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本以爲來的人會是霓落, 到府門時卻發現來的另有其人且是一副生面孔,不由得生了幾分警惕。
“在下是怡月閣蓮心,奉閣主之命, 來給左神醫送些東西。”
怡月閣是頤都城內最大的音律坊, 在皇城世家貴胄之間享有盛名, 怡月閣的閣主原是十六年前覆滅的魔宮宮主遺孀, 同時也是左麒的生母。
只是時隔十多年, 血緣仍在,親情卻已不在。
凌雲從來不在左麒面前提起那位相認之後便再沒見過的母親,這次有人求見, 他也沒知會正在忙碌的少年。
霓落對左麒的態度也並沒有強求,大概是得到了翊王回朝的消息, 知道少年回到了頤都, 耐不住思子心切, 纔派人送了東西來。
命人將東西收下,凌雲將人送走之後, 才又回到了藥圃。
左麒還站在一方木架前,給新騰出的陶盆裡丟下藥種,聽到那人回來,頭也不回道:“她們來幹什麼?”
少年的嗓音有些低沉,凌雲微怔:“小公子。”
“有什麼不能說的?”左麒道:“侍衛在外面說話那麼大聲, 小爺我又不是聾子。”
“……送了一些東西, 已命人送回小公子的住處。”
左麒又道:“她人呢?”
“霓落……夫人, 並未前來。”
原本因霓落與皇城中的貴族走得近, 人人去到怡月閣, 對其都會敬稱一聲霓落姑娘,只是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份, 凌雲再用“姑娘”這個稱呼,就有些開不了口。
左麒半天沒有動作,頓了好一會兒,才淡淡的“哦”了一聲,又繼續搗鼓他的藥材。
翊王自回府之後整整一天沒有露面,直到次日早朝過後,才被慶元帝召入宮中。
紫宸殿內,慶元帝凝視著這個與他久別重逢的皇弟,眼中神色五味雜陳。
“朕還以爲,你會就此留在溧陽了。”
蒼翊道:“若是月華皇室都能如皇兄這般深明大義,臣弟留在溧陽,倒也無妨。”
“……”慶元帝又盯了他片刻,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說吧,查到了什麼?”
“算不上查。”蒼翊道:“臣弟所知道的,言冥統領想必都已經告知皇兄。”
先是溧陽兵變,澈王造反,後被祁王鎮壓,由儲君繼位,卻又是祁王把持朝政。
短短一月,月華皇宮已經是天翻地覆。
慶元帝收回視線,看向了他身前案桌上新送來的一堆奏摺:“朕聽聞,那月華國繼後,似有禪位給祁王的打算。”
蒼翊嗤笑道:“她與祁王合謀,如今祁王不再被他所控,往日她所做的種種,如今都會變成落入祁王手中的把柄,且啓晟帝身死之前,央樂侯得勢,溧陽城中三大世家的楚家已經和另外兩大世家撕破臉皮,祁王要想奪位,繼後楚欣然不會有任何勝算,自然只能禪位。”
“哦?”慶元帝微微挑眉:“依你看,祁王奪位,對我離洛有何利弊?”
蒼翊道:“若是有才之人,重整月華河山對我離洛必然是一大威脅,不過皇兄儘可放心,南宮玄,並不是那有才之人,就算他有能力掌控朝堂,也會因爲他所做之事一朝傾覆。”
見慶元帝不語,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蒼翊繼續道:“月華如今的幼小儲君南宮炎月,是南宮玄的孩子。”
“……”慶元帝眸光微動:“這件事,是你府中那人告訴你的?”
蒼翊並無避諱的說:“是。”
慶元帝微瞇了眼,卻沒有任何審視打量,而是一種認可與欣喜。
若是月華儲君並非月華先帝之子,只這一點,如今的祁王和繼後已經是德行有虧,根本不用離洛出手,月華內部,就能爲這事鬧得分崩離析,原本就不算穩固的權利,也會因此更加分散。
那個時候,便是離洛出手的時機。
“此事,你府中之人若是干涉……”
“他不會。”蒼翊打斷他道:“他若還有牽掛,便不會隨我來離洛。”
“……”
兄弟倆對峙了片刻,帝王妥協,擺手道:“去看看母后吧。”
蒼翊剛剛還很振奮的神情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因爲太久沒去棲鸞殿,他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那位他大半年沒見的母親。
再次站到棲鸞殿外,守在殿門外的宮女在見到他時,便急匆匆的跑進去通報了,他離開離洛時,母后無論如何都不願見他一面,如今回來,進到內殿卻是暢通無阻。
棲鸞殿的庭院中,太后正被墨言姑姑攙著在青石路上走動,路上有人跟蒼翊說,從他入宮的時候起,太后就等在庭院裡了,他在紫宸殿待了多久,太后就在庭院中走了多久。
年紀大了多走動自然是好,卻也要量力而行。
蒼翊一邊蹙眉,一邊又覺得心酸。
若不是真的思念難熬,又怎麼會坐立難安?
他未經通報進了內院,在通傳的人剛剛走到太后身邊時,便在庭院入口喊了一句:“母后。”
太后聞聲轉頭,卻似突然愣住了一般,半晌才問了一句:“回來了?”
蒼翊一笑:“是,兒臣回來了。”
太后良久不語,忽然在眼角滴下了一滴淚。
蒼翊快步走過去,從墨言姑姑另一邊將太后扶住,柔聲道:“是兒臣不孝,讓母后久候了。”
太后只是輕輕搖頭,口裡喃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這幾個字,包含了太多辛酸。
身爲母親,皆希望親子能夠建功立業,可身在皇家,母親就只希望兒子能夠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蒼翊爲追逐一人而遠赴月華,領兵作戰,又爲除逆臣護邊境而趕赴北疆,他所做之事,前者爲私後者爲公,做的都是大兇大險的事,俗言道母子連心,太后在他辭別時不肯見他,在他離開頤都之後卻日日都在牽掛,每次憂心太過,又總會後悔當日沒有見他,因爲那很可能就是他們母子的最後一面。
提心吊膽了大半年,如今得見人安然無恙,太后又何嘗不是覺得劫後餘生?看著蒼翊變得愈發成熟的面孔,太后眼中又再度浸滿了淚水。
蒼翊一一替她抹去,溫聲笑道:“外面天熱,兒臣扶母后進殿歇息吧。”
太后擡眼看了看他,額頭輕點,母子二人相互攙著,進了佈置幽涼的棲鸞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