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兄弟

晃動的搖擺感令人容易困乏，從沉沉昏睡中醒來的白燁艱難的離開了被窩，舒展著身體，躍到地板上，漸漸清晰的大腦想起了現在自己所在的位置，汪洋的大海上，從離開小島后大約已經有一周，“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陸地。”推開門，朝著倉庫走去，想要弄點早餐，可經過走廊的時候，目光不由被外面的景色所吸引住，白色，沒錯，看不到海平線，盡是一片霧氣，皺了皺眉頭，白燁迅速改變方向，沖到甲板上。

濃厚的迷霧籠罩在鐵船周圍，視線只能看到五米開外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船上擁有最先進的烏托邦記錄儀，怕是要絕望到死了，“迷霧，大海……總覺得是進入了一個印象中非常糟糕的地方。”“嗚嗚嗚嗚嗚”從遠至近的汽笛聲，悠揚回蕩，白燁眼中閃爍起尖銳的光芒，有什么東西擋在自己的前方，越來越近，而且很龐大，將那些礙事的霧氣一步步的推開，“船？”沒錯，從迷霧深處行駛出來的是一艘遠遠大于白燁鐵船的巨大游輪，感覺不到有半點人類的氣息，發出著正常運作的轟鳴聲，慢悠悠的靠近過來。

白燁返身進入控制室，按下了緊急按鈕，奮力向前的小鐵船頓時停住運作，這個開關只能使用一次，雖然不知道始作俑者的用意，但如今的確是派上了用場。

鐵船再前進的話，就會撞上游輪，后果可想而知。

奇怪的是，游輪也停在了鐵船前方，像是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難以逾越。

白燁來到船頭，輕輕跳起，抓住游輪側身的把手一路上爬，很快就來到了游輪上，空曠曠的甲板上空無一物，甚至還充滿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就像是什么東西在腐爛后留下的。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這里未免太干凈了？

“咚咚”腳步聲，從船艙內傳來，門被推開，出現的男子看起來大約三十出頭，穿著一身整潔干凈的黑色禮服，看到白燁后的表情首先是笑容，“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白燁先生？”沒有回答，白燁上下打量著對方，對方正有點拘束的抓住他那頭卷發，“我是協會的人，所以知道一些關于你的事情，大家都以為你死了，看來，這一次的自由領域引渡人并沒讓我們失望。”“你是……協會的人？”白燁想起了十三位引渡人中唯一一名身份不明的家伙，統治著無人踏足的海域，迷霧之海！

“這里是迷霧之海？”白燁并沒放松戒備，挺起胸膛問。

男子點點頭，手指點了點身邊那片揮之不去的大霧說道：“沒錯，你可是十年來第一位客人，畢竟正常人都不會選擇走這條航線，大部分的航海生意幾乎都被徐海包了。”控制海上的引渡人總共只有兩位，大名鼎鼎的徐海，還有另一位不明人士。

白燁還是沒有動，他的個性向來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還有，我并不是引渡人，只是替代他在這里，迷霧之海的引渡人是我的哥哥，游熙。”又是一個熟悉的名字，白燁反應過來后擠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

“游熙？他不是副會長嗎！”記憶中，那個長得和女孩子沒區別的不老之人，在協會三位領導人里，大概算是最弱氣的一位。

男子大約料到白燁為什么會那么吃驚呢，自己這對兄弟的確長得沒半點相似之處，于是繼續說道：“我叫游賀，和哥哥一樣，是名契約者。”說著，手指扣響，在兩人之間，憑空多出了兩張椅子和一張圓桌，上面擺滿了冒著熱氣的茶杯，里面蕩漾著紅茶，饒是見多識廣的白燁也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游賀用了什么手法，“這是你的能力？”“創造萬物，是不是很厲害的樣子。”游賀已經坐下，左手向前一伸，示意白燁也坐。

張大嘴，表情震驚的白燁一邊扶著把手坐下，目光死死的凝視著游賀，嘴里不忘追問：“創造萬物？真的存在這種契約能力……”“理論上來說，的確存在，當然我并不是無敵的，也沒嘗試過創造過夸張的東西，最多就是變出一些日常用品來消遣一下。”手指用力擦過桌面，游賀抬起頭，迎上對面投來的視線，“還有，我可不是什么專業的戰斗人員，所以大可放心。”“你……為什么會待在這里，照道理你的能力比游熙更具有價值。”創造能力，光是可以想到的用法就多到難以描述，這可是接近神的能力，白燁不相信人類會放任這種寶貴的能力白白浪費。

“我不能被陽光照到，那是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想要活下去，就要待在曬不到陽光的陰影中，這片迷霧之海就是我最好的安身之所，哥哥也是因為這點，才和協會達成了約定，讓我躲藏在這里，自己前往協會，擔任副會長的職責，你一定覺得很諷刺吧，擁有近乎神之力的我，只能被困在區區的一片濃霧中。”游賀仰起頭，靠在了椅背上，天空的顏色，外面的世界，這些都只能通過一些文字和圖片來了解，能夠讓他可以安心活下去的凈土只剩下這里，“還好，我有途徑可以獲得外面的信息，關于你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點，史上最年輕也是最弱的自由領域引渡人。”“我倒是不否認，被人看的太高可不是什么好事。”白燁拿起杯子，將紅茶一飲而盡，如今身體得到改造后，已經不會懼怕大部分毒素，所以不存在擔心被下毒。

“你的契約能力是創造萬物，那么……可以復活死去的人嗎？”將杯子輕輕放回去，白燁的語調第一次發生了變化，忐忑和疑慮，平靜的心跳也伴隨著這句疑問而變化。

游賀微微一愣，然后難以啟齒的回答：“說實話，我只創造過一些工具，至于人類，還沒想到過，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嗎？”“嗯。”這一刻，白燁腦海中閃過的人是誰，恐怕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明，“要試一試嗎？”游賀攤開手，隨意的問道，他并不介意嘗試一下這個陌生的領域。

“哎？”“我是說，可以嘗試一下，重要的是，你愿意嗎？”之后是寂靜。

游賀品著那一杯香味四溢的紅茶，默默等待。

白燁望著空了的杯子，神情木然。

將至親之人復活，那是所有人類的夢想，珍惜的東西總想要永遠擁有，可被復活的真的就是當初的人嗎？無論是復活舞，還有其他姐姐們，是否真的就能繼續過去的生活？

沒有答案。

因為這是一個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性如今就在眼前。

用手掌托住下巴，微微下沉，白燁慢慢開口：“我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抱歉……”“沒關系，在我看來，只是人之常情，現在，來談談我好奇的問題吧，你是如何來到這里的，還有，你準備如何回到陸地？”游賀笑呵呵的面容下隱藏了太多疑問，這里可是距離神州近乎半個地球的大海，白燁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才會來到如此遙遠的地方，而且，沒有任何航海技術，他如何回去。

“這是……個人秘密，抱歉，不能隨意透露。”輕描淡寫的避開了問題的關鍵，白燁并不打算暴露太多自己的事情，“好吧……看你的樣子，應該是對回去很有把握，嗯，是打算參加戰爭？”“戰爭？”“哦，你不知道？”游賀這次確定白燁不是在偽裝，他的確不知道關于最近的一切，“龍族已經向人類宣戰，浩劫又一次降臨，不過身在海上的我只能知道大概開戰的消息，至于戰局如何，并不能得到太多詳細的情報。”“戰爭……人類和龍族？”眼前閃過了祈語期待的表情，那個孩子的理想，可以說是接近破滅了吧，說不定，大家都已經被卷入到了戰爭的洪流中，“謝謝你。”站起身，白燁鄭重其事的彎腰鞠躬，“這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消息，不能再磨蹭了，還有重要的家人等著我。”“不客氣，你可是我久違的客人，好久沒和活著的人聊天。”游賀也跟著站起身，擺放在原地的桌椅迅速的消失于無形，“返回屬于你的戰場吧。”白燁微微點頭，從甲板上一縱而躍，黑色的小鐵船很快發出了突突突的發動聲，沿著游輪邊沿離開，很快連影子都看不到。

游賀背著雙手，站在船頭。

感受著一人的孤獨。

那一天，哥哥游熙踮著腳，想要撫摸自己的腦袋，最后喪氣的放棄了：“我要走了，阿賀，你先待在這片海域，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治好的你辦法。”稚嫩的身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比哥哥高出一個頭的游賀慢慢的彎下身，蹲在了地上，將腦袋湊到游熙面前，后者好不容易擺出來的嚴肅表情立刻被笑容取代，伸過來手來，揉著那頭雜亂的卷發，“等著我哦，阿賀。”“哥哥，一路順風。”從此，這里只剩下自己。

轉過身，游賀走進了空無一人的船艙，彌漫著濃烈的腐臭味道，越是往里走，越是感到難以忍受。

最終，停在了休息的臥室前，門半掩著。

從門縫中可以看到里面，擠滿著灰塵的床上躺著一具骨架，上面還殘留了黑色的布片，從輪廓上來看，可以判斷出骷髏曾經穿著一件黑色禮服，就如同游賀一樣。

“復活人類，真的是最無奈也是最悲傷的事情，你做出了正確決定，白燁先生。”游賀扭過頭，獨自一人繼續在船內晃蕩。

那間房間里的尸體，曾經的名字是游賀。

五年前，他病死在船上，沒來得及等到游熙找到治療方法。

可和哥哥約定好了，萬一哥哥回來看不到自己，他一定會很傷心。

畢竟性格和女孩子一樣柔弱。

游賀忽然想到了，用自己的能力再制造一個相同的自己，由他去等待哥哥。

“對不起。”這是游賀臨終前對自己制造出來的分身所留下的唯一遺言。

很久以后，被創造的游賀才明白，那個遺言或許不是留給游熙，而是留給自己的，因為自己從誕生那一刻起，就要忍受著無盡的孤獨。

“總有一天，哥哥會來接我的，治好我的病，然后，離開這片不見天日的迷霧之海，看到美麗的日出，森林，湖泊，沙漠……許許多多只有書里才有的東西。”

反復念叨著這句話，游賀繼續等待著。

等待那一天的來臨。

而白燁在五天后，終于抵達到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