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想必是有自己的思量。”
他顧自斟茶,說的平靜,對面之人垂下眼簾,神色不變。
昔日蘇家被判誅連九族,除了南宮若塵避過一劫,還有一人生還。
此人名爲(wèi)蘇祁祿,是四皇子母家之人,因常年在外行商遊歷,又化名赫連荼,在江湖中交友甚廣。
事發(fā)之時,他尚在外行商未曾回到溧陽,他歸來時,蘇家府邸已被一片火光籠罩,全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屍骨無存,他也因行蹤暴露,遭到皇城守衛(wèi)軍的追殺,雖保得一條性命,卻也因此損毀一目,滅族的打擊讓他心境鉅變,充斥著仇恨,如今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jì),卻已是滿頭華髮。
爲(wèi)避鋒芒,他潛居離洛,暗中謀劃,幫助翊王府扳倒三皇子蒼離,達(dá)成他復(fù)仇的第一步,又趁北疆發(fā)兵離洛,攪亂月華宮廷,逼迫羣臣迎四皇子回國。
瑜王的暴斃,啓晟帝的中毒,都是出自他手,他所行之事,已是大逆不道。
他做的一切,是爲(wèi)助南宮若塵奪位,以報蘇家滅門之仇。
做法雖然極端,卻並不是錯的。
南宮若塵薄脣輕抿,倘若他沒有遇上蒼翊,倘若自己沒有被救回王府,他或許也與赫連荼一般,被仇恨衝昏頭腦,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他們其實一樣,所以自己沒有資格去怨他。
“我不會和張玉茹成婚。”南宮若塵道。
他雖不怨,卻也不會順?biāo)狻?
赫連荼輕笑:“你也曾說過,你不會回來。”
“……”
“在你成婚之前,張玉茹絕不會死。”
就算是變成屍傀,她也一定會嫁入四皇子府。
看著他眸中的志在必得,南宮若塵淡然道:“在舅舅的心裡,我究竟是什麼?”
是這世上他唯一殘存的血親,還是隻是一枚替他達(dá)成目的的棋子?
“……”赫連荼不動如山的神色終於有所波動,漆黑的左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卻沒有給出一句回答。
從酒樓裡出來之後,南宮若塵徑直走回府中,在府門緊閉之後,那道黑色身影才悄然離去,二樓柵欄後站著一人,目送著那人遠(yuǎn)去,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查查。”
有人領(lǐng)命而去,下令之人轉(zhuǎn)眼看向四皇子府的方向,眼中露出幾許興味。
夕陽臨近山頭,在天邊映出大片彩霞,南宮若塵站在屋檐下仰望,波光瀲灩的桃花眼,襯著夕陽的餘暉,添了幾分惑人之感,妙風(fēng)推開院門瞧見時,無端覺得呼吸一滯,迅速定了定神,快步上前道:“公子,邊境傳來消息,離洛有一隊皇商在臨江城內(nèi)被人殺害,致使離洛駐軍與臨江城的守軍發(fā)生了爭執(zhí)。”
南宮若塵問:“何時的消息?”
“今日剛到。”
“知道了,退下吧!”
“公子……”
妙風(fēng)欲言又止,南宮若塵微微低頭,她張了張口又將話嚥了回去,垂首恭敬道:“屬下告退。”
看著她消失在院門口的身影,南宮若塵眸光微閃,眼中波光瀲灩,看似平靜,垂在身側(cè)的雙手卻已不自主地緊握成拳。
他自然明白妙風(fēng)的未盡之言是什麼,眼見著婚期將近,成婚之事卻沒有任何差錯,那兩個丫頭必然是有些坐不住了,不僅僅是她倆,想要破壞此次聯(lián)姻的勢力,想必都已經(jīng)開始急躁。
有將軍府和赫連荼一明一暗的護(hù)著,大婚之日來臨之前,張玉茹必然會毫髮無損。
可他自打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要以張玉茹的性命,來阻止這場賜婚!
在屋檐下靜立了片刻,他緩緩鬆開雙手,擡起五指伸展在眼前,擋去刺目的光輝,看著幾縷光線在指縫間若隱若現(xiàn),他微微瞇起雙眼,忽然嘆息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內(nèi)。
翌日朝堂,離洛皇商於月華境內(nèi)遇害之事被人提及,卻無一人將其放在心上。
邊境之地自古紛爭不斷,不涉及朝政戰(zhàn)爭,再大的矛盾,只要許以足夠多的利益,便能輕易解決。
啓晟帝高坐在殿堂之上,前些日剛有了起色的身體因數(shù)日的不知節(jié)制再次變得疲憊不堪,此時面容枯槁,看起來有些駭人,沉默地聽著殿中臣子彙報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瑣事,他因力不從心顯出幾分不耐。
身體愈發(fā)覺得沉重,他強(qiáng)撐著起身,正準(zhǔn)備宣佈退朝離去,偌大的殿門驟然被人從外推開,有宮人急匆匆闖進(jìn):“啓稟皇上,邊境急報,離洛十萬大軍壓境,逼至嘉南關(guān)外,不日便會抵達(dá)臨江城下!”
“什麼?!”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
啓晟帝方纔還昏漲暈沉的頭腦瞬間清明,急切道:“速速呈上來!”
龍椅旁的貼身太監(jiān)迅速走入殿中,接了東西呈至聖前。
“離洛爲(wèi)何突然出兵?”
“莫不是因爲(wèi)死在臨江城的那幾個……”
“不過幾個不知名的皇商,何至於如此大費周章?”
羣臣不知信上所書,紛紛開始猜測,龍椅上帝王以最快的速度將書信覽閱到底,一張臉迅速漲紅,怒意難掩,他沉重地一拍椅背,“簡直是欺人太甚……咳……”
話音未落,他頓覺喉間一哽,止不住地開始咳嗽。
殿中傳信之人被嚇到,伏跪在地道:“那離洛大軍派人傳信,我國派往其都城和親的安和公主是刺客假冒,說我月華求和是假,藉機(jī)籌謀戰(zhàn)爭纔是……”
“簡直一派胡言!”已有朝臣怒不可遏,“那送往離洛和親的人明明就是安和公主,何來的刺客假冒!”
“此事……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必然是那離洛不甘平靜,蓄意出兵想與我月華開戰(zhàn)罷了!”
憤慨的聲音在大殿中此起彼伏,鄭婁生眉頭一皺,下意識看向另一邊隱在百官中的一人,見他神色平靜如常,忽然朝殿中踏出一步,“敢問離洛此次領(lǐng)軍之人是誰?”
“這……傳信中未曾提到。”
這般情況,要麼是敵軍主將未明,要麼,主將就依然是常年在邊境駐守的人。
可他絕不信離洛選在此時出兵只是一個巧合,四皇子大婚在即,若邊境之戰(zhàn)是人刻意挑起,必然只有那個人。
啓晟帝艱難地喘息一陣之後,情緒終於平復(fù)了些,他擡眼看向南宮若塵道:“四皇子可知,安和公主現(xiàn)在何處?”
南宮若塵聞言邁入殿中,“兒臣不知。”
“你說什麼?”
他淡淡道:“兒臣送皇妹入離洛都城時,在城外遇山匪突襲,生死之際爲(wèi)人所救,身在離洛半年,不曾見過皇妹一面。”
“……”
他確是沒有與那假冒之人見過面。
羣臣面面相覷,啓晟帝也微微怔住,意味不明地審視他半晌,末了擺了擺手,讓他退回去。
如今情況不明,此事若是誤會,沒有找到真正的安和公主之前,他們無從解釋,若是離洛執(zhí)意開戰(zhàn),他們絕不會有任何勝算。
啓晟帝沉聲道:“衆(zhòng)卿有何良策?”
衆(zhòng)臣相互對視,或輕聲詢問,或連連搖頭。
僵持半晌,鄭婁生道:“臣願前往嘉南關(guān),與離洛大軍一戰(zhàn)。”
他此話說的突然,在他身前站著的鄭太尉頓時一驚,正欲轉(zhuǎn)身呵止,卻見啓晟帝眸色微沉,問道:“鄭將軍,可有十足的把握退敵?”
“……”
若只是壓境的十萬大軍,他定然有絕對的勝算,可若是離洛再派軍支援,則勝負(fù)難料,甚至可能落入下風(fēng)。
他的遲疑啓晟帝看在眼裡,眼中閃過些許失落,黯然道:“此法多有不妥,一旦與離洛交戰(zhàn),便是承認(rèn)了我國偷樑換柱之事,還需另尋他法。”
說到底,他仍舊是不敢開戰(zhàn)罷了。
朝堂上商論未果,啓晟帝身體卻有些支撐不住,無奈只能將此事暫時延後,交由幾位重臣共同商議,自己則被人攙扶著回了昱辰殿。
迫不及待召來那位道人,因此人不肯告知名諱,也不讓人問及,宮裡的人便喚他莫問道長。
啓晟帝倚靠在軟枕上,頭腦昏沉著好似隨時都會睡過去一般,他竭力瞪大了眼睛,“道長可還有其他拖延之法?”
莫問道長嘆息著搖頭:“爲(wèi)今之計,只怕需得讓四皇子殿下儘快成婚,方能避過一難。”
“大婚之日已定,如何能改?”
聖旨擬定的時日,已公示給皇城百姓,民衆(zhòng)不知他賜婚的真正意圖,此時將婚期提前,絕不可行。
道人伸手捋了捋他下顎的山羊鬍須,沉吟片刻道:“不成婚也可,如今三書六禮只差最後一步,瞞過衆(zhòng)人讓四皇子將皇子妃接入府中,住上一段時日,靜候婚期便是。”
啓晟帝眼中一亮,正想下令執(zhí)行,內(nèi)監(jiān)忽然從外走進(jìn),垂著頭道:“啓稟皇上,四皇子在外求見。”
來的正是時候!
啓晟帝面帶喜色,他旁邊的道人卻微微皺眉,在帝王之前開口問:“殿下可有要事?”
內(nèi)監(jiān)道:“四殿下說,他有一計可退離洛大軍。”
“快宣他進(jìn)來!”
阻攔的話還在喉間,啓晟帝命令已下,暗中緊了緊雙手,莫問道長又恢復(fù)了一副故作高深的神態(tài)。
……