栩如生宛若在世,千年不腐的肉身即便是安然佇立也能給人以無上的威壓!
窒息。
這是陸城在看到眼前這個人時唯一的感覺。
血脈中易燃暴動的因子在莫名力量的召喚下沸騰得如同熾烈的巖漿,而久為霧色遮蔽的雙瞳也一改深邃,現(xiàn)出了暴戾殺戮的紅色本相,向來霸氣無匹的妖族血脈此刻安分的如同隔壁鄰家的小家碧玉,從未有過的饑餓感充斥了他的全身,折射出蜷縮身軀下的白面獠牙!
一瞬,上古時期洪荒凜冽的暴雨和熔巖在這方天地內水**融,在樹身內側的文字壁畫上,陸城仿佛看見了一個時代的張狂!
他突然明白了眼前站著的這個應該稱作什么。
那是光,那是暗,那是文明與毀滅的締造者,是只存在于傳說預言里的力量巔峰。
他是一脈相承的始祖,是一切變數的本源,他是——神祇。
“明白我為什么帶你來了么。”山鬼婆婆虔敬的跪在開口的青銅棺槨前,語調平和不帶一絲感情,仿佛這一刻的提問不再是提問,而是最簡單不過的闡述。她問,陸城回答。
陸城點了點頭,收起了堅逾鋼鐵的利爪和獠牙。一滴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額頭滴落,打在地面上,竟然驚起“啪嗒”一聲水聲。
“這位就是尸族神祇是么。”他抬起了頭,用最虛弱的腔調問出了這個最顯而易見的問題。個中的無力,大概只有他此刻內心情緒的繁雜才可以比擬。
“沒錯,”山鬼婆婆點頭,“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趕尸一脈的血脈始祖,將臣。”
陸城笑了,他終究還是沒有猜錯。
這個世界上除了冥妖兩族以外,真的還存在著第三支神祇血脈,尸族。
他們遠避中原,雄踞湘西。按自己的規(guī)則統(tǒng)領著苗疆一帶的生靈兩界。趕尸一派趕得不僅僅是客死他鄉(xiāng)的尸體,也是未能正常進入冥界幽都的亡魂。
而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面前所站的這個,應該就是尸族血脈力量的源泉,也就是和妖神黃巢和冥神同等階位的存在,尸神。
山鬼一族作為山嶺孕育的精靈,承擔起了守護尸族神祇遺軀的使命。世代隱居山中,為的就是保住這個秘密。
而他自己,不出意外地話,應該也已經成為了這一代的尸王。
玄關成功了。
他成功地用九蟲出一蠱的方法再現(xiàn)了那個神話,創(chuàng)造出了尸中王者。但是他沒有想到,這種由神祇賜予的強大力量根本不該由他這種可笑的螻蟻支配。他該慶幸陸城完成轉化后來到了仙靈幻境而不是留在了他的身邊,不然以自他本體意識還存在的情況來看,這個不知死活的老瘋子難逃一死。
至于妖神血脈的沉寂則更是簡單,并不是因為葉天行來過,而是他體內新生的尸族血脈已經作為了全新的力量鳩占鵲巢。
從血脈本原來說,這兩種力量應該不分上下。
正因為如此,在樹洞外的時候,他才能保持平衡穩(wěn)態(tài)的人類之身。原因無他,因為這兩種血脈在他的體內構成了均衡局勢,其外在效果類似于酸堿中和,導致了對外形改變上,兩家都沒能起到原有的作用。
換句話來說,撕開這張人類的皮囊,他既是妖皇,也是尸王。
“我有個問題,為什么明明是神祇,最后卻還是難逃一死的命運。”
“他死了么?”山鬼婆婆笑笑,“不,沒有。不要為你所看到的一切所騙,對神祇來說,生與死從來都只是虛無的概念。我們守護的不是尸神的遺軀,而是他的身體。只要這尸身一日不腐,他就存在著有朝一日再臨人間的可能。”
“再臨人間,快了吧。”陸城搖了搖頭,說了一句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
“我?guī)闱皝恚且驗槟愕纳砩洗嬖谌碌氖跹}。換句話來說,你才是唯一有資格進出這個樹心洞天的人。洞外的魔尸魁元本身也是上古尸族將帥之一,如你所見,他尚且存在著復活的可能,更遑論尸神呢?”山鬼婆婆笑笑,上完了手中的檀香,再行三禮后,站起了老邁的身軀。
“他那也能叫復活么?”陸城覺得好笑。
“有了自主的意識,離‘存在’已經不遠了。”山鬼婆婆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你們在仙靈幻境外的經歷魁元都已經與我有所交代,你可以放心,受到了先祖之魂的感召,現(xiàn)在的他已經從與那趕尸人的契約中解脫了出來。更何況如今你的血統(tǒng)優(yōu)勢應該在那妖道之上,控尸之道上,你對他的優(yōu)勢不言而喻。”
陸城笑了笑,這位老前輩的意思無非就是自己今后又多了個白白驅使的打手。
好消息是他又多了一種王道血脈力量,不僅能夠控尸驅尸,還平白收了一頭戰(zhàn)力超絕的魔尸將帥。更重要的是,新增的尸族血脈還能夠與原有的妖神血脈相互牽制,至少在外形上維持他人類的軀殼。
而壞消息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只徹頭徹尾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