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路過急診科的時候發現，急診科門口不遠處停著一輛警車，再也沒有不長眼的司機擅自在急診通道臨時停車，拖車、扣分、罰款，再加上培訓考試，一個套餐整下來大家都得老老實實，其實人性是一樣的，關鍵是規則要有約束力。

酒駕醉駕就是個很好的例子，當認認真真讓規則實現應有的約束力的時候，大家立刻變得高素質起來，相對以前看看還有多少醉駕酒駕，雖然還有，但是起碼大家有個共識，這事不能幹，會付出代價。

從急診科去科室的時候，楊平看到一輛大巴停在醫院的大停車場，唐順站在車門旁邊，好像在等什麼人，然後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拉著三四歲的混血小男孩走過來，唐順抱起小男孩，那洋女人對唐順又是親又是抱，然後一起登上大巴。

回到科室，張林正在給大家廣播唐順的事情，聽張林說，唐順在旅遊公司租了一輛大巴，請了司機和導遊，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團隊來一次省內七日遊，張林說看過他的美國女友，長得不錯，好像還是美國幹細胞領域的年輕教授，那小孩雖然是混血，但是看摸樣真的像唐順，不用做親子鑑定，是唐順親生無疑。

張林在科裡口沫橫飛，將唐順那十幾個女朋友的長相細節說得十分詳細，聽說風格各異，有御姐，有蘿莉，有清純，還有美式的運動性感，十幾個女朋友就像一個和諧的旅行團，坐在一輛大巴。

剛剛看到的大巴里坐著的全是唐順的女朋友？楊平被唐順再一次雷得七暈八素，要不是唐順是楊平的朋友，楊平是決然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這種事，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你看見了？”

宋子墨覺得張林有造謠的嫌疑，唐順是花心，是有這麼多女朋友，但是坐一輛車還一同旅行，怎麼可能呢。

張林掏出手機：“有圖有真相，我從不傳播虛假信息，你們看！”

大家立刻圍過去，張局長的確有圖有真相，照片還不是一張，有很多張。

“美國人就住在三博酒店，我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吃早餐，其他人全部住在另一家酒店，早上車子停在停車場等人，我看得清清楚楚。”張林不服氣地說。

“你知道人家是一家三口？”李國棟也質疑。

張林指著照片：“你看這摸樣，雖然被混血了，但是摸樣還在吧，是不是跟唐順神似？”

“你偷拍人家？”宋子墨對張林的行爲十分不滿。

張林不以爲然：“這是關心同事，不能叫做偷拍，只是出於職業道德，我覺得有責任保證消息的真實性。”

“你不去幹情報真是浪費。”宋子墨坐一邊去，手裡捧著一本期刊開始翻閱。

“繼續，繼續！”有人不過癮，反正假期工作任務稍微輕鬆點，張局長難得這麼有興致。

張林受到大家的追捧，立刻精神抖擻，他瞄一眼宋子墨，見宋子墨也沒有明顯阻止他的意思，於是繼續說：“經過我科學嚴謹的分析，夏書與護士長在一起旅行！”

這個消息挺勁爆的，大家豎起耳朵聽，張林掏出手機，翻開朋友圈：“諸位！你看，他們兩個的朋友圈照片有什麼特點，很多照片的背景相同，只是角度不同，你看，這是從車窗往外拍的照片，明顯是挨在一起的座位拍出來的，巧不巧，你們說巧不巧？”

“夏書不是回老家了嗎？護士長去度假了！”有個護士湊過來。

張林說：“矛盾嗎？先度假，然後一起回老家，矛盾嗎？”

“不會吧，你是說夏醫生和護士長已經-——”護士豎起兩個大拇指做對對碰的動作。

張林神秘地點點頭，做出掐指一算的動作：“依據我科學而嚴謹地分析，目前只是分析而已，大約元旦我們可以喝喜酒。”

“這事你不要亂說。”宋子墨又提醒。

張林還是很怕宋子墨：“宋博士，你放心，沒有依據的事情我絕對不會亂說，我手裡還有大量情報支持我的判斷。”

“大家看！他們每週在奶茶店出現的平均次數是3.2次，很高吧，朋友圈出現雷同的概率是60.4%，你看這是電影院的照片，視角是不是差不多一樣？護士長幫夏書收拾餐後垃圾的次數幾乎覆蓋工作餐的次數，夏書的手機裡護士長的來電鈴聲是獨一的-——”張林娓娓道來。

宋子墨聽到張林的分析，不由得一愣，特麼不搞情報工作真是浪費人才，這分析真是有根有據。

可能發現楊平進來，張林立刻閉嘴，大家也偷偷地散開，楊平沒說什麼，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聊幾句很正常，楊平很想去看看右側特發性股骨溶解癥的患者董智凱，這個患者還沒做手術，於是問：“董智凱的主管醫生呢？”

“去病房了。”有人回答。

楊平起身單獨去看看，宋子墨立刻跟上來，大家也跟上來，楊平擺擺手：“我去看看就行，你們做自己的事。”

董廣漢在病房裡打電話，聲音很大，因爲點了一份外賣，外包裝塑料袋有點破損，董廣漢一定要商家免單退錢，不然就投訴，給差評，在一番尖銳的聲討和胡攪蠻纏之後，商家同意免單，還送了一點小吃算是賠禮，這是個惹不起人物，達到目的後，董廣漢滿意地坐在陪人椅子上，搖晃著腦袋。

這邊，董廣漢跟主管醫生討價還價：“醫生，能不能便宜點，打個折扣。”

主管醫生耐心地解釋：“治病不是菜市場買菜，沒有折扣這回事，也沒有討價還價這種事，我們會盡量節約費用，以後不要再跟我討價還價。”

“花錢買服務，不是一樣的嗎？我們是消費者，還不能砍個價？你怎麼說話的。”董廣漢欺負年輕醫生不敢得罪病人。

主管醫生笑一下說：“董先生，我說的是真的，全國醫院沒有哪家可以砍價的，壓根沒這回事，我已經跟你說十幾次了，你總是跟我糾纏，這不浪費時間嗎？孩子已經住院，早點完善檢查，早點手術，何必在沒有意義上的事情糾纏不清。”

“糾纏？你意思我不講理？”董廣漢生氣地說。

主管醫生苦笑：“等下帶孩子把檢查做完吧，我們護工會帶你們去。”

“這檢查多少錢？”董廣漢問道。

主管醫生遲疑一下：“我得去電腦上幫你查查價格。”

“你不知道價格？不知道還給我開這麼多檢查，當我錢是大風颳來的呢？”董廣漢氣憤地說道。

主管醫生無奈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去查一查，大家相互信任，你們多多配合我們行不？別總是刁難我，沒意思。”

“我是花錢的消費者，多問幾句怎麼了，刁難你？這是刁難你嗎？”董廣漢高聲道。

“既然你是消費者，那對不起，我們不做你這單生意，我不願意向你出售我們的服務，請收拾東西出院吧，去其它地方另請高明，你的生意我們不做還不行。”主管醫生實在忍不住，畢竟是年輕人，誰都有點脾氣。

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有個假期本來打算好好補補病歷，這患者一直喋喋不休，不管怎麼說都聽不進去，一個勁地砍價，問這個問那個，沒完沒了，居然還以消費者自居。

旁邊的董智凱拉拉父親的衣角，臉上掛著極爲尬尷的笑容，雖然是小孩，明顯心裡也明白父親這言行已經在出醜，實在看不下去，不得不出面阻止。

“什麼態度，我們是你們的上帝，是你們的衣食父母，沒有我們，你們喝西北風，多問幾句就沒有耐心，我去你們上級投訴你。”董廣漢厲聲說道。

“醫生剛剛也沒說什麼，挺和氣的，你這不是故意找茬嗎？拉著人家在這裡砍價砍半小時，醫生都很忙，又不是你一個患者。”鄰牀的患者順口幫腔。

董廣漢更加火氣大：“關你什麼事情，你多什麼嘴，我花錢在這裡消費，連砍價的權利都沒有？”

“我不跟你多講？手術還做不做，要做的話儘量配合我們，完善術前檢查，我已經說過不下十次-——我們這裡沒有砍價這回事，沒有折扣，你如果一定要這樣浪費大家時間，或者覺得自己是上帝，是消費者，我剛剛說過，隨時請辦理出院，去其它醫院，我不想在你身上再浪費一分鐘時間。”主管醫生語氣和緩，但是把話說得清清楚楚。

主管醫生隨隨便便要管十幾個患者，要是平時，一天可能好幾臺或十幾臺手術，忙得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都像董廣漢這樣，他根本不用幹活，直接陪聊算了。

“我到你上級那投訴你！”董廣漢惡聲道。

“投訴誰？”楊平走進來，後面跟著宋子墨。

董廣漢見到楊平，剛剛憤怒難看的臉立刻變得和顏悅色，身體成鞠躬狀：“哪裡哪裡，楊教授，我們說著玩呢。”

其實楊平剛剛老遠聽到這邊的吵鬧聲，大概知道怎麼回事。

“既然來我們這裡說明信任我們，既然信任，就好好配合醫生護士，如果不信任我們，可以選擇其他的醫院，我們牀位很緊張，醫生護士也很忙，沒時間跟你爭論一些無意義的事情，相互體諒吧，小趙，你再跟董先生溝通清楚，如果董先生確實對我們還存在某些疑慮，就趕緊辦理出院，讓董先生考慮清楚，千萬別耽誤董先生時間。”楊平吩咐管牀的趙醫生。

“不不不，沒事，我們配合，配合，一定配合。”董廣漢立刻拉住趙醫生的手。

——

官渡醫院的手術最近確實比較多，一個腹部腫瘤患者需要開腹，沒錢去大醫院，老院長請來縣城的張主任，張主任生性怕熱，所以下半身穿牛仔褲，上半身光著身子，外面套一件白大褂，白大褂有點老舊，上面釦子沒有完全扣好，所以張主任的形象看起來顯得很粗狂，有點像賣肉的屠夫。

不過張主任形象粗狂一點也不影響他在南橋縣的地位，他是南橋縣外科第一把刀，人稱張一刀，生性豪爽，喜好交友，所以在南橋人員很廣，三教九流的人都熟悉張主任。

患者家裡經濟情況很差，張主任在外面做手術的行情是一千塊，所以患者家屬東拼西湊湊了九百多塊，有些還是毛票，用報紙包著塞給張主任。

張主任沒有接錢：“你們的情況我聽說了，勞務費就算了吧，我假期休息也是時間浪費了，不如過來做手術，錢你們自己收著，我免費爲患者主刀。”

患者家屬覺得不好意思，還要塞，張主任生氣了：“錢多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呢，免費給你做手術，幫你省一千塊錢，怎麼就聽不懂呢。”

老院長熟悉張主任脾氣，立刻給患者家屬使眼色，患者立刻收起錢不再說話。

閱片燈上掛著CT圖片，張主任一邊摳了摳鼻子，盯著不太清晰的CT片說：“這瘤子也不算難做，片子上挺清晰的，這裡直接咔咔掉，你看，這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要咔咔，還有這裡保不住，得咔咔——”

旁邊的醫生和患者家屬不斷點頭，因爲張主任在南橋的名氣他們是知道的，但凡張主任毫不猶豫說咔咔，那說明手術比較好做。

“你們得找個好助手給我，現在假期，我自己的人還不好調，再說調人免費人家不樂意，你們出個人，能剪線打結就行。”張主任當場決定。

老院長立刻推薦李民：“我們李醫生不錯，剛剛從省城進修回來。”

李民！

張主任立刻轉頭看著李民，以前張主任來過這邊，對李民熟悉：“在省城進修？哪個醫院？”

“三博醫院！”

“哦，三博據說近來發展勢頭很旺，不過還是老牌的附一附二好，當初怎麼不去附一附二，跟我說一聲，我給你找關係。”張主任這人喜好幫忙，十分熱情。

老院長幫李民解釋：“這是省廳特意安排的，我們李醫生是全國好醫生，這是上面給的獎勵，進修費用全部報銷。”

“哦——”

其實張主任已經很少出去開會什麼的，活動的圈子也僅僅限於縣城，所以對省城的變化從別人嘴裡聽過一些，但是瞭解不多。

患者CT片顯然是二手CT機器拍出來的，圖像的質量不是很好，不過大體還是能夠看清楚，這是基層醫院的特點，不可能有大醫院那樣的最新型號的CT機器檢查，發現圖片質量不佳，也不可能動不動就重新拍一張。

李民湊近看了一下，腫瘤的血管非常豐富，而且與周圍形成廣泛的粘連，手術難度很高，絕不是張主任說的那樣很簡單。

“張主任，這個手術有點困難，你看這些都是血管。”李民指著CT上的圖片，他的閱片能力現在是非常不錯的。

張主任瞇著眼睛盯著CT圖片，半天看不出哪裡是什麼血管，他只認識幾根大的主要的，在解剖上有名字的血管，至於李民說的這些，已經超出他的範圍。

“不礙事，小血管到時全部結紮，我做過很多這種，放心，你到時給我當好助手。”張主任看CT片說實話從來就沒有清清楚楚看過，他最多看到腹部有個大瘤子，然後瘤子挨著大血管，什麼腫瘤的供血血管什麼的，要是造影還能看出一點，不是造影壓根看不出，到時候在手術檯上憑藉經驗再找，找一根結紮一根，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手術。

剛剛進修幾天的年輕人懂什麼，張主任自己進修過，對進修還不知道，就是在臺上當當助手，看看手術，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在張主任那個年代，如果跟帶教老師關係好還能弄些簡單手術做做，現在這種醫療環境下，進修醫生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