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寒在一處林中停了腳,前方有塊空地,看著沒有什么不同。
洛川站在拂寒身側,聽見他說了句:“跟緊我。”
話音未落,二人周遭便發生了變化。林中起了風,刮出沙沙之響,緊接著傳來雨聲,洛川一抬頭,大豆般的雨滴簌簌往下落。先從腳下的土地開始變得濕潤起來,青草勃發生機,緩緩向外蔓延,這時放眼望去,竟長出了大片郁蔥的茂林修竹。
雨水從竹葉尖頭滴落,無聲落入腳下。
很快拂寒和洛川就濕了衣裳,洛川剛要說話,就被拂寒猛地推開。先前落下的所有雨滴從土壤中彈回,齊齊向人凝聚,雨滴化成了堅硬的珠子,作勢要將人困在一處。
拂寒入了雨神的鎖仙陣。
他在空中輕巧躲過來襲的雨珠,旋轉身體猶如一朵水花,揚起的白色云煙紗與那翠竹美輪美奐。洛川那時想起了在幽冥,自己伏案之地也種了那么一片漂亮的竹林,不禁盯著拂寒失了神。
拂寒在陣中發現自己與這雨珠糾纏,實則是無用功,雙方無損但也未能破陣。雨神心思細膩,總能想旁人不能想,她是不會設上這般雞肋無趣的法陣來拒人千里。洛川被那雨滴打得腦門疼,她回了神,想躲到竹林底下躲躲,剛轉身,險些嚇得星魂出竅。
不知何時有一片竹葉浮在她的腦后,隨著洛川轉身,那尖銳的竹葉直沖眉心。
洛川一個后空翻騰起,霎那間,無數片竹葉向她飛去,洛川閃身躲過,卻還是中了招。那葉子劃破面紗,從臉頰擦過,帶著冰冷的刺痛感,叫人心有惱火。
“就這么跟我的臉過不去!”
洛川來了氣,捻訣匯聚靈力,要與那成千上萬的竹葉斗上一斗。
拂寒只覺得那雨珠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他在空中打著圈,與洛川的動作如出一轍。洛川覺得情況很壞,為何她越用力陣中法力則越強,待胳膊又被劃傷的時候,她張開雙臂想要降落在地。
偏偏在那要落地的一寸之間,地上豎起了竹葉,尖頭鋒利帶著寒光。
這是要逼她只能在空中戰斗。
拂寒將那雨珠凝聚在手中,握緊一捏盡數稀碎,緊接著就聽到隔壁洛川一聲痛喊。他當下明白過來,雨神布了兩個陣,二陣觸動才是真正的鎖仙陣。
鎖仙,也為鎖心。
拂寒對付雨珠的所有力量都會反噬到洛川陣中,相同的,洛川跟拂寒對線,猶如以卵擊石。拂寒目光沉了沉,雨水從那冷峻的面龐滾落,于眉眼間升起了寒氣,他減輕了手中的力道,給洛川喘息的時間。
不破陣,無休止。
破了陣,一人傷。
這是要做抉擇的法陣。
“洛川,這兩個陣是相通的,你我使得力都攻擊到了對方的身上。你現在沉住氣,不要輕舉妄動。”
洛川又一個后空翻,堪勘躲過了那從眼角劃過的竹葉。
“那現在要如何?總不能一直糾纏著。”她剛說著,又有幾片竹葉飛了過來,她下意識用了靈力,就見那拂寒被雨珠擊中,旋落至地。
拂寒還能有支點可撐,洛川這空中飛舞真是為難了。
她想了想,難為得說道:“大神,你快些破陣,不用管我,再這樣耗下去我怕也是被戳成篩子的結局。”
她小小的一條命,不值錢。
洛川沒有矯情,無論此刻拂寒做任何決定她都沒有意見,兩權相害取其輕,她只希望能在這危局之中求得一生。拂寒的隨性淡然是天上眾仙公認的,雖然洛川與他相識并不長久,但這些時日處來,她清楚地明白,拂寒是冷漠且理智的。
他為已,應當。
拂寒凝聚靈力,勢要破這鎖仙局了,那雨珠重拳在握不堪一擊,那葉中洛川也同樣岌岌可危。幾乎就在那要決勝的一瞬間,洛川無法抵抗那股強大的力量,她從空中墜落,任那尖銳的竹葉攏向自己。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濕漉漉的眸中印著那翠綠的竹葉尖,水滴欲落不落,風將青絲纏繞在耳畔,好生清麗雋秀。洛川的呼吸漸漸變慢了,她朝空中伸出手去,想再抓一抓那清澈的天空。
洛川的手,被人握住了。
拂寒緊緊扣住,飛至她的上方將那竹葉擋下。
適才明明可以破陣的瞬間他放棄了,選擇了哪怕遭到反噬,也要沖破阻隔來到她的身邊,面對洛川驚愕的目光他依舊沒什么多余神色,將人拉住之后扣住她的后腦迅速翻轉。
洛川在上,拂寒在下。
看清的那瞬間,比適才覺得自己要送命還要恐懼。
拂寒背后的竹葉皆齊齊豎起,她焦灼又悲傷的目光纏上拂寒,不知為何心悸得厲害。洛川顫抖地抱住他,整個人都撲向拂寒的身體,那試圖將拂寒翻轉的微弱力量幾乎不值一提。
生死之瞬,洛川難以抑制得留出淚水,連同那冰冷的雨水落在拂寒的臉上。
拂寒萬年未痛的心口處,終是動了下。
那種感覺,奇妙又陌生。
二人緊緊相擁在一起,落了下去,幾乎是墜地瞬間,雨停葉消,鎖仙陣破了。
寂靜的竹林,有清晰的鳥鳴聲。
洛川緊緊閉著眼睛,口中顫顫巍巍說著遺言:“大神,我真的不是小妖……”
拂寒望著天,緩緩回應:“嗯。”
雨神蒲纓,現身而出。
蒲纓看到破陣之人竟是拂寒大神,顯然驚訝不已,大神心冷無情,怎會犧牲自己去救他人。她怕自己認錯,還往前走了兩步,確認是自家仙界大神方才后怕,這得中了什么魔怔才會轉了心性。
拂寒此刻和驚魂未定的洛川起身,他姿態神怡地拂了拂袖,二人濕漉漉的身子便干燥溫暖起來。隨后看著身體纖瘦、滿目憂愁的蒲纓冷言說道:“怎么,沒置我死地惋惜得很?”
蒲纓自知有錯,緩緩跪下:“大神。”
洛川安靜的退到旁側,打量著眼前這位竹林雨神。
蒲纓生的美,只是太過瘦弱,看起來比那的搖曳的蘆葦還要不堪一折,拂寒高高在上立于人前,倒像是巍峨高山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那蒲纓必然是這般想的,連半個目光都未與拂寒交涉。
“蒲纓,你可知錯。”
蒲纓低著頭,卻透著些倔強固執:“不知大神說的是哪一錯?”
“你擅離職守在先,與妖孽糾纏在后,現在又給我下鎖仙陣。”拂寒看著她,“你甚至都無思毀之意,是不是下一句還要反問我何錯之有?”
蒲纓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咬了咬唇,咽下苦水。
“沒有,蒲纓怎敢。”
“曾經西海英勇無敵的雨神,今日變成了這般模樣,如若不是親眼瞧見,我都覺得不是你。想來我整日在那梧臺清閑自在,倒真是錯過了不少趣事。”
蒲纓不再說話了。
洛川聽著拂寒那話都覺得傷人,橫豎看蒲纓都是惹人憐的弱女子,但與自己在幽冥所見的那些弱女子又多了份隱忍。許是心腸硬的洛川都生了憐香惜玉的柔情,就打了個岔:“那個……大神,您看是否幫我的臉包扎一下,血流不住了呢。”
拂寒一回頭,果然那張夠丑夠兇的臉,又滾出一道血痕。
蒲纓帶著洛川進了家門。
雨神的家倒是簡易雅致,竹林生茅屋,溪上拂青草,院中還種著幾棵繁盛的梨樹,經過雨水滋養,花苞鼓得圓潤潤的。
三里之內,春風和煦,暖陽照在身上真是愜意得很。再遠了,以竹林為界,就是被旱魃摧殘過后的枯地,這一處綠意被隱秘的甚好。
洛川與蒲纓面對面地坐著,看那窗柩上落了一只蝴蝶,蒲纓被引走了目光,略有失神。她替洛川上藥的手還擱在那,洛川見她心不在焉喊了兩聲沒得到回應,她便湊上臉去,蹭了下藥粉。蒲纓察覺,道了聲抱歉。
“不打緊。”
蒲纓看著洛川這張傷痕累累的臉,倒是有些為其憂心:“你這紅痕,可是玄靈劍所傷?”
“正是,我與嘆妙切磋,無意負傷。”
蒲纓問道:“看你這傷勢有些時日了,大神可有為你尋治愈之法?怎能任姑娘家的臉這般不管不顧。”
洛川正要回著,蒲纓情緒又低落下來:“大神連幽冥都棄之不顧了,又怎顧他人。”
一聽幽冥,洛川敏感起來,她試圖打探:“雨神姐姐,為何東岳帝君變成了梧臺大神,可是有過怎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蒲纓到底還是梧臺的人,她微微一笑:“仙家秘辛,我也不知。”
看來她就算知道,也不會同自己說了。
洛川點了點頭,不再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