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怎樣?”陸城看著這個老瘋子的架勢,一時也懶得跟他拐彎抹角,索性就敞開天窗說亮話,直接問明來意比客套寒暄要有效率得多。
“你還好意思問!”老道士指著他的鼻子就走了過來,一邊罵罵咧咧還一邊刻意壓低了聲音,“我說你小子騙得我好苦!還卞城王的私生子?你老實交代,冥族八家,你到底是哪族血裔?!”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我是卞城王的私生子?”陸城表面上翻著白眼,卻被他問的心裡一陣發(fā)虛。
由於卞城王的“掩護”,再加上自身表現(xiàn)出的卓越戰(zhàn)鬥力,在血統(tǒng)方面,陸城得到公認的身份表象是“破邪”。因爲就戰(zhàn)鬥風格及能力特徵而言,外五家之中,這傢伙既不會放符也不會持咒,更別說高難度的瞳術和強悍的靈識,轉(zhuǎn)輪王的鑑定結果本就是這傢伙血脈細微,算是血統(tǒng)和冥族擦邊的半個門外漢,真要強行劃出個道來,估計也只能歸於破邪。這點上,倒是和“卞城王私生子”的隱藏身份來了個不謀而合,時間長了,也就成爲了謊言重複千遍後、人盡皆知的事實。
但是老道士這突然認真的疑問,卻讓陸城沒來由的緊張了起來。
旁人不多說那是因爲他風頭正盛,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知道這是冥族血裔就成,沒人會刻意追查一個通靈人的血脈歸屬。但是細究之下卻問題昭然,有點腦子和眼力勁兒的人都能看出來這廝的血統(tǒng)絕對不簡單。
雖然他公然展現(xiàn)過破邪一族的格鬥技,身體強度也的確夠上了破邪一族的層次水平,但是外家人看不出來,破邪本族的血裔,又怎麼會分不清大蒜和水仙的區(qū)別?不管外在表現(xiàn)有多麼相像,冥君血脈根本就不可能等同於破邪,這種鶴立雞羣的感覺或許因爲血統(tǒng)封印的關係體現(xiàn)的不是那麼明顯,但是作爲當事人的陸城本身卻是一清二楚!
“你小子別給我避重就輕!”老道士的語氣還是那麼強硬,“所有的話今天全部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哪家後人?!”
“呵呵,道士叔你這是哪來的突發(fā)奇想?”一旁束手的唐月緋眼見局勢有變,自覺地幫陸城攪起了局,“這傢伙的血脈你不清楚?除了破邪一族,還能有什麼別的可能?”
她一邊說著,一邊掩嘴偷笑,露出了很不屑的眼神,彷彿這個問題的顯而易見已經(jīng)接近了小學三年級以下的算術題。
陸城看了她一眼,明白了老闆娘的意思。
這老道士怕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了端倪,所以一門心思揪著這話題不放。而唐月緋的態(tài)度也再明顯不過,她這樣不屑一顧的表情,就是在告訴陸城咬緊牙關矢口否認。
你懷疑又怎樣?拿不出證據(jù),我不承認,還不是白搭?
卻見老道士冷冷一笑,像是早已預見了這一幕一般轉(zhuǎn)過了頭,“唐家的丫頭,叔叔知道你聰明,今天你在場,我也沒打算讓陸城說出實情。”
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了唐月緋的心頭,她皺了皺眉,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卻見平日裡嘻嘻哈哈的老道士已經(jīng)像是變了一個人,下一秒,那身著淡黃色道袍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於夜色轉(zhuǎn)而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後。根本來不及喊出聲,僅僅只是心中的一句“不好”,在後頸部突如其來的掌擊下,她整個人就失去意識地倒了下去。
“接好你的人。”老道士淡淡一笑,把昏倒的唐月緋順勢往陸城的身邊一推。後者自然地接過,臉上是難以言表的驚駭。
“別用這幅表情看著我,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有楚江王那傢伙的好女兒在,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說出實情。”老道士笑瞇瞇地看了他一眼,擡手間,周圍的場景已經(jīng)迅速變換!
原本破邪家靈堂的院落拐角所在,轉(zhuǎn)眼已經(jīng)變成了四下無人的漆黑曠野!從不曾出現(xiàn)過的淡漠表情第一次浮現(xiàn)在了這個老瘋子的臉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了這一幕的發(fā)生,大概陸城永遠都不會相信,這個平日裝瘋賣傻的老道士一旦認真於某件事,展現(xiàn)出的手段會是如此的雷厲風行。
“我說了,不用驚慌。你叔還是你叔,過去是,現(xiàn)在也是。”老道士微笑著點上了一支菸,挺直的身影第一次在月光下顯得不可動搖,“你的女人沒事,我也不可能對這丫頭下黑手。但是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讓她昏睡一會兒應該是最好的選擇,想必棲身於她所在的事務所,讓你隱藏身份也是她給你出的主意。”
陸城臉上的表情在一點一點凝固,這種移形換景的手段,以及老道士口中的說辭都令他啞口無言。這種震撼往往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漸漸加深。時至今日,他突然明白了爲什麼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不正經(jīng)能在十殿閻君之外單獨出任“行道天師”一職。
詢問過崔婉兒和鍾衍的他清楚,在通冥殿的官位古制中,根本就不存在天師這一職銜!
令上位存在無法忽視的強大,以及面對閻君席位的漠視與不屑。這個老道士今天所展現(xiàn)出來的一面,讓陸城聯(lián)想到了這種可能。沒有人能容忍正式的場合下一個邋遢老漢的東奔西走樂此不疲,如果公開場合下的瘋傻可以橫行多年甚至得到所有人的默許,那麼只能說明這個人在虛假的表象下必然存在著每個人都惹不起的真實。
“很驚訝?”看著陸城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的神情,老道士淡淡吐出了口中的煙霧。
陸城點了點頭。
“看到你手臂上鬼王印的那一刻,我心裡也是同樣的感覺。”老道士笑了。
至此,陸城終於明白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陰溝翻船、露出了馬腳。
手臂上的鬼王印,這是冥君一族最大的標識。他在老道士面前公然換衣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只是這麼長時間已過,如果不是現(xiàn)在被提及,他自己都已經(jīng)淡忘了手臂上這個麻煩的存在。
“那麼你已經(jīng)知道了,現(xiàn)在還跑來問我?”話已至此,再多的狡辯也是枉然。況且以這老傢伙今晚的狀態(tài),再多的周旋也瞞不住這個事實。突然變化的人格,這讓陸城覺得這個老傢伙身上所隱藏的秘密未必比自己少。如果冥君血脈的事情已經(jīng)兜不住,不如趁此機會套出更多他還不知道的秘辛。
“承認了?承認了就好辦了。接下來咱倆的談話也能輕鬆點兒。” 老道士笑著,任菸頭上的火星在東風中明滅,“你也別嫌我過程繁瑣,身爲臣子的,我總得趕來向帝君問安吧?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我問安的那個人是凌駕蒼生的冥帝,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傻小子陸城?”
“你確定是問安而不是問罪?”陸城反問,一對白眼已經(jīng)毫不吝嗇地奉送。
“不敢。”說著,這位行道天師已經(jīng)扔掉了菸頭,半跪下了身軀,“臣,參見冥君,陸城大人千古。”行完禮後,他不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邊露出了壞笑,“怎麼樣?這樣還算問罪麼?嘿嘿。”
“看起來我這個冥君做得果然窩囊,即便是讓別人知道了身份也逃不了那幾分玩味的性質(zhì)。”陸城揶揄著,對這份看似合乎禮制的問安很是不屑。
“不然呢?沒有天下稱臣的實力,你憑什麼會認爲單憑一個鬼王印的身份象徵就能號令天下羣雄?”他瞥了一眼唐月緋,眼中頗帶唏噓,“不得不承認遇上這丫頭是你的幸運,當今十殿閻君各自爲政的局勢下,前期身份的隱藏對一個血統(tǒng)沒有覺醒的冥君來說,可以說是完全必要的選擇。”
“你看得出來我的血統(tǒng)沒有覺醒?”
“如果覺醒了,我不會到今天都沒看出來。”老道士微笑,話裡韻味盎然。
“我差點都忘了,你也是通冥殿的人。”陸城故作驚訝地拍了拍腦門,“所以呢,叔你打算怎麼做?替那些個獨攬大權崩壞禮樂的閻君們處理些髒活兒?”他在試探。
既然無法隱藏,有些事情就必須儘早搬上臺面。而面對一個實力未知立場不明的高位存在,有沒有不臣之心往往只需要判斷對方的一個表情,一個眼神。
“你想多了。”老道士微笑著,打消了陸城心頭所有的顧慮,“如果真的有這份心思,我就沒有必要跟你扯這麼多。發(fā)現(xiàn)你身上有鬼王印的第一時間我就應該動手抹掉你,防患於未然要高明過聽你可有可無的解釋。”
“好吧。”陸城聳肩,承認對方說的有理,“那麼你想怎樣?”
“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
“問我?”
“對。”老道士點頭,眼神中是深深的玩味,“消失多年的冥君一族再現(xiàn)人間。這點上我和其他上位的通靈人都有預見,但是迄今爲止,我想還沒有人懷疑過你。如果你心存疑問,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古制中不存在‘行道天師’,同理也不要把我和那些叛臣歸爲一類。今天和你把話挑明,只是我很好奇,應對當下的格局,你想怎樣。”
“冥君大人?”他擡起了頭,莫測的笑容中,身周的氣場已經(jīng)巍峨如羣山五嶽。在葉天行的口中,這種隱忍的力量被稱作“生殺予奪”,而在陸城的眼中,這是權與力的極致象徵。
他是遊戲之外一個掌握鉅額籌碼卻不曾輕易下注的玩家,等待的,只是一個值得放手一搏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